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戰領着隊伍快速靠近,蠻人大軍就在前方不遠處,連被圍殺的張岺部也隱約能看到一些,只需再衝上幾裡,便能配合友軍狠狠的打蠻兵的屁股。
正在這機不可失的時刻,蘇戰卻忽的舉起右拳,做出了停止的手勢。衆軍士雖不明所以但仍是令行禁止,立即止住了去勢。
“列方陣!弓箭準備!”緊接着他又下了一條詭異的命令,這就像是不遠處有人正在暴揍你弟,明明只要衝上去飛起一腳就能解決的問題,偏偏你選擇撿石頭遠遠的丟個沒完……可謂是蠢中還帶着點萌。
“射!”蘇戰不打算解釋,就算真有人認爲他怯戰也沒什麼,反正這些年來,他在朝中丟的面子已經不計其數,但他必須活下去……因爲只有活人才能完成理想。
敵人的種種異常早就引起了蘇戰的警覺,何況在離城七裡的那一瞬,他忽然打了個寒顫,這也堅定了他的決心。有人要問了,七裡怎麼了,七裡不香麼?七裡當然香了……因爲這段距離正是熙軍生死的距離。
這麼說吧,如果在離城七裡的範圍內發現了敵人,騎兵完全有時間退回城內,但若超過了七裡,便有可能被敵人堵在城下,需要冒生命危險了。
再說蘇戰這一波箭矢,卡在殺傷力的極限位置,而且還屬於背身攻擊,頓時將大量蠻兵射落馬下。
“頭人!撤不撤?”尼仁噶布的護衛急了,眼下戰況極爲不利,對方若是衝殺過來,恐怕戕族便要從此消失了。
尼仁噶布死盯着對面的將領,忽然呲起黃牙獰笑道:“哼!聽我命令……”
被殺之不盡的敵人包圍是一種煎熬,你砍倒一個,對方涌上兩個,殺死一雙對方又補上兩對,張岺覺得每一息彷彿都足有一刻鐘那麼漫長。
“蘇戰怎麼還沒到……難道自己和這一千人都被他拋棄了麼?”
正在此時,層層包圍的蠻兵忽然攻勢一滯,漫山遍野的灰黑色中忽然出現一道縫隙,露出了外面翠綠的林木。
張岺見狀心中一喜,心知援兵到底還是來了。只是如今擺在他面前的,又是一道選擇題。
順勢擺出鋒矢陣型衝將出去,是最快捷的方法,但如此一來便等於放棄了優勢,與敵人徹底對攻,肯定會傷亡很多。若保持圓陣的話,則可以順着援軍方向緩緩突圍,雖然會慢上許多,但卻相當於兩軍配合作戰,敵人面對兩面夾擊,場面會相當不利。更重要的是,還可以順勢展示一下自己統兵的本事……到底要怎麼做呢?
……
“哼,還想引我過去。”蘇戰見尼仁噶布帶隊做出了後撤的姿態,卻遲遲沒有提起速度,心知對方還不死心,眼神微眯繼續命令道:“保持距離……繼續射!”
他就是死死的卡在七裡的位置,不停的下令用弓箭支援,心中卻唸唸有詞:“機會老子已經給了,剩下的……就看你的應變吧。”
與此同時,張岺最終還是做出了最中規中矩的選擇:“全軍聽令,保持陣型!緩緩向南面突圍!”
“罷了……是我想簡單了。”眼見遠處的熙軍就是不來,包圍圈裡的熙兵則漸漸有了衝破包圍的勢頭,尼仁噶布終於長嘆一聲,反手從箭嚢中取了一隻大號的黑箭,猛地射向了空中。
“唧!!”空心的箭頭帶起一陣尖銳的長鳴,彷彿雄鷹的唳叫。
“嗯?!”張岺望着那隻特別的響箭飛入雲霄,四周立即傳出一陣滾滾的轟鳴之聲,“這是……!”
他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對了,想來,蘇戰一直用弓箭支援不肯上前,本身就是一種提示。所謂的兩軍配合,原來只是他一廂情願的笑話麼,所以敵人的信號難道意味着……林子裡還有伏兵!!!”
想通這點之後,蠻兵的一系列奇怪舉動頓時都有了解釋,原來他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是他張岺……而是想借這場包圍引出蘇戰,再將其一口吞掉!
“鋒矢陣型!全軍突擊!!!”張岺立刻換了新的命令。
……
“晚了。”蘇戰望着張岺部開始加速,紅色戰袍慢慢吞噬掉灰色的蠻兵,卻只是遺憾的搖了搖頭。
“再射兩輪,後隊變前隊,準備撤退!”
命令逐級傳達下去,蘇戰的部隊齊刷刷的射出漫天箭雨,接着整隻隊伍彷彿又一道紅光流過,整個陣型便完成了掉頭乾淨利落的開始回撤。全程沒有一個人問,明明張岺部已經快要脫困,爲什麼此時不配合着絞殺蠻人,反倒要退了呢。
可答案還是很快就出現了,卻見北面忽然陰天了一般,樹林中大片大片的黑灰色影子急躥而出,彷彿一股妖霧般朝着張岺部吞噬過來。
“我靠!好多蠻子啊……”熙軍將士有些發懵,按照這規模怎麼也得有數萬人吧。
張岺部此時藉着鋒矢陣型,飛快的砍殺着擋路的蠻兵,試圖與蘇戰兵合一處,卻見不遠處那片紅色彷彿退潮一般開始遠去。
“遲了……麼?”如今再看蘇戰的指揮,張岺只覺得深藏不露,此人行事處處快人一步,幾近無懈可擊,自己壓根不是對手。
他苦笑一聲:“呵,我算知道當初爲何那麼多人願意追隨他了,早知道這麼神,我也就……唉,只是若他選擇開拔,大概說明那邊已是可以逃脫的極限位置……”
只見蘇戰墜在隊伍最末,每行進一段便下令反身射擊一輪,盡力幫張岺部多清理一些阻礙。眼見身後那隻火紅隊伍隱隱有脫出泥潭的趨勢,並開始慢慢加速。衆人正想歡呼的時候,一直以逸待勞的湮倪二族部衆終於放開馬力全速追襲而來,飛沙走石般的重新裹住了張岺部末端。
若是張岺能早些選擇鋒矢陣……若是他們的軍馬仍處在巔峰狀態,若是尼仁噶布再多猶豫片刻才射出響箭……可惜沒有若是,敵人的利齒已經銜住了熙軍的尾巴,而且絕不會輕易鬆口!
此時距離鎮邊城還有……四里。
“倒雁翅陣!保持射擊!”蘇戰又下達了一個奇怪的命令。
雁翅陣,是一種類似W型的陣勢,只是中間的尖要靠再下一些。這是一種猛攻的陣型,敵人被夾在兩翼與中軍之間,會承受最大面積的攻擊,可倒雁翅陣卻從來沒有人用過,屁股對着敵人擺出雁翅陣有什麼用呢……讓對方能最大面積的殺傷自己人麼?
幸虧破軍兵對蘇戰信賴有加,而且也足夠訓練有素,很快便成功擺出了陣勢。此時的張岺在蘇戰部的掩護下,勉強帶隊衝到距離鎮邊城三裡多的位置,終於被蠻人團團圍住難以再向前一步,
“聽我命令!前隊轉後隊……殺!!!”一直把騎兵當弓箭手玩的蘇戰,在這種時候忽然下達了送死一般的命令。
“殺!殺!殺!”就在後面追擊的蠻人幾乎要與蘇戰部虛觸上的那一刻,破軍兵猛然掉頭殺來,驚得這夥蠻兵愣在原地,被砍瓜切菜般的迅速清掉一片。
他們也是真冤,明知道前面的熙軍馬力充沛難以追不上,所以一直都是象徵性的追趕,精力全都放在了張岺這邊,哪想到蘇戰會藉着這個機會突然選擇回頭反攻。
熙軍對蠻人的仇恨保證了下手的兇狠程度,藉着雁翅陣巨大的攻擊面,以及蘇戰對節奏的完美把控,再次將蠻人殺得有了退卻之勢,張岺一行再次在蠻人中間看到了縫隙。
“再殺!!!”雖然後方的蠻兵已注意到了前方的異狀,蘇戰卻強硬的不肯後退,親自帶着中軍與對手繼續廝殺。
“蘇將軍……留得青山在啊!”張岺砍倒一個蠻子後,一眼便瞧見了前面正浴血奮戰的老將軍,帶着哭腔大聲喝道,面對數十倍的敵軍,雖然蘇戰如此拼命相救,他亦沒機會逃脫。
果然,蠻兵很快重新填滿了這塊空隙,將那一抹紅色徹底吞噬。
“方陣,撤!”蘇戰見狀果斷的吐出三個字撥馬便走,殺到現在已經很極限了,不容再耽擱分毫。
可蠻人哪能容他裝完逼就跑,亦如之前裹住張岺部一樣,開始試圖包裹蘇戰部的尾部。
“後隊阻敵!”蘇戰冷酷的留下了一個命令,只見被遲滯住的那數十將士立即撥馬轉身,毫不猶豫的擋在灰色的大潮身前……隨即化作滿地鮮血。
此時距離鎮邊城……兩裡半。
如此果斷的壁虎斷尾,讓蘇戰部的速度沒有受到影響,轉眼便到了距離鎮邊城兩裡的位置。眼看敵人又要包裹上來的時候,忽聽得城樓上傳出一聲大喝:“放箭!放箭!”
箭雨……又見箭雨,足夠多的弓箭手以及足夠合適的射擊環境,讓攻擊真如下雨一般,那一瞬連天色都被遮得暗了下來。
“轉!殺!!!”蘇戰似乎早知會有此攻勢一般,同時下達了反擊命令。
熙軍將士被追殺了半天,心中正是怒火中燒,一聽老大讓殺立即掩殺了回去。
蠻人先鋒又遭反擊,頓時去勢再僵,與後面追擊的蠻兵擠做一團。就在這當口……飛蝗般的箭雨降臨了,城樓上的射手營謹記蘇戰的命令,朝着後方大面積拋射,面對如此密集的蠻兵幾乎箭無虛發。
“轉!撤!”
藉着對方亂成一團的機會,蘇戰毫不戀戰,領着餘部朝着城門奔去。
“開城門!”
眼見着吊橋垂下,鎮邊城巨大而堅固的城門洞開在前,就彷彿羞怯的美人爲你輕輕打開了房門。
“頭人!好機會啊!”兀金鳩一陣興奮,憑藉他們如今的人手絕對能衝進去,就此拿下鎮邊城。
尼仁噶布卻嘆息一聲,咬牙道:“這是個該死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