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寬宏大量,奴婢等感激不盡……”碧璽突然跪下,聲淚俱下。
對於曾經的背叛,碧璽始終未能完全徹底地原諒自己。雖然隱隱明白主子可能早就洞悉了一切,也早已原諒,可她還是不能那麼容易就寬恕了自己,一直想找個機會懺悔的。
蘇思曼心裡當然很清楚她的想法,當下起身將她攙扶起來,輕拍了拍她纖細的手臂,柔聲道:“碧璽,你想說的話,還有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我想告訴你的是,過去了的事情,就讓他翻過那一頁,不要再去糾結了。何況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人都要向前看,多去看看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事物。若是過去從未犯過錯誤,又怎會懂得珍惜現在呢,你說是不是?”
她溫和地看着碧璽的眼睛,親切得像個大姐姐。
“公主說的是。”碧璽擡手以中指拭去淚水,眼裡一片晶瑩,面上終是浮上了釋然的微笑。
蘇思曼伸手將她鬢邊散落的頭髮掠了掠,笑道:“碧璽,你都跟了我這許多年了,早跟我親如姊妹,跟我就不用太生分了纔好,你便是喚我姐姐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嗯。”碧璽點頭,又用手指拭了拭淚。
“傻妹子。”蘇思曼用手指輕輕戳了戳她額頭,樂呵呵的。
碧璽螓首微垂,紅着臉揉了揉額頭,一團少女的嬌羞。
蘇思曼忽然正色道:“還有個問題,不問清楚我放不下心。”
“什麼?”碧璽臉上微有詫色。
“想來有關太子以及宮中的那家秘事,仲曄離也不曾瞞你,你應當是知曉的吧?”蘇思曼跟碧璽說話就比較乾脆了,不用小心斟酌措辭試探,更用不着拐彎抹角。
“粗粗知曉一些。”碧璽也不避諱地答道。
蘇思曼面色嚴肅,語氣也十分鄭重:“我想知道的是,你有沒有同卿染說過什麼,或者說,卿染對整件事,知道多少?”
碧璽被她的神情嚇了一跳,恍然大悟她爲何如此着緊這事,肯定是因爲找人僞裝太子妃的事被卿染插了一手。如今是非常時期,蘇思曼警惕性極高是情理中的事,有此疑慮擔憂也屬正常。
“我什麼都沒跟她說,我只是跟她說你出宮有要事,非親自出宮辦才成,具體什麼事以及什麼時候回來,都不清楚,爲了宮裡不出亂子,所以纔要尋人先替着。”碧璽咬了咬下脣,面上有些糾結忸怩,“我什麼都沒告訴她,倒是她告訴了我一些機密要事。”
“什麼事?”蘇思曼自然地問。
碧璽略一沉吟,答道:“卿染說她一直在尋她哥哥……”
蘇思曼打斷她,道:“這事我知道,怎麼,她是找着了,還是沒找着?”
“找着了。”碧璽低垂着眉眼繞着自己細白纖長的手指,臉上紅潤還未褪去,頓了頓才澀然道,“是蠡垣。我也是才知道,蠡垣原來是突厥的王子。”
“啊?!”蘇思曼以爲是自己聽錯了,愣愣地看着碧璽,臉上還有些疑惑不定。
“是的,蠡垣是突厥塔提利可汗的第二個兒子,本名叫蘇萊曼利赫。因爲部族起了內訌,他那身爲部族首領的外祖父,滿門被屠戮,他母親帶着他一路被追殺,最後逃到了突厥和樑國的邊界燕州,後來他被人擄到了中原。他同母異父的妹妹卿染便在母親死後受遺命,到中原來尋他。這些年,從前的部衆也在尋他,公主還記得赫爾扎、伽赫哲他們麼?他們就是特地來尋他的。”
“你……你怎麼知道……”蘇思曼仍是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卿染告訴我的,我……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她要告訴我。”碧璽羞澀地垂着頭,面頰緋紅,聲音也低得如同蚊吟,“不過,我從前給他上藥的時候,確實瞧見他身上有狼的印記,這一點足以可以證明他真的是突厥人。那時候我就疑惑過,只是想不到他身份會如此……尊貴……”
蘇思曼簡直驚悚了,最近令人驚奇的事情當真不是一般的多,饒是她心理素質好,也架不住突如其來的這麼多“怪事”。
“那他爲什麼一直呆在中原,沒回去呢……爲什麼不去找他父母親呢……”蘇思曼喃喃自語道。
碧璽道:“他母親是奴隸的女兒,而且有一半的漢人血統,所以被部族裡的人瞧不起。塔提利可汗並沒有娶她,所以她也沒有名分,可汗的王帳裡沒有他們母子的位置。而且謝舍爾大妃根本容不下他們,一路派人追殺,回去基本就是找死。”
蘇思曼探尋地問道:“碧璽,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呢?”
“同樣的事情,也曾在我身上發生過。”碧璽聲音晦澀,微微地低顫,想起離開雍涼前的那一個無月的夜晚,想起阿爸無奈自責的神色,心中一陣絞痛,“這件事,阿爸跟我說過。阿爸告訴我必須送我離開雍涼的時候說了這個真實的故事,他要我好好活着。只可惜那時候我還不能完全明白阿爸的話,直到後來阿佳妮的人殺光了我的隨從,我也被迫跳下斷崖。我至今也不敢回雍涼,有家不敢回……他們還會殺了我……”碧璽臉色灰敗,眼中全是痛苦,緊緊握着拳頭,“但是總有一天我會回去的,我會親手殺了阿佳妮,爲阿娜和阿尼報仇。”提到報仇兩個字時,碧璽隱隱泛着碧藍色的眼眸驀地一暗,殺意沸騰。
蘇思曼面帶歉意,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碧璽,抱歉,又讓你想起悲傷的往事。我相信,離你手刃仇敵的那一天不會太遠的,你一定做得到。”她又補充道,“我信你剛剛說的一切,雖然有點讓人難以置信。對了,蠡垣跟卿染相認了麼?”
“是的,他們相認的時候我也在場,那場面真是溫馨感人。我真替他們高興。”碧璽由衷道,神情有些恍惚,大約正在回憶當時的畫面。
蘇思曼看着她溼潤的睫毛,以及那不自覺揚起弧度的脣角,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那蠡垣現在在哪裡,卿染知道嗎?”蘇思曼又問。
“這個我不太清楚。”碧璽神色頓時有些閃躲。
蘇思曼莞爾,靜靜地瞧着她,不作聲。
碧璽又垂下了眼皮,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兩道長長的陰影。
蘇思曼突然聲色俱厲:“碧璽,這時候你可不能犯糊塗,切不可讓兒女私情影響了判斷力。你應該知道,蠡垣在整個事件中有多重要的地位。你是不是打算眼睜睜地目睹他背上棄主背義的罵名,陷主上於不孝不義?”
“不……不……”碧璽膝蓋一軟,癱倒在地,飛快地眨着眼,神色迷離,微微地喘息着,“他不會做那樣的事,他不會出賣太子殿下……決不會!”
蘇思曼肅容,語氣冷硬,不容半分抗拒:“那你告訴我,他到底在什麼地方。”
“我真的不知道……你去問卿染吧,她可能知道……”
蘇思曼明顯有些不信地問道:“卿染沒告訴你?”
碧璽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睫毛飛快地開合了幾下,迅速染了一層氤氳溼氣:“她原是要告訴我的,我制止了她。我雖然想知道,卻不敢知道……我……我怕自己會忍不住……做了錯事……”
蘇思曼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感覺自己剛剛逼她過甚了。不過總算把碧璽的心裡話逼出來了,她終於放下了樑少軒,愛上了另一個值得她愛的男人。可是她也很苦,生怕自己被感情左右,主動斷絕與他的音訊聯繫,以免做出最終影響整個事態發展的錯事,雖然她很明白,這個時候的蠡垣,應該是渴望得到她支持和幫助的。在這件事上,她堅持了自己的原則,決不肯幫助蠡垣揭發皇后一黨。
“碧璽,苦了你了。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很了不起。”蘇思曼緊緊擁抱了她一下,像安撫小妹那樣拍了拍她纖弱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