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思緒猛地拉回現實,感受到冰涼的手背上殘留一片暖意,秦銅幽幽地凝視着面前明媚淡然的女子,努力起牽扯出一道笑容,啞着嗓音說。“都是小傷,不足掛齒。”
他身爲武將,幾歲就學武,練得皮糙肉厚,一身肌肉,進火海救人,身上哪有幾處能安然避開的?當下他一心要把蕭元夏救出來,自然顧不上,而如今,他也不覺得疼痛。
但是,秦長安的詢問,還是讓他的心中注入一股暖流,當初大哥問他,想不想跟天子去一趟金雁王朝,他毫不遲疑就答應了,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能跟分別一年多的妹子見一面。
蕭元夏沒有當場問罪,但是等他們回去之後,或許等着他的便是降職或者是丟了官帽,但他並不緊張忐忑,懷揣着懷才不遇的心情,他在北漠的官場同樣找不到自己曾經的夢想。
“長安,我給你捎了一份禮物,是大哥的心意,給孩子的。”秦銅從懷裡摸出來一個紅色荷包,輕輕放在她的手心。“你看看。”
“好。”她眼波閃動,微微一笑,打開荷包,裡頭是一條黃金手鍊,是孩子的尺寸,手鍊中央鑲嵌着一顆金色琥珀,雕琢成栩栩如生的虎頭模樣。
“替我謝謝大哥。”
“嗯。”秦銅依舊惜字如金。
“那……二哥你的呢?”秦長安朝他攤出手,眨了眨慧黠雙眼。“遠道而來,所以空着手嗎?”
秦銅如鯁在喉,他不知自己敞開的衣襟,其實已經把自己準備的禮物暴露出來,只能不太自在地掏了出來。“我送的東西沒有大哥的好……”
“好可愛!”秦長安低呼一聲,眸光大亮,那是一隻木雕老虎,雖然沒有跟市面上的木雕一樣描畫上五顏六色,但是老虎佇立在灌木叢後,威風凜凜,神態活靈活現,很有百獸之王的霸氣。
二哥最喜歡的便是練武,幾乎到了瘋狂的程度,第二個喜好便是騎射,第三個愛好就是眼前的木雕,小時候,她每年的生辰,二哥都會送她一個木雕,有時候是小兔子,有時候是小貓兒,有時候是百靈鳥……二哥不知道,其實她都很喜歡的。
只不過,自從陸家被抄之後,秦長安就再也沒見他再做過木雕,更沒有收到過他的任何一份小禮物。
她不滿地嘆了口氣,語氣裡多少有着抱怨,聽上去更像是撒嬌。“真羨慕我兒子,能收到這麼好的禮物——”
秦銅一怔,心裡鼓譟着,眼眶泛着苦澀,強忍住自己擡起手的衝動,很想跟過去一樣揉揉她的腦袋,兩人不知世事愁苦的哈哈大笑,累了隨便往草地上一躺。
過去的回憶太過美好,所以他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你要是喜歡,我抽空給你雕一個。”反正,他除了當值之外,沒有任何應酬,私底下的時間還算充裕。
“你答應我了,二哥,離開金雁王朝之前,一定要兌現承諾。”秦長安粲然一笑,那雙眼眸之中,滿滿當當盡是愉悅。
他突然如鯁在喉,過去幾年裡,他的心扭曲的實在厲害,或許該怪他在董家受到那些非人磨難,或許該自責自己的意志力還不夠堅強……因此,他利用秦長安是陸家庶女的秘密,遷怒於她,無論她對他多麼關心,他都冷眼相對。現在想想,簡直混賬!
下一刻,他猛地想起秦長安要被大卿寺關押受審,目光擔憂地鎖住她的身子,秦長安馬上心領神會,輕點螓首。
“有王爺陪我走一趟,二哥你就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只可惜,現在不能帶你去見見我兒子羽兒,如果你見了,肯定會喜歡他的。”
秦銅在她的攙扶下,緩慢地站起身來,那張刻着奴字的臉終於轉向龍厲的方向,他的喉嚨被大火的濃煙嗆着,聽上去有些破碎難聽。
“王爺,麻煩你照顧舍妹。”
秦長安訝異地看向秦銅,他的臉上有些狼狽,但“舍妹”那兩個字,卻異常的堅定,正如他此刻直視着龍厲的眼神,堅若磐石。
“這還用說,長安是本王的女人。”龍厲定定地鎖住那雙眼睛,秦銅跟秦峰眉宇之間有五六分相像,只是比起秦峰,秦銅的眼睛更透露出一股子沉着都無法掩飾的滄桑。
或許是他經歷的事情太多太多,導致此人渾身都泛着不愛跟人接近的氣息,像秦銅這樣的,哪怕有一身真才實學,在官場上也註定走不太遠。
龍厲的語氣依舊平淡。“秦銅,你必須認清北漠的形勢。蕭儒退位當了太上皇,先前他對秦峰與你的器重,很可能就要到此爲止。如你所見,蕭元夏還嫩得很,眼光手段也很侷限……你們兄弟倆還未遇到慧眼視英雄的君王,勢必無法真正地一展所長,回到北漠後,蕭元夏一定會架空你們兩人,不過,別因爲意氣用事而跟他起衝突,什麼都不要做,讓他如願以償。”
“我明白。”秦銅點頭,不知爲何,自從龍厲娶了自家妹子之後,他對龍厲的觀感也有了不小的改變,龍厲依舊是狠辣無情的,可是不可否認,龍厲的存在感勢不可擋,北漠新皇蕭元夏站在龍厲面前,哪怕龍厲一言不發,也足夠壓過對方的氣勢。
他從小就希望當一個大哥一樣的大將軍,那是一種崇拜和夢想,但如今才知道,官場險惡,並非只有征戰東西那麼簡單純粹。他對仕途並無多餘的留戀,即便一到北漠,蕭元夏扯了他的官職,他也不會尋死覓活,傷春悲秋,至多有些可惜罷了。
龍厲說的沒錯,此生他還能遇到一個真正賞識他才能的上位者嗎?如果遇不到了,哪怕蕭元夏對他心存防備,他還能跟傻子一樣繼續爲北漠奉獻出所有的精力和忠誠,終此一生?只要他一天是北漠的臣子,就必須承擔皇帝對他所有的偏見和猜忌,龍厲告訴他一個很簡單的道理,惹不起,但他躲得過,只要他對權勢和官位沒有任何貪心和癡迷,至少可以安穩地活下來。
若不是把他當成是自家人,一向目空一切、眼高於頂的靖王絕不會給他廢話,幫他權衡利弊,只爲了他可以全身而退,不會成爲一個無辜的犧牲品。
或許,這便是龍厲能夠釋放出最大的善意。
秦銅刻板剛毅的臉上,擠出一抹笑容,奴字刺青微微扭曲,鬢角頭髮被火舌舔過,參差不齊,稱不上多英俊,但他的目光不再幽暗深邃,反而多了幾分柔和。“小妹是個好女人,希望你不但慧眼識珠,更懂得珍惜身邊人。”
龍厲但笑不語,但眼神已然默認,等把秦銅送走之後,秦長安才憂心忡忡地看向他。“我二哥不會有事吧。”
“最嚴重的後果,無非是解甲歸田,你沒發現你二哥對那頂官帽,其實並不太在乎嗎?蕭元夏若是對他施壓,他大可甩臉走人,對於蕭元夏而言,錯失一名得力大將,那纔是他的損失。”
秦長安回以一笑:“我一個人去大卿寺就得了,你何必一道蹚渾水?”
“本王離不開你,你不知道嗎?”他挑了一下眉,理直氣壯地說。
其實,她明白龍厲真正擔心的是什麼,不是大卿寺膽敢對她嚴刑逼問,而是……皇帝既然早就打起她的主意,大卿寺就是一個暗度陳倉的好地方,把她關上幾日,用一些類似假死的方式,只要讓龍厲認定秦長安這人在地牢裡死了,把她囚禁在不見天日之處,成爲皇帝的禁臠,成爲皇帝一個人的……藥。
龍厲的手握了握她的指尖,轉而扶在她的腰上,他神情透着一股子罕見的嚴肅,霸道地說。“本王就是你的靠山,你的腰板給本王挺直了。”
他的手心很炙熱,一碰到她的腰,她整個人一僵,她甚至感覺得到,他的身體同樣有些僵硬。
她說不出話了,一把抱住他,將臉緊緊地埋在他的胸膛,汲取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過了一會兒,才重新擡起臉,對他粲然一笑。“我們走吧,一起。”
大卿寺的地牢,關過不少皇親國戚,但是……誰能跟他解釋一下,爲什麼大卿寺關押了靖王夫妻?
一個四十出頭的官員高高瘦瘦,留着八字鬍,面容俊秀,一身墨黑色官服,頭戴同色官帽,目不轉睛地看着面前的牢獄之內,木板牀上盤腿坐着一名容貌明麗的女子,而一個紅袍男子,則大咧咧地枕着她的腿,正在閉目養神。
他的額頭漸漸滲出汗水,兩鬢的青筋微微一跳,若不是早些時候,他剛結束一個案子的審查,突然聽聞皇上下了命令,他或許會懷疑,眼前的這對男女,是養尊處優的生活過慣了,突發奇想,想到大卿寺來體驗牢籠生活……
別覺得奇怪,畢竟對面的是王朝的大魔王靖王,更是王朝性情古怪的第一人,龍厲做出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
“下官見過王爺、王妃。”他命人打開牢獄的鐵索,往前走了兩步,拱手行禮。
龍厲眼都不睜,彷彿睡着一般,而秦長安只是擡眸看了他一眼,同樣不曾說話。
氣氛,尤其尷尬。
又過了許久,龍厲總算開口了,唯獨依舊閉着雙眼,神態慵懶,唯獨牢裡只有一張單人牀,除此之外,就是滿地的乾草,偏偏這位大爺還能如此甘之若飴地閉目養神……官員的內心一陣狂跳,放眼天下,誰不知道靖王有着驚人的潔癖症,能請得動靖王出席酒宴的人,一隻杯子都要命人反覆擦洗五次之上,才能達標。
如此貧乏的牢裡,居然供着一個誰也不敢惹的菩薩……他十多年的仕途果然走到頭了嗎?!
“誰?”一個字,言簡意賅,嗓音清滑,聽着卻又令人不寒而慄。
“下官大卿寺少卿張開。”男人低下頭,一般的案子,他根本不必親自出面,不過,正因爲涉及到王朝最尊貴的親王和親王妃,他硬着頭皮也要來,本以爲對方會在大卿寺坐着等他,沒料到他們竟然直接來了地牢,這樣的局面更是給人無情的壓迫。
“張開?張開哪裡啊?”龍厲自然不會連大卿寺的少卿都不知道,他撐起身子,那雙形狀美好的眼睛陡然睜開,他的長相很出色,俊美中透着一股邪氣,但是脣邊略帶冷淡的淺笑,讓他此刻的面容看起來充滿玩心。
張開從小到大因爲這個名字,受到不少嘲笑,不過,此刻他只能在心中祈願,這位鼎鼎大名的王爺,千萬別想玩死他啊!
“王爺,下官的名字是家中父親起的,有兩個寓意,一是開卷有益,希望下官多讀書,讀好書;二是開源節流,希望下官就算當了高官,也要牢記張家家訓,絕不徇私舞弊、貪污枉法……”他一本正經地解釋,臉上隱約可見狹促之色,他當了整整六年的少卿,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更不是頭一次見到龍厲,但真正的交手,這是頭一次。
在外人眼底,他這個少卿,極其冷靜,可爲什麼遇到了龍厲,他竟然也有一絲陣腳大亂的徵兆?
“得了,本王來大卿寺,難道是來查你家譜的?”龍厲眉頭一皺,打斷張開的話,一臉的沒耐心,但古怪的是,此人生來是易怒的脾氣,但暴怒的模樣非但沒有半點猙獰扭曲,反而無損他生來就令人羨慕至極的那張臉皮。
張開心神驚懼地收回目光,正色道。“王爺,下官不知您怎麼來了大卿寺?皇上的意思,本來只是命下官調查王妃……您大可放心,下官一定會秉公查案,王妃就算是單獨前來,也不見得非要跟其他犯人一樣,住在牢裡。”
“本王不來怎麼行?大卿寺雖然是審覈邢獄之地,但保不準也有不少冤假錯案。本王曾經在刑部耳濡目染,要讓一個犯人開口,多得是各種千奇百怪的方法,就算是無中生有,你們恐怕也不是沒做過——”龍厲冷哼一聲,官場上那一套,無人比他更精通,他向來只瞭解三品以上的官員,這些人可以成爲他手裡的棋子,也可以成爲他的敵人,因此,他必須知己知彼,因此,在他十來歲常常纏綿病榻的時候,他便已經命謹言慎行去調查這些官員的底細,回來一一細說,繼而牢記在心。
那些看上去因爲生病而蹉跎的歲月,其實,只有他清楚,他並未虛度光陰。
張開的臉色稍稍變了下,他是大卿寺官職最高的官員,但也只是正三品罷了,大多時候,皇帝不會左右他的判斷,但如龍厲所言,當真上頭施壓,他很難做到秉持信念。
“王爺多慮了,下官就算吞了十個膽子,也不敢對靖王妃動刑。”靖王這個大魔頭,敢情是爲了保護自己妻子的安危,才願意踏入大卿寺這種陰氣森森的地方?大卿寺本是判案關押刑犯之地,一般的皇親貴胄,無事不登三寶殿,畢竟怕這裡的死氣衝撞了貴人。
話音未落,問詢而來的三個官員,顧不得儀態,小跑着過來,個個跑的滿頭大汗。
但凡遇到重大案件,理應由大卿寺少卿跟刑部尚書、侍郎同御史中丞會審,這是規矩,他們三人剛剛得到張開派人送來的消息,靖王都在大卿寺的牢裡安營紮寨了,他們連轎子都來不及坐,直接騎馬直奔大卿寺,險些在烈日當空的天氣裡熱昏過去。
其中領頭的便是刑部尚書肖德凱,當年龍厲還未掌握兵權之前,曾有短暫半年,是在刑部任職,他當過龍厲的屬下,自然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大卿寺的刑罰,恐怕還是那幾樣吧?”龍厲看也不看那氣喘吁吁的三人,皮笑肉不笑,眼神陰測測的,說到用刑,誰能比他更懂得其中樂趣?他笑得更愉快了。“要論刑求,放眼朝野間,恐怕沒人比得上本王在這方面的造詣了。不論是鞭笞、剝皮、炮烙、夾棍還是鎖琵琶骨,喔,對了,還能做成人彘,絕對無人能出其右,又或者,你們有沒有試試一刀一刀地被凌遲?想來那種滋味也是不錯的。”
剎那間,衆人分不清是跑的太急還是天氣太過炎熱的關係,忍不住喉結滑動了幾下,嚥了咽口水,口中更顯乾涸。
肖德凱陪笑道。“王爺說笑了,皇上的意思,也只是讓靖王妃在大卿寺接受審查,下官把事情查明白了,還靖王妃一個清白。怎麼能勞您大駕,在這種地方受罪?這兒實在是太陰冷潮溼,就連下官的身子都受不住,更別提王爺王妃是千金之軀。”
一轉身,朝着張開又是一陣數落。“少卿,你也真是的,怎麼能讓王爺王妃待在這兒?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難不成不在牢裡,就審不了案子了?”
張開一下就明白了,這三人多多少少都跟靖王脫不了干係,恐怕只有他是私底下不曾跟靖王那一派有過太多聯繫的。
他懷疑,是否靖王故意先斬後奏,別說他們不見得能查出什麼,就算查出了什麼,最後的結果是四人商量之後才能給出的,他光靠一人之力,猶如螳臂當車。
在下一瞬間,龍厲看向自己的眼神像是活閻王,若不是張開的個性向來冷靜,說不定會被他那樣的眼神給嚇得當場哭出來。
“你們一個個說的輕鬆,皇上認定王妃是敵國奸細,你們什麼都沒查呢,就要把人請出地牢,不怕皇上震怒,砍了你們的腦袋?”龍厲低聲笑着,眯起黑眸,這一番話裡面藏着太多深意。
張開深吸一口氣,看得出來龍厲執意不肯離開地牢,他不再堅持,恢復了往日平和的面孔。“既然王爺要我們秉公處理,那麼,我們就在這兒審查吧,別再浪費王爺和王妃寶貴的時間。”
對於秦長安而言,她比一般女子見過更多驚險的場面,唯獨頭一回被當成犯人,踏入大卿寺的大門,但她不討厭,更不會心存排斥。
因爲她明白,正如惡鬼窟一樣,這世上還有很多地方,她沒去過,但若是去走了一遭,也不過如此,以後回想起來,不過是多一次不同以往的歷練罷了。
四個官員搬了小凳子坐在牢獄之內,她不曾看過真正審查案件的過程,以爲官府行徑,多半是粗暴劣行爲主,或許因爲她的王妃身份,再加上龍厲在一旁盯梢,他們無法對她用刑,更連一句狠話都不敢說,因此整個過程都顯得小心翼翼又嚴肅縝密。
她格外留意到大卿寺少卿張開這人,若說其他三人多多少少給龍厲面子,哪怕有幾個尖銳問題,也是問的婉轉,稍作潤飾,應該是想着能夠皇帝王爺兩方不得罪,交了差就行了,但張開則公正許多,問的鉅細無遺,神色雖然平和,但話鋒足夠犀利。
一時間,她感慨良多,越是知道龍厲權勢滔天,越是欣賞張開能在自己的位子上認真做事,若他們認識的場合不是在陰冷潮溼的大卿寺地牢,或許她會跟龍厲推薦一下這個人才。
審問的時間,長達半個時辰,唯一令她心生古怪的是,一向脾氣很差沒什麼耐心最討厭等待的大爺,卻就在她身旁坐着,甚至,在張開詢問幾個敏感話題的時候,龍厲看上去好似聽得還相當認真。
他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審查結束,按照慣例,最快三日內出結果,畢竟下官蒐集各方證人和證據需要時日,結果出來的太快,不但無法跟皇上有個交代,也容易讓人認爲大卿寺做事不夠嚴謹,還請王爺王妃多多包涵。”張開擱下手裡的毛筆,合上一本隨身攜帶的冊子,畢恭畢敬地說道,但還是太過刻板。
刑部尚書肖德凱則圓滑多了。“少卿做事向來一板一眼,不過,只要案情大白於天下,過程不重要,何必當真讓王爺王妃屈就在地牢裡?”
張開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又被侍郎搶了話頭。“是啊,肖大人說的有道理,只要人在大卿寺,就不算觸犯了規矩,這地牢哪裡能待人?”
“這地牢怎麼就不能待人?難道本王看到的都是鬼不成?”龍厲無聲冷笑:“本王跟皇兄說過,此事說不清楚的話,不會離開大卿寺一步,你們三日內查明白,本王三天後走出地牢,若你們需要更多的時間,本王也不是不能配合。”
刑部尚書馬上白了臉,笑話,他們怎麼敢讓親王久候?三天對於他們而言,已經是度日如年了。
張開若有所思地說。“既然如此,下官讓人準備一些東西,馬上送過來。”
肖德凱悶悶不樂地瞪了他一眼,但是見靖王實在堅持,礙於龍厲身份尊貴,大爺不願挪步,難道他們還能讓人把龍厲架走不成?
衆人總算離開了,一盞茶的功夫內,就來了四個官兵,送來了柔軟的錦被、枕頭、茶具、洗手盆,看得秦長安忍不住笑出來。
“有我們這麼當犯人的嗎?這是來受苦,還是來享福了?”
“誰說你是犯人?”龍厲卻一臉不快,不喜歡她開這樣的玩笑,若秦長安不是嫁給他,在踏入大卿寺的那一刻起,就註定她悲劇收場。
敵國奸細,這種罪名一旦天子認定,心情不好,先斬後奏,砍了就是,何須大費周章?若是想要盤查是否還有同夥幫兇,又是少不了一頓皮肉苦,就算招供了,最後也難逃一死。當然也有堅持到最後也沒有招供的,死的就更慘了。
他當然可以不必一道進來,但官場上的事,本就說不準,有人給他效命,也有人爲皇帝跑腿,大卿寺這麼多人,難保沒有幾個跟他作對的,想在暗中動手腳,謀取升官發財的利益。
“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秦長安嘴角的笑意斂去,定定地看向面前這張稍顯陰沉的俊臉,搖頭,淡淡地說。“我聽說前兩日,你把先帝賜予你的令牌交出去了,爲什麼不告訴我?”
“先帝已經不在,你認爲當真出了事,這塊令牌還能發揮多大的用處?”他嘲弄一笑,話鋒一轉,拉過她的小手。“聰明如你,會嗅不出這裡頭濃濃的心機味。”
反正他也不需要這塊先帝賜予他的令牌,但凡龍椅上換了人坐,前朝的東西再珍貴,往往也會大打折扣。
秦長安垂下眼,語氣有些低落。“我也不是沒用過心機,只是對那個人,多多少少感到失望罷了。”
她指的,是幾個時辰前,蕭元夏在龍奕面前的舉止和反應,他們的確算是不歡而散,再次見面,她寧願劍拔弩張或者冷眼相對,也不願看到今日這一幕。
蕭元夏一副心裡還有她的深情模樣,可又漠然地當一個旁觀者,言行實在矛盾,這樣的人,哪怕是一國天子了,她也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龍厲怒了。“那可以相提並論嗎?昨晚的大火是一場戲,爲了逼出你二哥,進去救人的他都搞得如此狼狽,蕭元夏何以如此衣裝整齊,連一根頭髮都沒燒掉?從頭到尾,他們就是商量好的。”
她並不意外,緩緩勾住他的手臂,柔聲說道。“他們是怎麼算計我的,我會感到憤怒,卻不會寒心,因爲在我的世界裡,他們就是一羣外人而已。不管怎麼樣,你站在我這邊,我就很知足了。”
龍厲看着她,不說話了。
她明白地牢不是個可以暢所欲言的地方,但龍厲必定不只是爲了保護她而主動被囚禁在大卿寺,她的心越跳越快,那一日果然就在眼前了嗎?
兩人氣定神閒地在地牢裡過了一天一夜,事實上,但凡下面人想得到的東西,幾乎堆滿了整個原本空蕩蕩的牢室,秦長安本就是隨遇而安的個性,一切都無所謂,地牢的牀除了硬了點之外,沒什麼不能忍受的。至於身旁的男人,興許滿心的不開心,常常一臉冷淡,看得送飯的下人雙腿打顫。
此刻,他們正在用晚飯,有別於其他犯人,他們桌上的是四菜一湯,雖然跟宮廷膳食不能比,但在如此不搭的環境下,已經是最上乘的待遇了。
“聽說了嗎?皇上今日宴請北漠蕭皇,誰知卻忽然昏倒了……太醫會診了,才知道皇上的那碗湯里加了研磨的花生粉……”牢頭正在跟兩個兄弟說話,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什麼,壓低嗓音,說起了悄悄話。
秦長安面無表情地看了一下面前的糕點,正是糯米糰子,外頭裹着一層明顯的黃色花生粉,吃上去香噴噴的,滿口留香。
龍厲早已猜透她的想法,勾脣一笑:“你也不能吃花生?”
她擡眸,直直地望入那雙幽深似海的眼瞳之內,不由地心中一驚。“花生不是毒物,但有人因爲體質的關係,天生就不能碰花生。”
“是啊,在你看來,這算不算毛病?治得好嗎?”他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糯米糰子,擡了擡眉,又將剩下一半的糰子送到她的嘴邊,笑眯眯地等她張口。
無可奈何地張嘴,糯軟的糰子裡包裹着紅豆沙,她吃完了,才輕聲說。“這是皇帝的秘密嗎?”
“本王記得很早之前就跟你說過,在吃食上頭,皇族特別小心,喜歡吃什麼要藏着,討厭吃什麼要掖着,不能輕而易舉被人看穿自己的喜惡,否則,總有一日,大難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