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管道中突然出現了一絲血紅,而後這一抹血紅便開始以驚人的速度擴散,正在緩慢泵入聖棺的藍色藥劑幾乎眨眼間便被染成了鮮血一般的顏色!
時刻緊盯着藥劑管道的主操作員當然立刻就發現了這異常現象,與心中驚恐一同瞬間爆發的,是他這輩子最快的行動速度——這名隱修會成員幾乎甩出一道殘影,眨眼間就已經按下了聖棺旁邊的急停按鈕。
然而急停按鈕失效了———不只是急停按鈕,聖棺周圍的所有控制裝置都失效了。
“操作系統離線了!”一名助手在旁邊發出了近乎哀嚎的尖叫, “修士!這東西停不下來!”
“砸爛管道!切斷電力!”
“把斧子給我!”
砰的一聲巨響,擔任主操作員的隱修會成員舉起消防斧便狠狠地砸在了與聖棺相連的管道上,接着又毫不猶豫地連續幾斧子砸下,直接砸爛了平臺一側的電源線束和神經維管,巨大的噪聲在聖棺室中迴響,系統報警的提示音以一種怪異走調的聲音響徹房間,而後又突兀地沉默下來,一連串爆炸火花沿着聖棺底座蔓延出來,短促照亮了現場每一張驚恐的面孔。
而後,一切便安靜了下來,只有位於平臺
中心的聖棺還在冒着微微的煙霧,表面代表故障的燈光閃爍不停。
“……我們把它停下來了?”手中拎着消防斧的主操作員聲音有些發抖,死死盯着正在冒煙的聖棺,自言自語般說道。
“完了,”一名低階修士在旁邊哀嘆着,“我們毀掉了聖棺,聖女應該也受損了————賢者會怎麼懲罰我們?”
“我們是拯救了她!”另一名低階修士立刻說道,但他的聲音中明顯帶着一絲緊張恐懼, “我們阻止了更加致命的錯誤!剛纔你也看……”
但他還沒說完,擔任主操作員的高階修士便突然打斷了他: “噓!安靜!”
現場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而後,他們終於聽到了正從聖棺中傳來的微弱聲音。
輕微的金屬摩擦聲,就像指甲劃過外殼的動靜。
一名低階修士突然露出了驚恐的神色,然而還沒等他開口,現場便傳來一聲轟然巨響一——那沉重的聖棺外殼猛地打開了,一股巨力直接掀飛了原本卡死的閉鎖結構,崩飛出去的金屬零件在空氣中劃過一道肉眼根本看不清的軌跡,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在高階修士頭上,直接砸碎了他的面具,削掉了他半個頭顱!
一個高挑纖瘦的身影從聖棺中跳了出來,又幾乎瞬間移動一般,瞬息來到低階修士面前。
“安,安全協議,執行E-12……”低階修士下意識地念出了他在進入聖棺室服役之前練習過不知道多少遍的緊急停機指令,然而他只來得及吐出幾個字,便感覺一股涼意和緊接着襲來的劇痛直接刺穿了自己的胸口。
他低下頭,看到幾根銳利的刀鋒正從自己胸口抽出,刀鋒之間掛着一顆攪碎的心臟。
“……媽……的……”低階修士口吐鮮血地倒了下去,而在迅速傾斜昏暗下來的視野中,他看到站在附近的另外幾個低階修士不知何時早已經盡數倒下了。
聖棺室中只剩下了各種設備運行時發出的低沉嗡鳴聲,覆蓋着漆黑外殼的人工聖女則靜靜地站在聖棺前,身上還沾染着修士們倒下時的鮮血,暖黃色的燈光從上空灑下,如一道來自天國的光束般照耀在她的軀殼上,如一尊充滿聖性,卻又瀰漫着詭異氛圍的聖像。
就這樣安靜了不知多久,這尊“聖像”突然又動彈了一下。
她僵硬遲緩地擡起頭,脖子關節發出吱吱嘎嘎的噪聲,那副帶着蒼白微笑,美麗卻又空洞的面孔看向了房間的某個角落,雖然沒有表情變化,但顯然是在死死盯着那裡。
片刻之後,一個身影從角落中走了出來。
於生在距離人工聖女十幾米的地方站定。
他其實早已復生,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他一直在這附近的走廊與房間中閒庭信步。
這座飛船的大部分結構已經成爲他身體的延伸,那些遍佈各處艦內空間的監控裝置都是他的眼睛,嚴密的船體感知系統則是他的神經,他一直就在外面光明正大地活動着——在飛船大部分系統都已經“易主”的情況下,沒有邪教徒能發現他的身影。
這一次的死亡-復生流程給他帶來了許多新的經驗與感悟,他是第一次在死亡的同時將自己的意志直接轉移到另一具“載體”上————提前散佈出去的鮮血浸潤了這艘飛船,整個流程的靈感來源於他用黏土和自身的血來製造艾琳的軀殼,依靠這樣的準備工作,他成功讓自己在“死後”仍然保留了對現實世界的感知和影響能力。
他想,這份經驗或許還能活用於下一次一一雖然需要一點點準備工作,但至少,他如今在死亡之後有了除落入那個“黑暗空間”之外的另一種“可選模式”。
但這是今後的事情,如今,他要先想辦法解決眼前這個“聖女”的問題。
這具鋼鐵人偶已經陷入了混亂狀態,但仍然在劇烈抵抗着他的力量。
於生能清晰地感覺到從眼前這幅冰冷軀殼中傳來的激烈情緒——憤怒,敵意,悲哀,以及……某種正義感驅使的火熱力量?
於生不確定自己通過血液感知到的情緒到底準不準確,但他確實是感覺到了這些東西,這讓他有些疑惑。
這臺殺人機器……是在正義感的驅使下活動的?她不是完全依靠那些隱修會教徒的指令行事,而是有着自己的判斷和主觀動力?
人工聖女的軀殼微微震顫着,她對抗着自己身體中那股不屬於自己的力量,慢慢向於生邁出腳步———僵硬遲緩的動作不復優雅,但堅定不移。
“我覺得咱們可以先談談,”於生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如果你真的具有完整智慧,能聽懂我的話,我有些問題要問你。”
(黑暗的怪物發出了惱人的嘶吼)
鋼鐵人偶踉踉蹌蹌,但顯然加快了腳步,殺意沸騰。
於生一看這情況便皺了皺眉,但還是繼續開口道: “你能聽懂我的話嗎?我剛纔嘗試接觸那口棺材的時候,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畫面……你記憶中有一塊麥田,對嗎?”
(幻惑的惡魔之音仍然在嘗試發出蠱惑)
鋼鐵人偶邁步跨過了一個倒在地上的隱修會成員,她的足底踏過血泊,又踢開屍體那仍然柔軟的手臂。
(不知何故倒在此地的殉道者……願同胞安息)
她擡起頭,看到聖所中燈火飄搖,恢弘的玻璃穹頂之間飄蕩着不祥的紫色煙霧,聖歌的聲音已然破碎斷續,侍奉聖所的靈體們瑟縮在燭臺與帷幔之後,那些橫亙在聖所上空的鐵鏈之間滴下污濁的血液,而那個有着人形輪廓的惡魔生物正站在不遠處,發出褻瀆而蠱惑的聲音。
她低下頭,看到手中聖劍閃耀,染血的鎧甲仍舊覆蓋着光明。
那些隨自己一同離開家鄉的騎士們雖已戰死,但他們英勇高潔的靈魂仍伴自己左右。
待這漫長的遠征結束,凱旋之日,她仍能帶着他們的靈回到那寧靜的故鄉。
於是她微笑起來,就像八歲那年舉起一根木棍,在麥田之間向着不遠處的稻草人發起衝鋒那樣,開始向着惡魔的方向加速。
鋼鐵人偶衝了過來,因爲重啓流程失控而嚴重故障的軀體內傳來一連串令人不安的噪聲,那副冰冷空洞的合金面孔微笑着,卻從面孔邊緣滲出了血一樣的液體,而後她高高躍起,軀體在空中扭曲成怪異而可怖的角度,寒光閃爍的指尖刀鋒直刺向於生。
於生不得不向後躲閃,同時感受到了一種莫大的……壓力。
這壓力卻不是因爲對方的攻擊———事實上,此刻的人工聖女比他之前兩次見到的都要虛弱無數倍,她的速度很慢,力量也大打折扣,撲過來的勢頭雖然兇猛,卻每個動作都充滿弱點,再不復那種致命的優雅與靈巧,真要對付起來,哪怕沒有艾琳和胡狸的輔助也不算困難。
但他感覺到了別的東西。
那是沉重的精神壓力,是通過血液的連接,直接傳遞到他腦海中的重擔。
他閃身躲避,但緊接着,那些銳利的刀鋒又一次刺到自己面前。
鐵人偶就像一頭失控的野獸,全無章法地猛攻着。
兵刃撞擊的巨響在房間中迴盪,中間還伴隨着金屬撕裂的噪聲。
人工聖女的關節之間開始冒出火星,她的軀殼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漸漸熔燬,時不時從外殼縫隙中迸出火花與煙霧,甚至有令人不安的粘稠液體從她的一些關節之間滲透出來,就像溢出的血漿一樣滴落在地面上,將地板燒蝕出一個個坑洞。
“等會!你身體出問題了!”於生一邊躲閃或格擋着對方的攻擊,一邊大聲喊道, “先停一下!你快死了!”
鐵人偶不語,只是一味發起進攻。
就像一個執着想要殉道的聖徒。
於生不得不再次與對方拉開了距離,而後準備直接操控着附近的地板與牆壁,將這個瘋
狂的鐵人偶禁錮住。
然而他剛一後撤,那鐵人偶卻彷彿又恢復了巔峰一般,硬生生扭轉了之前一個姿勢的慣性,而後如鬼魅般欺身而上。
“臥槽—————”
於生只來得及一聲驚呼,下意識擡手,緊接着便感覺胸口一涼。
又是兩刀八個洞。
他倒在一根柱子下面,扯了扯嘴角,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蒼白麪孔: “……大姐,換一招啊。”
可是鐵人偶沒有迴應,也再沒有活動。
她終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