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綾馨身子一震,隨即又恢復鎮定:“王爺在說什麼?臣妾聽不懂。”
青幽王搖頭輕笑,柔和目光與她對在一起:“馨兒,我在說……如果你覺得此事需告之青弘,便告訴他吧。”
……
時間暫且回到前一晚,御天殿的書房中。
仍舊是那面容普通之人,正跪伏在地講述着“子夜”近日行蹤。
青弘靠在椅背上靜默不語,他雖清楚青幽性子恬淡並非弄權之人。但他更清楚,有時哪怕你不想,但人人都推你上前,便不可避免的會站到臺前。
不想當皇帝又如何,青幽對黎民百姓還是很在意的,若真的朝局有變,難保他不會爲了大局取而代之。
皇帝將心事埋入心底,緩緩應道:“此事朕已知曉,你下去吧。”言語中卻沒有囑咐他繼續觀察,不知是不是心中對王府已放下了戒備。
那人應了一聲退步而去,正巧來了個小太監,太監一見來人連忙低頭道了句:“黃大人。”隨即纔來到桌案前,跪地托起一隻蠟封的小竹管。
青弘取過竹筒,忽然又一太監通傳:“宰相吳文通請求覲見。”
皇帝思索了片刻,將竹筒放在案臺上,冷笑一閃而逝。他知道那老傢伙過來幹什麼,雖然心中不耐煩,奈何這些腐儒尚有用處,倒還不可過於冷落……見便見吧,拿些話哄哄他,糊弄過去便是了。
拿定了主意,青弘語氣隨和的朝太監道:“請吳老過來。”
太監躬身稱是,過了片刻,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叟,蹣跚着走了進來。雖是低眉順目,但那挺闊鼻翼,彷彿此人心中傲氣,自有一番死硬酸儒的風采。
青弘立即道:“吳老免禮,來人,看座。”
老頭卻沒坐下,反而閉上眼微微搖搖頭,接着便是一套無可挑剔的禮數。隨即復又起身,有些喘息的說道:“陛下,禮不可廢。”這才緩緩的坐在繡墩上,長出了一口氣。
青弘心中鄙夷:淨是些表面功夫。嘴上卻道:“吳老高義!來人看茶。”
吳文通喘勻了氣,這纔有氣無力道:“陛下,臣其實是爲蘇將軍之事而來。”
青弘輕輕點頭,並不接話。
吳文通眼睛微眯,換上一副笑臉道:“臣知陛下心中有數,只是臣年歲大了有些愚鈍。想不通就睡不好覺,故特此前來求教。”
皇帝聞言一雙狹長眸子似笑非笑的盯住了他的雙眼,意有所指道:“吳老乃當朝泰斗,切不可被政務拖垮了身體,若吳老病倒了,朝中又有何人能替朕分憂。”
吳文通輕輕避開皇帝的目光,垂頭眯眼擺出一副老眼渾濁的模樣:“食君之祿,忠人之事!況朝中人傑地靈,如中書令、殿閣大學士均是人傑,老朽自愧不如。”
說罷,他又喘息了幾聲,似乎很是疲憊。
皇帝淡淡一笑,取了桌上的茶盞淺酌一口道:“吳老想問什麼便問吧。”
吳文通躬身道:“鎮邊城的匪患其實從未斷絕,每隔幾年便會有牧匪殺人搶劫的事情上報。如今蘇戰帶了千人隊不說,還點了數月物資。若都擺下這般陣仗,我那小孫子也能帶兵打仗了。”
青弘聞言,眼神微凝:“此事乃朕親自首肯,吳老是在怪朕剛愎自用麼?”
吳文通顫顫巍巍的站起身,撲倒在地道:“臣絕無此意,只是蘇大將軍如今不等實證,便又要援軍物資……此乃誤國大事,臣定不能袖手旁觀。”
青弘垂下眼瞼道:“朕雖讓破軍營備戰,卻只爲以防萬一,並沒有立即開拔的意思。”說完他放下茶杯,用不容置喙的口吻道:”夜已深了,吳老若無他事,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吳文通其實就是過來確認此事,聽說皇帝確實沒有發援兵的心思,立即口稱陛下聖明謝過恩典,慢慢悠悠的退後幾步,這才轉身出了大門不見了蹤影。
青弘冷哼一聲,厭煩的擺了擺,似乎想將老頭留下的陳舊腐朽氣息扇去一般。
他再次取過那隻竹管,心中仍在思慮,中書令、殿閣大學士都是他吳家一派。只是如此直白說出,卻不是吳文通的手段,難道他有意打壓此二人?
他取出字條,上面只有寥寥一行字,卻看得青弘眉頭一皺,立即將紙條扔進銅爐,一陣火光亮起隨即又漸漸暗了下去。
“蘇離殤欲北上。”
……
時間回到現在。
紫綾馨知道青幽不是隨口亂說的人,難道他知道了什麼,穩了穩心神含糊道:“王爺是指……什麼?”
青幽的眼神中似有些失望,走到茶案處往蒲墊上一坐:“我是指,你昨日便已經給他傳過信兒了,若你覺得有必要,今天的事兒,也可以傳給他。”
紫綾馨聽得心臟漏跳一拍,下意識的屏住呼吸:“你……知道了。。”
“皇兄將你賜婚於我,最初我是不明白,但弄清楚卻也沒花太久。”青幽說着伸手拍了拍旁邊的墊子,示意她過來。
紫綾馨一顆心漸漸變得冰涼……
見她臉色難看,青幽也不勉強,依着繁複的工藝開始泡茶:“青弘真的很厲害,若換成我……絕不肯將你送予他人的。”
紫綾馨聲音苦澀:“那便是我的命……”
青幽聽得心中泛酸,將兩杯茶分別擺好:“你可知我此生最得意的事兒是什麼?”
紫綾馨弄不懂他的意思,冷冷答道:“必是得意這些年能將我和陛下耍的團團轉吧。”
青幽搖頭道:“我最得意的事兒,便是早早讓出了王位。”
紫綾馨聽得雲裡霧裡,索性直言道:“王爺不必繞來繞去,既然你早已發覺,想來瞞住他的耳目亦能做事。只是……若你真的謀劃了什麼,此時住手還來得及。”
她說到這裡,咬了咬牙道:“只要你肯答應繼續做逍遙王爺,我便……我便替你瞞下這次!”
雖然紫綾馨已經盡力讓語氣冷下來,但是言語中擔憂的意味卻難以掩飾。
“哦?”青幽臉上終於有了些笑意,飲了一口茶得意道:“你們倒是做得好局,皇帝將忠臣之後賜婚王爺。嘖嘖,我可花了不少力氣才查到,你是被皇兄的母親撿到的孤兒,不僅對你有養育教化大恩,又與皇兄是青梅竹馬。即便如此淵源……你也願爲我隱瞞麼?”
紫綾馨臉色有些難看,蠻不講理道:“是,你確實厲害,但我答應過將王府異常報予他知便不會食言。只是眼下奉勸你一句……便是爲了子夜,也該將所謀之事統統放下!”
青幽眼中狡黠一閃而過:“嘿……論謀劃,我可比皇兄差遠了,他謀劃了一番,竟把你都送了過來。”
紫綾馨努力讓語氣平淡:“你不必怨恨,他既肯將我賜婚給你,我便是你的妻,種種前塵皆是雲煙!”
青幽故意露出爲難神色:“可要說圖謀,確是有的……”
紫綾馨心臟狂跳,焦急道:“我說過了……莫再提起!”
青幽目光一柔,用氣聲道:“我還是坦白了吧……”
紫綾馨一看他眼神,便知阻攔不下,只得憤憤的瞪了他一眼,幾步來到門口,開了一條縫道:“王爺要作新曲,閒雜人等暫且散去!”
聽見衆人齊聲應是,她又細細觀察了片刻見確實無人才回了房中,取出青幽珍藏的古琴,擺在茶桌前。
青幽面露無奈,親手將另一杯茶遞到紫綾馨手中,這才輕輕撥動琴絃:“最初不曾疏遠你,確是爲安皇兄的心,免得他再換手段,我還要想法應對。”說話間他指尖撥動弦子,古琴連響幾聲,一聲比一聲低沉。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話鋒一轉道:“你可還記得,我從南邊帶回的姬妾……好像姓趙吧?”
紫綾馨聞言冷笑一聲道:“我自然記得,王爺那次南下帶回了曦兒和那侍妾。王爺選義子的眼光倒是不錯,至於侍妾麼……哼。”
青幽察覺到紫綾馨話中酸味,輕輕笑道:“我當時不過想幫她度過難關,不想恰逢她開口求我收留。我心中一動,想起你在府上整日無事,這女人又有些野心,不如……便帶回去給你做個伴兒。”
紫綾馨有些驚訝:“王爺是說,因爲我……才收了趙小柳?”
青幽微微一楞,立刻反應過來,趙小柳不正是那侍妾的名字嘛。原來紫綾馨分明牢記在心,剛纔還故作不知,臉上笑意不由得更加濃重。
他湊到紫綾馨耳邊小聲道:“那時我剛發覺你的異常,只當替皇兄養個眼線,但若有人主動想跟你打擂臺,我自然也不會拒絕。看戲嗎……誰不喜歡呢。”
紫綾馨臉上現出寒意,瞪了青幽一眼道:“哼,原來是這樣,可惜趙氏不堪大用,自己跑了。”
青幽笑得更厲害了,玩味的看向紫綾馨道:“你真當本王是傻子?趙小柳難道突然失心瘋,一路跪爬過來求我休她麼。”
紫綾馨一副與我無關的模樣,出言挑釁道:“誰知道呢,真是失心瘋了也說不定。王爺想起她的名字了?”
青幽似乎很喜歡看紫綾馨失態,盯着她看了一會才又道:“區區兩月便嚇瘋一人,當真了得!也是那之後,我才真的開始關注你……這些年下來,我漸漸開始覺得……有你在身邊,還不錯!”
他手中的古琴,發出一陣婉轉的曲調,彷彿是心也開始有了波動。
“自從有了子夜後,你面上的笑容愈加真誠,我才漸漸發現,已經離不開你了。從那一刻開始……我便不在意你是誰了。”
屋內的曲調變得悠揚飄逸,愈發的輕快。
紫綾馨見青幽似乎沉浸其中,欲言又止。
“之後的某一天,我忽然發現……青弘的計劃居然成功了!遑論監視,他派來的人竟直接擄走了我的心……”青幽的語氣愈發輕柔,最後一句乾脆化做一聲嘆息。
古琴的曲調變得空靈清脆,宛如水晶低吟,像是誰的心正微微顫動。
紫綾馨的淚水慢慢噙滿眼眶,盡力平靜的問道:“那你所指的謀劃,到底是什麼?”
青幽隨手彈出一串調皮的音符,笑道:“謀劃便是,我察覺到你心悅本王,但又不肯背叛皇兄。於是你整日鬱鬱寡歡,王爺看着心疼,於是決定將此事說透!”
他說着將紫綾馨攬入懷中,附耳低語道:“我想你知道!只要馨兒的心在我這,王爺不在意你傳信給他。”
紫綾馨眼中的晶瑩終於落下,在衣襟上擊出兩塊小小的溼痕,她不再反抗自己的心意, 一頭紮在青幽懷中,將臉埋入他的肩頭微微的顫動着,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
屋中的曲調漸漸趨於平靜,輕柔如水的琴聲,似乎透着淡淡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