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穩婆抱着洗的乾乾淨淨裹了絨毛毯子的小嬰兒進來時,徐嬌了無生氣地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她甚至還來不及看這個她犧牲性命換來的小生命一眼,走得這樣匆忙倉促。
蘇思曼默然從穩婆手裡接過孩子,將他放在徐嬌身旁,也算是讓這對陰陽相隔的母子親近親近。
這日夜裡碧璽被皇甫崇悄悄放了回來。
小嬰兒像是有感知一般,夜裡一直哭個不休,蘇思曼一夜沒閤眼,碧璽也一直在哄那孩子,可依然不奏效。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皺得發紫,彷彿隨時一口氣接不上也要隨他母親而去,太醫自然也是寸步不敢離開,生怕一個不小心,小殿下就會出意外。徐寶林已經撒手人寰,要是連這孩子還沒保住,那就太作孽了。
找了奶孃來,那孩子也不肯吃奶,只一味地懨懨而泣,極是可憐。鬧了一晚上,才終於被太醫治住,臨近黎明時分才停歇,蘇思曼這才能清淨一會,頭一挨着枕頭便入了夢鄉。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蘇思曼記掛那孩子的情況,聽宮女說孩子剛剛吃過奶,已經睡着,她仍是放心不下,草草用了早膳,也不歇口氣,立時便腳不沾地去了偏殿的暖閣。
蘇思曼到那兒的時候,孩子又醒了,嚶嚶地哭,奶孃抱着他滿屋子打轉,可就是哄不住,老是哭。
奶孃邊哼着小調哄孩子,邊輕拍安撫他,大約是太過入神,竟沒發現蘇思曼進來。
蘇思曼在門口靜靜看了好一會,並沒去驚動裡頭的人,外頭的宮女也噤聲不語,奶孃抱着孩子踱到近前時方纔發現她。
“奴婢參見太子妃!”奶孃惶恐不已,抱着孩子也不大好施禮,只得屈膝福了福身。
“快起來吧。剛剛聽宮女說小殿下已經睡了,怎麼這麼快又醒了?”
“回太子妃,小殿下在胎裡就受了些刺激,加上是非足月出生,自然是比一般的孩子虛弱嬌氣一些,容易哭也是很正常的。”奶孃回答,見蘇思曼臉現憂色,又續道,“不過也請太子妃放心,過些日子,就會好起來的。”
聽她如此說,蘇思曼總算安心了點,嘆息道:“是啊,這孩子命苦,一出生就沒了娘,身子骨又弱,是要費心養才行。”她瞥了一眼奶孃青白的臉色和濃黑的眼圈兒,道,“昨夜你也累得夠嗆吧?辛苦你了。”
“都是奴婢的本分,不敢說辛苦。”奶孃低頭唯唯。
“來,給我抱抱這孩子。”蘇思曼從奶孃手裡把孩子抱過來,孩子似乎跟她很投緣,漸漸地竟止住了哭聲,在蘇思曼懷裡陷入了夢鄉,睡顏十分可人。
白日裡光線明亮,蘇思曼就着那亮晃晃的光,仔細打量着他,眉目間簡直跟樑少鈞一模一樣。昨晚上看的時候小臉兒皺皺巴巴,還籠着濃濃的青紫色,今日再看起色已是好了許多,皮膚依然顯得有點皺,但是那青紫色已經褪去了,白嫩嫩的,比豆腐還水嫩呢,看着就讓人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小臉蛋兒。
蘇思曼抱着他,心裡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那是對生命的敬畏和感激。人就是從最開始的這麼小小的一個,慢慢成長起來的,雖然最初時嬌弱得如風雨下的花朵。生命是那樣的奇妙,那樣的神聖,又是那樣的曲折,蜿蜒如一條奔騰不息的河流,無休無止。
還沒從暖閣出來,就有宮女前來請示紫銘居那邊怎麼辦,蘇思曼是一宮之主,這主意自然要由她來拿。
蘇思曼只得戀戀不捨將孩子交給奶孃,叮囑她好生照拂着孩子,臨走還吻了吻孩子的額頭,宛如孩子的親孃一般。
蘇思曼也沒遇過這類事兒,問了下碧璽一般宮裡遇了白事怎生處理,碧璽道最好還是去請示一下宮裡能主事的妃嬪。碧璽這麼一說,蘇思曼就明白了,其實說白了就是找個幫襯的,哪怕自己沒處理好,至少也多個人頂事兒。蘇思曼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去跟皇太后商量,但皇太后近來身子不適,昨日已經動身去馥悅潭休養去了,顯然指望不上。皇后和昭貴妃都不在宮中,如今宮裡位分最高的,當屬樑少恆的母親雲妃了。蘇思曼沒多猶豫,出了暖閣,直奔百悅閣。
到了百悅閣,雲妃卻不在,宮女報說剛去了惠貴人那裡,一時半會怕是不會回來。蘇思曼想了想,那還是先回去吧,在這兒乾等着也挺沒意思,吩咐宮女等雲妃回來時,轉達一聲她來過,有事與娘娘商議。
才走出沒多遠,遇上從太學回來的樑少恆,兩人少不得閒扯了幾句。樑少恆聽說東宮添了新丁,樂得嘴都合不攏。雖然升級當人家叔叔也不是頭一回,不過這回添丁的是他最喜歡的二哥家,自然是比別家添丁時更高興。當下即表示要去看看小侄子,蘇思曼含笑應允,與他一道回的安沁園。
今天,出宮的人也該回來了吧,蘇思曼心情有點複雜,期待中夾雜着隱憂,短短几日,東宮裡發生了這樣多的事,尤其徐嬌已經死了,死狀又有些慘不忍睹,唉……又有得落下把柄,遭人口舌了,一宮之主不是那麼好當的啊。
算了,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沒法挽回,總之她已經盡了力,問心無愧。旁人要怎樣,她也控制不了,但求心安吧。
該是怎麼着,就是怎麼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車到山前必有路。
下午蘇思曼聽得消息,儀仗已經到了京城幾裡外,該準備一下去迎駕。果不其然,剛剛換了衣服收拾了一番,就有小黃門來傳話,叫她同那些后妃一道去德勝門迎駕。
蘇思曼與久未露面的馮綰綰終於正面碰着了面,兩人臉色都是一陣蒼白,只簡單寒暄了幾句,各自站好。
日頭將落未落的時候,御輦儀仗終於浩浩蕩蕩進了德勝門,出宮的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