“董事長?”大統一愣,茫然不解疑惑的看着陳燁。
陳燁嘿嘿笑道:“雖然父皇將天下藥醫交給了兒臣,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兒臣這一切都是父皇的。兒臣想將藥醫合併經營,實行股東制,因此這董事長就是最大的股東。”
大統眼神一閃:“你是想讓朕入股和你一同做生意?”
陳燁急忙搖頭:“兒臣豈敢讓父皇掏銀子入股,兒臣一是想讓父皇給兒臣掌舵,以父皇的雄才大略,英武神斷,區區商道不過是微末小道,兒臣在父皇的領導下,一定會少犯錯誤,更好的將藥醫生意做大做好。二呢,兒臣想將藥醫所得的一半獻給父皇。”
大統原本已陰沉下來的臉色隨着陳燁最後一句話又慢慢陰霾消散,露出笑意,沉吟了片刻:“你是怕有人眼紅,對你暗中掣肘吧?也難爲你一番孝心,也罷,朕索性給你一個保證,藥醫交到你手,朕給你全權,無論你做什麼,如何做,就算是把大明的天捅出個窟窿來,你都只管大着膽子做,朕全力支持你!”
大統冷笑道:“你放心天塌不了,朕還真想看看他們能玩出什麼新花樣來,真若能有些新鮮玩意,也不枉朕花銀子養着這幫子廢物!”
“有父皇這句話,兒臣就敢施開手腳,大幹一場了!”陳燁興奮的說道,但卻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誰說古人見識少,眼界淺,我弄出個現代名詞才稍微透出那麼點意思,他就一眼識破我心中的算計。
大統甩動了一下大袖,在精舍內踱着步,沉思了片刻,說道:“我大明是重農抑商的,朕若當你那個什麼董事長,也許會讓天下商賈以爲朕放寬了抑商的國策。商人狡詐貪鄙,區區小利就敢鋌而走險,此端一開也許會生出什麼禍患來。”
陳燁笑道:“父皇多慮了,兒臣倒覺得,朝廷適當鼓勵有財力的子民經商不僅無害,反而於國於民大有好處。”
“哦?”大統疑惑的望向陳燁。
“商道開,會帶動百業興盛,物質商貨的南北東西流通,會使大明國富民強的,兒臣舉個簡單的例子,再有一個多月,廣東、福建、浙江的桔子就成熟了,可由於咱大明不鼓勵甚至變相禁止民間商賈將產於這些地方的桔子倒運轉賣到北方,牟取差價,因此層層設卡,上下盤剝以商課重稅,導致桔子成熟只能在這幾個省內各州府縣買賣,遠了就因無利潤,無人願做賠本的買賣,而桔子在產地價錢低廉,桔農慢說掙錢,能圖個溫飽已屬不易。可是朝廷若取消關卡收稅,商道一開,產於南方的桔子就會通過水陸倒運到北方,一則能讓北方的老百姓吃到新鮮的南方桔子,二則不僅商人得利,桔農也因所產桔子銷出,得了實惠,生活不僅慢慢有了溫飽,還能擴大再生產,種植更多的桔樹,產更多的桔子,這可是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爲。”
“若是沒了沿途關稅,他們倒是舒服了,朝廷又怎能從中受益?”大統問道。
陳燁道:“原本朝廷就已有農稅,再層層設卡盤剝已屬不該,更何況所設關卡收取的商課又有多少真正進了國庫?如此害民害國的苛政,兒臣以爲早就該取消。再則,兒臣再以桔農爲例,由於稅收過重和商道不興,桔農只能死守那點種植桔樹的土地,不敢有絲毫非分之想,而朝廷只能收取那點可憐的田畝稅,想開源多爲朝廷收稅,只能望洋興嘆。父皇,若商道興,桔農得到實惠,就敢擴大種植面積,也有餘力上交更多的田畝稅,這纔是富國之道。真若是天下百業都如此,父皇又何必如此計算,過窮日子!”
大統眼神一閃,微眯着眼瞧着陳燁,半晌,淡淡道:“載圳,你很聰明,學會了四兩撥千斤的本事,你這招先以溪水試大海的伎倆,最終會發生什麼,朕心裡清楚得很。”
陳燁微笑道:“兒臣斗膽請問父皇,兒臣錯了嗎?”
大統眼神又是一閃,有些煩躁道:“無關對錯,朕若真的照你這麼做了,後果會很嚴重的。”
陳燁無所謂的一笑:“既然父皇不願意,就當兒臣什麼都沒說,兒臣還是安分經營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是正經。父皇,若沒什麼事要吩咐兒臣,兒臣告退了。”
心裡一陣懊悔,語多必失,假冒王爺成功,有些得意忘形了。可捫心自問,自己怎麼突然說出這麼一番犯忌諱的話?
陳燁臉色暗暗一變,眼中閃過一抹恐懼之色,難不成當真在潛意識裡認爲假冒成功,就得隴望蜀起了覬覦之心,想?!身子微微一顫,眼神發虛的偷瞟向大統。
大統靜靜地看着陳燁,陰鬱的臉慢慢浮起一抹微笑:“朕現在有些明白他們爲何不教你文韜武略,甚至是帝,而是要教你一身醫術了。載圳,你不會不清楚他們爲何這麼做吧?!”
陳燁臉色又是一變,額頭上已開始隱隱滲出汗珠。大統瞧着陳燁的臉色,微笑道:“怎麼不說話,你是不清楚還是不知道?”
陳燁腦子電光石火,事到如今,懊惱自己輕率已無濟於事,說出的話已是覆水難收,唯今只能硬拼了,後果如何,看老天爺了!
陳燁翻身跪倒,聲音乾澀道:“兒臣不敢隱瞞君父,他們這樣做,是、是要兒臣醫國。”話出口,陳燁反倒鬆了一口氣,慢慢擡頭目光灼灼的看着大統。
大統靜靜地瞧着陳燁的神色,臉上慢慢閃過滿意之色,點點頭,負手瞧向虛掩的殿門,眼中的神色似乎看得並不是精舍的殿門,而是穿透殿門俯瞰着整個大明江山,悠悠道:“下醫醫病,中醫醫人,上醫醫國。看來在他們眼裡,朕治理的天下已是千瘡百孔。”
陳燁驚得剛要張嘴辯解,大統擺手,別有深意的玩味一笑,笑容裡透着感慨:“既然朕的天數早定,只能說這數十年朕是荒唐了一些,你給朕的江山想要開的丹方,朕現在只能說朕會慎重考慮的。”
陳燁身子一震,雙目露出驚喜之色,腦子一陣發暈,心臟也開始砰砰狂跳起來,破釜沉舟孤注一擲,果然救了自己一命。
“載圳,你起來。”陳燁忙站起身來。
大統看着陳燁:“藥量下得太猛,有時就不是一劑良藥,而是毒藥了。會害死人的。老子云,治大國如烹小鮮。說的就是這個道理。載圳你記住,無論做什麼,穩是最重要的。此次應天水患,禍殃十府,一百五十萬兩銀子拿到下面,層層盤剝,到了百姓手裡,也就是能做到不至於全都餓死,不讓他們造反而已。可是古訓自古有云,大災之後必生大疫,這也需要銀子來控制疫情。”
“父皇放心,兒臣回去,就讓藥行日夜趕工,配製治療瘟疫的成藥,以最快的速度運往應天,免費發放,絕不使疫情蔓延,禍延我大明其他省的百姓。”
大統瞧了一眼陳燁,微微一笑:“又讓皇兒破費了。”
陳燁明白大統瞧自己這一眼隱含的意思,急忙笑道:“父皇放心,雖是免費施藥,但兒臣向您保證咱們的藥行絕賠不了。”
“哦?”
“表面上看兒臣這筆生意有賠無賺,是完全的虧本生意。可兒臣的藥行卻因此在南直隸甚至江南數省博得了好名聲,輕而易舉的就通過災民的交口稱讚,將咱們藥行的藥在江南數省建立了口碑,隨着災後的重建,咱們藥行的分行也會遍佈江南數省,父皇,江南百姓的感恩戴德就會讓咱們賺的銀子如長江水一般攔都攔不住。”
大統放聲大笑:“好!圳兒你果然經商有道,看來這場應天水患對你來說反倒是大發財源的好機會了!”
陳燁陪笑道:“這都是父皇的提攜,兒臣纔敢這般做,不然僅憑兒臣一己之力,恐怕光是這免費發藥,兒臣就得破產了。”
大統興奮的拍拍陳燁的肩頭,眼中全是欣賞:“有皇兒鼎力相助,這場水災倒是能勉強度過了,不過,水災過後,先不提清淤恢復農田,朝廷播發種子糧,光是將沖垮毀損的河堤修葺加固,這恐怕就要數百萬兩銀子。”
陳燁身子一顫,不會吧,你真當我是頭擠不完的奶牛啊?!
大統微皺着眉頭,嘆了口氣,並沒注意到陳燁的神色,自顧自地按着思路說道:“你從官洲過來,朕聽李準說,官洲、保定、真定、正定各府都採納了你的建議,挖井抗旱,又在七月間好歹下了一場數日暴雨,河北各府都加緊積蓄了一些雨水,北直隸河北一帶倒還勉強能有收成,不至再次爆發災民。可你也想必清楚,河北一帶是三年大旱,可山西、陝西、河南、山東也都是一兩年沒下過雨了。
今年開春,北方這些省份呈報上來的摺子堆積如山,各省所轄州縣都有不少地方旱情十分嚴重,地裡的莊稼都是顆粒無收,都在請求戶部撥糧撥銀救災。可朕無糧無銀可派啊!半月前,河南巡撫六百里急遞,南陽、懷慶一帶爆發了嚴重的蝗災,摺子上說,連樹上的葉子都叫蝗蟲吃光了,這兩府各州縣今年四月到六月前就被逼無奈,冒着殺頭之罪,開倉賑糧,如今府州縣官倉皆都空了,人也都變作了流民涌向河南其他各府州縣。”
大統又嘆了口氣,擡眼發現陳燁臉色灰青,愣了一下,恍然道:“你不必心驚,朕不是在向你要銀子,朕知曉你就是當真富可敵國,也救不了數省這麼多災民。更何況朕還是你藥行的那個什麼……”黃錦陪笑道:“回主子,叫董事長。”
大統別有意味的一笑:“對,董事長。這天下雖然是朕的,可朕還沒那麼偉大,拿你我父子的銀子去填補那些饕餮終日,只知搜刮民脂民膏,屍居高位的貪官贓官庸官造下的孽。要掏銀子,朕看最該掏銀子救災的就是這些巨蠹貪官。朕說這些,是想問你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讓他們出血還債,他們巧取豪奪,取之於民,朕就讓他們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再還之於民!”
陳燁鬆了口氣,下意識的擡手擦了擦額頭,心頭一顫,這不會是爲了考驗我的才能,爲以後的,暗打了個激靈,急忙將心底隱藏剛冒出的那個讓他心慌意亂的念頭又壓了下去。低頭腦子飛快的轉了起來,好好想想如何才能讓他們掏銀子?
好半天,陳燁鬱悶的吐了一口氣,皺着眉下意識的擡頭望去,瞧着大統浮動淡淡笑意靜靜等待的神色,又低下頭,突然腦子一閃,雙眸立時一亮,擡頭望向大統。
大統微笑問道:“看圳兒的神色,想必是想出法子來了?”
陳燁嘴角綻起一抹邪魅的笑意:“回父皇,法子兒臣倒是想出了一個,不過下作了一些!”
大統瞧着陳燁臉上的邪笑,笑道:“這大明朝每日每時發生的下作齷齪之事還少嗎,多朕這一回也不會嫌多的,說來聽聽。”
陳燁笑道:“父皇見諒,兒臣現在還不能說。”
大統臉上也浮起玩味的笑意:“既如此,你有多大把握?”
“八分。”
“多久?”
“最遲三天,兒臣保管讓父皇看到白花花的銀子!”
大統慢慢點點頭,瞧着陳燁的眼神又閃過欣賞之色,陳燁心裡又是一顫,臉上忙露出謙恭的笑意。
大統又擡臂將手放在陳燁肩上,笑道:“朕與皇兒交談,如沐春風,朕很久沒這麼開心了,不,應該說,朕從沒這麼開心過。朕有些累了,圳兒也離家有些時日,也該回去料理一下家務事了。”
陳燁瞟了一眼依舊放在自己肩頭的手,躬身道:“兒臣告退。”
大統點頭道:“黃錦,告訴宮裡的奴才們,景王無論何時進宮見朕,都不得攔阻,朕的兒子想見父親,哪有這麼多規矩。”
“奴才遵旨。”黃錦忙跪倒說道,心裡一顫,隨意出入禁宮,如此恩寵,可是從來沒有的事,莫非?!
“將朕去年那件夏袍賜予景王。”放在陳燁肩頭的手輕輕按了一下陳燁的肩膀,收了回來。
陳燁微微一愣,不解的瞧了一眼肩膀,躬身道:“兒臣多謝父皇賞賜。”
黃錦從右側檀木大箱內翻出一身灰黑色御貢杭絲,衣襬飾流雲紋,衣身繡着各種星辰圖案的長袍,捧着長袍,快步走了過來,滿臉堆笑道:“王爺,讓奴才侍候您更衣。”
陳燁瞧了一眼微笑頷首的大統,張開雙臂,笑道:“有勞黃公公。”黃錦殷勤服侍陳燁穿上長袍,後退了兩步,端詳着陳燁,驚歎的笑道:“王爺穿上主子這件夏袍,真是俊逸不凡,真如神仙般人物。”
陳燁打量着身上這件衣袍,灰黑錦絲隨着燈光流動着朦朧的光芒,周身輕如鴻毛般絲毫覺不出沉重,反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輕鬆舒服,輕輕揮動了一下快到地上的大袖,頗有魏晉之風。
無怪畫像上的神仙都是長袍大袖,這種衣袍穿在身上,還真有一種腳下輕盈,飄飄欲仙的感覺。陳燁臉上露出開心的笑意,躬身道:“兒臣再次謝父皇賜衣。”
大統笑着點點頭:“喜歡就好。”
“兒臣告退。”陳燁揮舞了一下輕盈的大袖,一股柔軟的微風拂起,轉身邁步走向殿門。
大統眼中異光閃過,突然沉聲道:“圳兒回府的路上,先去見見你三哥載垕吧,他也很掛念你。”
陳燁一愣,忙回身施禮道:“兒臣遵旨。”
“去吧。”大統輕揮揮手。陳燁邁步出了精舍,離去了。
黃錦邁步過去,輕輕關上宣紙雕花豎櫺殿門,滿臉開心笑意道:“主子,您也大吃一驚吧,到底是神仙啊,這才短短數月,竟將景王殿下調教的如此能幹,真如換了一個人似得,主子!”
黃錦轉身,臉上的笑意一下子僵住了,吃驚的看着臉色陰冷如冰,目露兇光的大統,驚疑的有些口吃道:“主、主子,您、您這是?”
大統冷哼了一聲:“他還算識時務,沒有敢利用他們,狐假虎威來要挾朕,否則……”眼中閃過一抹強烈的殺機。
黃錦忙快步過來,滿臉苦笑道:“主子,你想到哪去了,您不是也看到了嗎,景王如今可是對您一片孝心,幸虧你這是說給了奴才,這要是傳到景王耳中,景王殿下還不傷心死。”
大統陰冷的瞪着黃錦:“朕的江山還輪不到他們指手畫腳!朱載圳今天沒說,不代表他心裡沒這麼想過!”
黃錦苦笑道:“列祖列宗在上,奴才願用腦袋擔保,景王絕沒這個心思,主子您可千萬別這麼想,奴才可禁不得嚇。”
大統緩緩輕吁了口氣,眼中的厲色慢慢消退了,沉聲道:“也許是朕多想了,不過朕還要看看他會怎樣對裕王,黃錦你說景王到了裕王府,他會怎麼對想殺他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