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厲平躺着,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她的後背,轉眸看着秦長安,神情裡的狂傲,就像是冰塊遇到了火焰一般漸漸消融,看着她,彷彿她是他人生中一場不可觸及的美夢一樣,讓他心癢難耐。
果然,除了她,再無任何女人能讓他如此瘋魔。
“明日還喝避子湯麼?”她枕着他的手臂,內側的羽兒已經呼呼大睡,她雖然疲憊,卻因爲等到龍厲回來了,反而沒什麼真實的睏意,任由他一根根把玩她的手指。
“不喝了。”
“真的?”
“若是再有了,就生吧,你還欠爺一個女兒呢。”
她點點頭,又說。“其實子嗣這種事,強求不得,你看皇宮裡的這兩個皇子,一個雙目失明,一個天生體弱,有今日沒明天的,都不是最好的太子人選。皇上已經讓馮珊珊進宮了,不過他最近病着,就算還想要有兒子,也是有心無力。”
龍厲若有所思,楚白霜的死他聽說了,其實除了楚白霜想用自己的生命來延續二皇子之外,皇帝的遲疑不決,也是一道催命符。但同時可以看出,不再愛楚白霜的皇兄,骨子裡也是個無情人,愛的時候轟轟烈烈,分別一日都捨不得,不愛了,就連要把對方的性命留下來,也不再那麼迫切了。
見他想得很入迷,眸色也深沉幾許,秦長安神色一柔,輕聲問道。“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還記得楚白霜的兄長楚陽嗎?”
他下顎一點:“當然。”
“楚陽去了東北大營,不是簡單地操練新兵,而是爲皇帝訓練一批監察隊伍,叫做……”
還來不及回答,手肘無預警地被一股霸道的力量扣住,她被迫轉過身,迎上龍厲陰沉的臉色,心頭不禁一凜。“你怎麼知道?”
“當初我不是說了,爲了方便做事,我在金雁王朝也安插了幾個暗棋嗎?其中有一人,現在就在東北大營。”她粲然一笑,幽幽地凝視着他稍顯陰鶩的眼,一字一句地吐出。“玄衣衛是嗎?總人數一共九十七人,各個都是楚陽親自挑選的人才,除了武功一流之外,精於監聽、暗殺、僞裝等各種技藝,而這些人跟禁衛軍一樣,只對皇上忠誠,等他們成了氣候,勢必會變成皇帝的爪牙,任何皇親國戚、文武百官都逃不了玄衣衛的擺佈,對嗎?”
龍厲眯起眸子,打量着面前這張剛剛被他猛烈情事滋潤的愈發嬌俏的女子,她的語氣着實平靜無波,卻又在他心裡投下了一塊巨石,濺起可怕的水花。
“本王會把他們扼殺在搖籃裡,豈能有他們獨大的一日?”他冷哼一聲,眼神瞬間變得陰測測的,彷彿所及之處,都會變成荒野。
看他一點也不意外,必然是早已收到消息,知道楚陽在東北大營的動作,不過,她尚且不知他會如何應對。
這個可惡的男人,城府至深,簡直猶如萬丈深淵。
知曉他成竹在胸,她也不再多問,貼着他溫暖一如往昔的胸膛,陷入沉睡。
暫時把那些陰謀詭計拋之腦後,龍厲擁住秦長安,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
第二天,日上三竿。
龍厲是第一個醒來的,大半個月的行軍路上,可不是開玩笑,天矇矇亮他就讓人趕路,天黑前半個時辰才安營紮寨,將士們趕路趕得欲哭無淚,可是他們誰也不知道,他真正的擔心的,便是皇帝會趁他不在而對秦長安動手。
他的擔心,並非多餘,但秦長安應對的無可挑剔,毫無漏洞,所謂“藥人”一說,依舊只是皇帝毫無證據的胡亂猜測,而如今她已經熬過一個人應對的艱難日子,他回來了,必然不會讓她一人受苦。
從小,三個皇子裡面,龍奕是最講究皇家風範的一個,卻沒料到有朝一日當了皇帝,他卻把那些風範全都當成了狗屁。
他睜開眼,看向旁邊的沉睡的妻子和兒子,輕輕一笑。
兒子長的像他更多些,眉眼都跟他宛若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過,兒子骨子裡的古靈精怪,彷彿更想秦長安。
譬如,此刻他們母子睡着,睡相如出一轍,都不怎麼老實,睡得橫七豎八。
當初他跟秦長安同牀共枕的時候,一開始頗爲不習慣,秦長安這麼差的睡相,甚至還有一次把他踹下牀,這樣的女人,他怎麼可能容忍?
但就像是中邪一般,他偏偏忍下來了,而且,但凡不能跟她一起同寢,他還會不太習慣,彷彿心裡缺了一塊。
秦長安低吟一聲,翻了個身,白皙纖細的玉腿大咧咧地擱在他的腿上,身上只着一件湛藍肚兜,系在脖子上的繫帶早已鬆開,鬆鬆垮垮地掛着,早已春光乍泄。下身的褻褲長度翻到膝蓋之上,將美好的腿型暴露在空氣之中,裸露的肌膚上,深深淺淺的紅色吻痕,全都是他用一晚上的功夫,製造出來的,對此,他頗有成就感,只要想到這個女人一輩子都是他龍厲一個人的,那種滋味比連打了十場勝仗還要膨脹。
兒子龍羽不止睡相差,還一手抓着秦長安的長髮,裂開的小嘴正在吐着一個水泡,模樣實在可愛,龍厲看着看着,眉目之間,漸漸多了三分暖色。
原來,真的有一種感情,是當珍愛之人靜靜躺在臂彎之中,柔軟依偎,他的女人、他的孩子,全都安然無恙,在他身邊,給他安心和饜足,沒有任何言辭可以表達,哪怕他渾身傷痕累累,也是微不足道,他們是他唯一需要用生命和前程來捍衛的。
皇宮。
“皇兄,闊別多日,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楚妃都走了,你千萬不要太過悲傷,保重身體最爲要緊。”
若可以,龍奕絕不希望以此刻的模樣面對龍厲,對方紅袍如火,精神矍鑠,一度春風的瀟灑張狂,去了一趟西南邊陲,彷彿整個人的氣勢非但沒有半點收斂,反而愈發蓬勃。
龍厲他……果然連隱忍都不願了嗎?
而反觀自己,卻是神色萎靡,太醫依舊找不到什麼病根,只說要靜養,但靜養了多日還是消沉疲憊,他的眼下一片烏黑,雙目帶些渾濁,許久之後,才壓低嗓音問道。
“老三,你還記得你十歲那年,有一回險些被太子派來的刺客刺了一刀,是誰幫你擋住的嗎?”
龍厲表情淡淡。“是皇兄。”
輕輕拉扯衣袖,龍奕陷入久遠回憶,徐徐地說道。“你看,這道疤痕還在。”
“皇兄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你我兄弟一場,本不該藏私,你纏綿病榻多年,寧王府送去多少珍貴藥材?如今你養了一個藥人在身邊,保你長命百歲,卻隱瞞朕這麼久,是不是太不厚道?”
“藥人?皇兄該不是燒糊塗了吧。”龍厲伸出手,試圖去探一下皇帝的體溫。
龍奕勃然大怒,他知道這個弟弟腦子好得很,再諱莫如深的道理都聽的出來,不過是在自己眼前裝傻罷了,正如他一直都認爲龍厲雖然身體痊癒了,但也不至於到能夠練武的地步。這樣的秘密,還有多少?!
“藥人什麼的,不過是傳說罷了,誰也沒見過活生生的,正如這世上的龍鳳,誰又親眼目睹過,卻說得跟真的一樣。”龍厲話鋒一轉,眼神幽沉幾分。“皇兄,先帝一度沉迷丹藥,纔會被太子有了可趁之機,那些玄妙又虛無的東西,你最好也別碰,免得難以抽身。”
徑自起身,倒了一杯水,龍厲踏着沉默,走到皇帝的面前。“這世上,沒有人可以長生不老,青春永駐,先帝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嗎?皇兄。”
龍奕不曾接過那杯水,龍奕倒也不以爲意,兩人四目相接,一個目光渾濁,一個眼神冷厲,安謐之中,彷彿激起電光石火。
“靖王妃有罪。”龍奕突然重重一拍牀板:“老三,難道你想包庇她麼?”
“我的女人,何罪之有?”龍厲無聲冷笑,他笑得極冷,那雙眼猶如枯井般深不可測,每一個字都低沉的彷彿從地下傳來。
“你自己看吧!”
接過幾封信,龍厲一封封地翻過,上面的確是秦長安的字跡,是寫給北漠蕭皇的,他看完了,臉上一派平靜陰沉。
“北漠派來了一個奸細,當初朕就不太同意,但你非她不可,朕就許了。不過一個女人和江山社稷相比,孰重孰輕,你在心中掂量掂量。哪怕朕可以饒她一命,也絕不能讓她在金雁王朝自由行走,更別提讓她安安穩穩地當她的靖王妃——”龍奕話鋒犀利,不留後路。
“皇兄,字跡雖然相似,但不見得真的是王妃的親筆書信,說不定是有心之人故意栽贓。通敵叛國是大罪,敵國奸細是死罪,證據不足的情況下,說王妃是細作,是不是太牽強了?”
“難道當真要等北漠兵臨城下,你才相信自己的枕邊人是個敵國探子?老三,這世上你要什麼女人都可以,唯獨不能袒護一個奸細,千萬別讓兒女私情壞了國家大事。”
“不如皇兄再找點更可靠的證據吧,除非讓我信服,否則,我不會把她交出來的。”龍厲態度堅決,泰然處之,更顯得龍奕束手無策。
“老三,你這是公然違抗朕的旨意嗎?”
“此事要查清楚一點也不難,至少雙方對質,才能定下王妃的罪名。”
“北漠蕭皇傻了不成?他怎麼會承認自己送來的和親郡主是奸細?”龍奕鐵青着臉,嗤之以鼻。
“北漠蕭皇傻不傻,我不清楚,但若睡在我身邊的女人是什麼底細,我都不明白,也枉費我在皇室活了二十多年。皇兄,秦長安要是奸細,是探子,不等你開口,我會親自扭斷她的脖子,不過——”龍厲傾身向前,那張臉生出幾分邪氣。“若她被冤枉被污衊,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龍奕氣的胸口起伏,卻見龍厲悠然轉身,丟下一句。“皇兄敢跟我賭一把嗎?”
“這並非兒戲!”
龍厲慢慢回過頭,臉上光影不太分明,讓人無法看清那雙眼裡的真實喜怒,只聽得他輕忽一笑。“在皇兄眼裡,不是兒戲嗎?”
龍奕身子一震,在那一瞬間,彷彿感受到了來自龍厲濃烈的嘲諷,自己說的、做的一切,都成了跳樑小醜般可笑。
“對了,皇兄,孔雀王那老傢伙託我帶了一封文書,還帶來了一個人,我已經把人送到宮裡了,你想如何處置,隨意。”
當龍奕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面前已經早就沒了龍厲身影,他恍惚地問。“靖王走了?”
常輝心下一跳,低着頭回復,“皇上,已經走了半個多時辰了……”
心裡則想,皇帝的病情似乎不太對勁啊,夜晚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白日消沉無力,常常神遊天外,這樣怎麼跟靖王鬥智鬥勇?
“銀輝郡主在外等候,皇上,您見還是不見?”那個苗人郡主看起來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常輝嘆了口氣,若不是他擋着,她還想直接就闖進來,簡直沒規矩!
“不見,安排個地方,讓她住下。”龍奕沒好氣地說,話鋒一轉。“把這封文書念一遍。”
文書裡,無非是孔雀王巴扎請求朝廷把他的一位庶子冊封爲世子,還請皇上照顧自己的小女兒,跟自己想象的如出一轍。
巴扎即便是塊雞肋,在這個他急需要集權的時刻,他更不想巴扎倒戈相向,投靠龍厲那一派。
“常輝,筆墨伺候,朕說你寫。”
回信寫到一半,殿外傳出紛亂的打鬥聲,皇帝本就心情極差,不耐地瞪了常輝一眼。“外面在吵什麼?”
常輝馬上跑出去一看,“登登登登”又回來,一臉尷尬。“是那位銀輝郡主……。”
生生打斷他的話,龍奕怒色分明。“告訴她,如果想在京城留下來,就不要任性妄爲,這裡是皇宮,不是她的藩王府!”
他堂堂天子,壓不過自己弟弟的風頭也就算了,敢情區區一個苗人郡主也敢跟他唱反調,給他找不自在?
怒急攻心,卻又遲遲無法獲得耳根清淨的生活,他滿心煩亂,鼻子竟再度流出兩管鮮血,染紅了三塊帕子後,最終才止住。
……
風府。
屋內的血腥味,漸漸散開。
秦長安坐在牀邊,明雲趴着,看上去正在熟睡,小臉紅撲撲的,眉眼很是清秀,哪怕她沒有時下女子的刻意裝扮,她很難想象,那個總是喜歡纏着她,一口一個“俊豬姐姐”的小姑娘,會是一個被自己姨娘出身的親孃養廢了的,甚至是一個目中無人,飛揚跋扈,而且不懂敬重自己嫡兄的討厭鬼。
怪不得,當初深受這對母女荼毒的明遙內心糾結,或許跟過去的明雲相比,眼前這個傻妞單純無害,反而更惹人憐愛。不過,明遙終究不曾失去最後的理智,還是答應讓秦長安放手一試,只因整個天下,唯獨她敢提出開顱,也唯有她敢做。
一切都很順利,或許是她半年來一直致力研究不經意得到的那個頭骨,只要有任何想法,全部記在手札,一開始用老鼠和兔子試手,倒是等到這一天的到來,她知道自己只有五六成的把握,也無法找到一個相同病症的活人讓她先試水,還有一半要看明雲的運氣。索性,明雲傻人有傻福,運氣挺好。
明雲的長髮全都被剃乾淨了,方便她動刀,如今圓圓的腦袋用紗布包裹着,後腦有一處細微的傷口,約莫只有中指長短,看上去像是個小尼姑。
不過,明雲已經昏睡了三天三夜了,只要她能醒來,開顱就是成功的。她隱隱有點不安,開顱過程沒有大出血,也沒有挑斷危險的經脈,難道明雲真正要邁過的是如今這個坎?
有人敲了敲門,走了進來,一襲黑色長袍,頭上不再戴着錐帽,已經很坦然地將真面目示人,正是吳鳴。
秦長安頭也不擡,替明雲蓋好身上的薄被:“吳鳴,我每天用老參吊着她的命,她還能挨個幾天,不過,最多也只能熬兩天,雖然開顱過程中沒有任何意外,如果將來兩天內她還不清醒,可能會成爲一個活死人,身軀雖然還在,卻彷彿沒有靈魂,一輩子只能靠人照料。我曾經在北漠看過這樣的人,由於出身貧困,家人照顧了十年,最後還是放棄了,村子上的人都說是他的魂魄被鬼差勾走,只剩下軀殼,其實在我們醫者看來,這些都是無稽之談。”
吳鳴看向她,眉宇有一抹愁雲,倒還是故作鎮定,輕聲問道。“明雲腦子裡的血塊雖然取出,人也許會醒不過來,是嗎?”
“是這樣沒錯。不過,言之過早,還有兩日,繼續觀察。”
“王妃已經竭盡全力,我明白必然會有不小的風險,就算她真的一輩子這樣,我也會養着她,絕不會讓她自生自滅,王妃不必內疚。”
她淡淡一笑:“再看看吧,也許到最後一刻會有奇蹟發生,說不定呢。”
“王妃此生見過奇蹟?”吳鳴的眼神忽明忽暗,他已經很久沒有戴上錐帽,除非要上街,不想吸引太多異樣的目光,借住在風家,風離夫妻並未流露任何鄙夷之情,他已經可以在陽光下自如行走做事。那張臉乍眼看上去十分醜陋,毀的很徹底,幾乎沒有一塊完整不被破壞的肌膚,倒是脖子上和雙手的肌膚白皙光滑,看得出來他很長一段時間過的是養尊處優的生活,跟那張臉差距甚遠,而且,他不曾拒絕秦長安的好意,替她打理商鋪,學習經商,身上那股官宦子弟的高潔氣質漸漸被商人氣質掩飾。
秦長安默默睇着他,她沒見過他本來的樣子,倒是在古玩店那副肖像畫裡見過一次,他本該是明月清風般的人物,那種正氣卻又昭昭的風華,曾經令她覺得驚豔。而此刻,他的醜陋很明顯,卻讓人更敬佩他敢於重新開始的決心。
“我見過奇蹟的發生,吳鳴,明雲遭遇了這麼多,若是可以改掉以往的毛病,那就是上蒼給她重新做人的機會。你在苦難面前不曾把她丟下,不管她的死活,她如果能夠醒來,一定要衷心尊敬你這個兄長,否則,我會後悔救了一個不知感恩的廢物。”
“希望如此吧。”吳鳴依舊惜字如金,目光還是忍不住飄向內室的牀邊,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王妃,接下來我守着明雲就行,您早些回王府歇息吧。”
“好,我明天再來。”
“我送送王妃。”
秦長安朝着他淺淺一笑:“走吧。”
“王妃,您雖然離開了北漠,倒是你的故事還在民間口口相傳,還有人好奇那位郡主府的後院人,身在何方。”
“我們之間還需要繞圈子?想問什麼就問吧!”秦長安直言不諱。
“當年郡主身邊的那個後院人,他便是靖王爺吧。”
秦長安沉默了一會兒,知道吳鳴是個聰明人,倒是沒想起他是怎麼發現其中的漏洞。
“上回王爺讓我在酒席上揭開帽子,以真面目示人,我做好了被王爺羞辱的打算,畢竟一路上耳聞王爺的名聲。不過,王爺最終沒有把我踐踏到地下,我記得他說了一句話,他看慣了我這張難看的臉,已然不會再受到驚嚇。再者,王爺身段頎長,氣質出衆,見過一面,必有反響。因此,當年王爺用的是易容術吧,他是得知王妃深受情蠱折磨,才借用我的名字和身份,故意接近王妃,是嗎?”
她沒想說謊,輕點螓首。“你猜的對。”
“王爺跟您原來就已經相識?”
“我們相識多年,只是之間糾葛太多。”
“身爲男子,我明白王爺願意爲一個女子不遠千里而自降身份,必然對王妃極爲看重。”
“若你還是尚書之子,你恐怕不願當任何貴族女子的後院人吧?”
他苦笑了下,臉上的疤痕更加扭曲:“王妃的眼睛是雪亮的。人不輕狂枉少年,北漠雖有後院人的說法,那都是貧賤男子才願意放下身段當女人的附屬品,沒有名分,只能守着一個小小的後院。我在一夕之間變得落魄,卻不願意爲了錢財出賣自己,上天給了我最壞的結果,把我的臉毀了,卻也因爲壞到極致,反而讓我順利離開了小倌倌,我又怎麼會爲了虛榮而去當後院人,這不是重蹈覆轍嗎?更別提,我的臉毀了,恐怕連成爲後院人的資格也沒了。”
“人各有志,只是你不必說的如此絕對,這世上總會有人看的不只是你的臉,而是你的心。”
吳鳴愣住,他對人性早已失望透頂,一個天之驕子被毀了容,當然不能奢望能有女人毫不介懷地接受他。
他曾經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官家小姐互相傾慕,但在明家出事後,他曾經想見她,卻被拒之門外,他在她家門口等了一整日,直到被小倌倌的人拖了回去,也不曾見到她一面,甚至連讓人給他帶句話都不肯,彷彿過去的傾心愛戀,全都是泡沫。短短三個月後,她就重新跟別的官宦子弟定了親,一年後便嫁人。
這段內情,只有他一個人深埋心底,而就在她嫁人的那一天他被請去一位達官貴人的府上,也正是在這場酒宴上,失魂落魄的他激怒了對方,對方原本就因爲他幾次三番的高傲拒絕而懷恨在心,竟然用一種火辣辣的液體潑在他的臉上……那一天,他既爲那位官家小姐的另嫁他人而憤世嫉俗,又在酒宴上受到最可怕的羞辱和傷害,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是昔日的明遙了。
這世上或許是有女人,可以豁達地接受一個面目盡毀的男人,忽略他的醜陋殘缺,能看到他內心的堅定不移,而這個女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若他還是當年那個名揚一時的明家大公子,若他不曾被迫踏入小倌倌這種骯髒的地方,若他可以早些遇到還未出嫁的她,他便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出內心對她的仰慕。
仰慕,本不該滋生,哪怕秦長安和親遠嫁,這一年的時間,他本以爲可以沖淡一切不該有的情愫,但就在他在風家見到她的那一剎那,他知道他不過是自欺欺人。
就讓他守着這個秘密,過一輩子吧,靖王爺頂着他的這張臉,可以娶到秦長安這樣的女子,而他卻沒有這樣的運氣。
目送着秦長安,直到她的紅色轎子消失在他的視線,他還是定定地望着那個方向,他嚥下一口苦澀,或許,她不會知道他拼命爲她打理商鋪的大小瑣事,更是抱着無人能懂的心思,想要得到她的肯定和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