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閣有一間屋子,除了主事者馮珊珊之外,誰也不能進,每月初五,她一整個下午都會留在屋內。
因爲,這一天,有貴客來訪。
秦長安端坐着,美目半合着,神態看似慵懶,實際上思緒異常分明。
一襲鵝黃衣衫的馮珊珊,人依舊美麗,不過,眼下更多了三分沉穩和自如,畢竟,她不再是需要用美色吸引客人注意的花娘。她捧着一本紅皮冊子,不疾不徐地念着一些極爲隱秘的大事小事,她的嗓音好聽,念起來抑揚頓挫,無論多久都不會讓人犯困。
每個月的這一日,馮珊珊必須篩選一些京城的秘辛,稟告給風月閣真正的老闆聽,其中包括京城有名的商賈大戶,商戶之間的明爭暗鬥,有利於秦長安制定商場上立於不敗之地的對策,隨時把握好商場上的風雲變化。
報備完了,馮珊珊轉過身,又取來一本賬本,不疾不徐地說道。“娘娘,這是這個月的進賬,據我所知,已經跟霓裳坊內的打成平手。”
“我選人的眼光還不錯。”秦長安淺淺一笑,馮珊珊很聰明,或許淪落風塵不是她能選擇的命運,但一旦有機會降臨,馮珊珊向來都不是傻瓜。
馮珊珊看似溫柔如水,嬌美可人,但這樣的女人,卻更容易讓人忽略她的野心。風月閣開門迎客只有三個月而已,就能跟京城名氣最大的霓裳坊打成平手,甚至,那裡許多的常客都是因爲馮珊珊而轉而把銀子砸在了風月閣內,因此,馮珊珊當真挺有手段的,如果只是當一個花娘,當真是大材小用。
再者,霓裳坊是曾經養了她兩年的青樓,馮珊珊在答應成爲風月閣的掌櫃之後,就已經跟她的過去徹底斬斷所有的牽絆。
對馮珊珊而言,不管能不能把風月閣經營好,自己都已經成爲霓裳坊的仇敵。馮珊珊想在她面前做出點結果,不只是爲了報答她的知遇之恩,也是爲了自己着想,唯獨只有自己變得更好更強,纔不會任人欺負。
因此,馮珊珊在這幾個月裡,可以說是使出渾身解數,一旦她無法讓秦長安滿意,那麼,多的是可以取代她的人,而到時候,她已經跟霓裳坊爲敵,再也沒有退路了。
她只能豁出去了,慶幸的是,成果喜人。
“再給我三個月時間,我能讓風月閣的名氣凌駕於霓裳坊之上,娘娘大可放心。”聽到秦長安的稱讚,好似這陣子的疲勞辛苦,一切都是值得的,馮珊珊眸光大亮,信誓旦旦。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姍姍。”秦長安對她輕點螓首,正色道。“不過,你該清楚,在我心目中,風月閣的存在不是一時風光,這個地方或許是你要經營數十年的,因此,也無需操之過急,慢慢來也無妨。”
“謹遵娘娘教誨。”馮珊珊淺笑盈盈地回,這陣子她雖然瘦了一大圈,但發現了以色侍人和憑着自己的頭腦和城府,兩者之間存在多大的差距,現在她是風月閣的半個主子,不再是那些男人可以隨意用眼神和輕佻話語調笑的對象了。
龍厲在這個月剛剛頒佈了一系列的法規,好幾條都是針對商人提出來的,提高了商人在金雁王朝的地位,商人不再是人人都看不起的行當,一時之間,此事引來了不小的爭議。
秦長安卻十分篤定,新政推行出來,得到的反對聲必然不少,可是,時間會證明一切。
黃昏時分,秦長安回到宮裡的路上,飄起了小雨。
剛下了轎子,剛剛還覺得有些冷意的她,頓時被暖意包圍了,頭頂上傳來他的聲音。“想吃什麼就讓宮女去買,堂堂皇后還用得着自己出門嗎?”
她微微怔住,沒料到龍厲居然就在宮門裡等着她回來,嘴角忍不住向上揚,不理會他的抱怨,問出自己的疑惑。“專程來找我的?一會兒功夫看不着我,就想我了?”
她的聲音很輕微,不必怕隔牆有耳,不過龍厲沉默不語,神色不太分明,見狀,她又彎了彎脣。
下一刻,將她拉入懷裡,伸手把自己身上的披風一扯,按在她的身上。
一手接過她手上的東西,一手環過她的肩膀,手裡握着傘,挺拔的身影幾乎掩蓋了她的嬌小身段,兩人就這麼並肩在毛毛春雨之中漫步行走着。
其他的幾個宮女太監,全都保持着三十步子的距離,低着頭,不緊不慢地跟着主子。
一回到棲鳳宮,她回頭看他,撐傘的時候他顯然更偏向她,因此,半個肩膀都是溼的。
“一個月不就出去個兩三回,犯得着在宮門口堵我麼?”心裡雖然一暖,她急忙伸出手,主動給他脫下外面的龍袍,嘴上卻還是忍不住朝他撒嬌。
龍厲的嘴角,幾不可查地一抽,他身爲天子,除了新年那一次兩人去了宮外散心之外,其餘一天都不曾出宮,她居然還埋怨她出宮的天數太少?!
賞給她一塊自由出入皇宮的令牌,無非是不想束縛了秦長安的所有自由,一方面是因爲他向來寵愛自己的女人,另一方面,知道秦長安的性子和喜好,反而擔心壓抑的深宮生活遲早會讓她心生厭煩,太拘着她,物極必反。
“怎麼着,還怕我離家出走,再也不回來,把你一個人丟在皇宮裡,孤獨終老不成?”她徑自輕笑着,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拉下那張有些冷意的俊美臉孔,膽大妄爲地跟他四目相對。
某人看似不以爲然地冷哼一聲,但是那對細白的耳朵卻還是微微生出可疑的紅色,秦長安眼珠子一轉,在心中竊喜,明白他果然是這麼想的。
不過,鑑於他把自己想成那種不能同甘共苦又任性至極甚至會拋夫棄子的女人,一時之間,秦長安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發笑。
“下回別再宮門口等我了,堂堂九五之尊,在宮門口逮人,嚇得我可不輕。”她慧黠一笑,朝他眨了眨晶亮燦爛的眼眸,一副古靈精怪的模樣,彷彿時間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她一如少女時代那般,一顰一笑都能牽動他的心。
“我看你哪裡受了驚嚇,分明是樂不思蜀。”他不冷不熱地開口,往桌旁一坐,臉上雖然表情不太好看,但雙手還是忍不住打開了一盒糕點,捻了一塊,往嘴裡送。
出宮知道給他帶東西,這一點,他還算滿意。
秦長安沒說話,只是跟着坐在他的身旁位子,聽得他滿心不快地問。“風月閣這種生意,玩的還順手嗎?”
她呆住,沒想過要瞞着龍厲一輩子,但也沒料到他這麼快就知道了。
他該不會真生氣吧?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她尚未想明白,一隻手已經不自覺地探過去,拉扯他的衣袖,這小舉動很女兒家,也有撒嬌的意味,她自然而然對他做了,等意會過來,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兩腮驀地刷紅。
龍厲饒有興味地盯着那隻小手,她縮了一下,似乎反應過來,直覺要縮回去,但被他瞧見了,她的小手落在半空,不知道該做什麼纔好。
不得不承認,剛纔被她輕輕拉扯衣袖的時候,龍厲的心晃動了下,彷彿有某一塊地方,瞬間變得柔軟。
這女人,果真是上蒼派來的剋星吧。
“堂堂九五之尊,不能在宮門口等你,是麼?堂堂一國之母,倒是可以做青樓生意?嗯?”他連撂狠話都輕聲細語,猶如情人的撫觸,她身子不禁發熱,心跳加劇。
秦長安的臉色一白,笑容還未徹底消失,解釋道。“風月閣表面是青樓,實際上——”
龍厲挑了挑斜長墨黑的眉,看起來很有閒情逸致,想要細細聽她往下說,可是秦長安卻不上鉤,他既然知道風月閣的背後老闆是她,自然說明已經把一切都調查清楚,她還有必要坦白交代嗎?
“實際上什麼?”
把頭一撇,她喝了一口桌上的紅棗茶,不疾不徐地說。“我私底下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還能瞞得過你嗎?”
他重重地哼了聲。“青樓這種地方三教九流,龍蛇混雜——”
“想要打探消息,看中的就是這裡有三教九流,龍蛇混雜。”秦長安伶俐地接了話,臉不紅心不跳。
龍厲定定地凝視着她,今日她的發上簪着一朵粉紅色的珠花,個個都是東海明珠,最大的有黃豆大小,最小的花蕊里約莫米粒大小。粉紅色的天然海珠實在稀少,這是前幾日他剛剛賞賜給棲鳳宮的幾件首飾之一,如今瞧見她戴着,實在比他想象中更加嬌美清貴,看上去依舊宛若十七八歲的女兒家,身上的華服寬大,因此四個月的身孕還沒有明顯的弧度,身上瞧不出太濃的孕味。
因此,任由着她至今不請太醫,大咧咧地瞞天過海,瞞住所有人的眼睛,誰也不知道皇后又有了身孕。
風月閣的事,就由着她去吧。
他話鋒一轉:“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打算瞞到什麼時候?”
她微微一笑,不以爲然地擱下手裡的茶杯:“什麼時候瞞不住了,別人自然就知道了,我看還能瞞半個月吧。”
他自然而然地接過她的茶杯,就着喝了一口,裡面是紅棗茶,滋補又香甜,適合有身孕的女子,也適合嗜甜的男人。
狀似雲淡風輕地問了句。“裴九成了青天監的人,也是你授意的?”
“我只是不想有人暴殄天物,勸了他幾句而已,至於他有沒有本事,那是青天監的職責,總不能讓一個神棍溜了進去吧?”秦長安淡淡睇着他:“他當真考上了?”
“不僅考上了,還成了裡面的風雲人物,當時他斷定三日後有大雨,果不其然,下了一場瓢潑大雨,護城河都快滿出來了。”他頓了頓,眉頭微蹙,修長的手指滑過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不過,青天監裡的老師傅都說了,裴九看不出師承何處,可是無師自通這件事,實在太怪異,再者他夜觀星象的方式跟其他正統方式也有很大的出入……因此,青天監把人名送到爺這兒來,讓爺做決定,到底留不留此人。”
秦長安眨了眨美目:“三郎,你打算留下他嗎?”
“他憑本事考上的,爺若是抹了他的名字,豈不是太小肚雞腸?”他本來就不在意裴九這個小市民,哪怕此人再古怪,龍厲性子自負,絕不相信裴九能在他眼皮底下鬧騰什麼,搞什麼幺蛾子。
像裴九這樣的,他隨時都能弄死,不留蛛絲馬跡,只是,他還想不到理由那麼做。
死在他嘴下的人是不少,不過,對於隨意斬殺普通百姓,他卻沒有這樣的興趣。
不過,裴九的異能能夠吸引秦長安的主意,甚至願意爲裴九提點一番,看上去此事已經不太尋常。
龍厲的眸子一沉,在心中想,但願裴九別讓自己改變不隨意殺害平頭百姓的決定。
“那就好。”她笑着點頭,只是這一瞬間的笑意,卻着實讓龍厲看得不太順眼。
“剛纔有沒有淋到雨?先去泡熱水,去去寒氣。”他徑自替她做了決定,喊人送進兩大桶的熱水。
她洗好了之後,徑自擦拭着長髮,才見他走到淨房之內,很快地沐浴更衣,一身神清氣爽地走到她的身後,接過那塊柔軟白布,替她擦拭依舊還帶着溼意的髮絲。
等頭髮擦乾了,他的手掌彷彿無意間地摩挲着她的肩膀,緩緩壓下頎長身段,跟她咬耳朵。“皇后今日出宮,累嗎?”
“還好,無非是聽人說點感興趣的情報,你也知道,風月閣我讓馮珊珊打點,她做的很好,我只要當個甩手掌櫃……”
原本摸着她肩膀的手掌,竟然無聲地探入她微微鬆開的衣襟,覆蓋在她柔軟胸脯上。
一陣暈眩,她屏息以待,猜想他到底對於她私自開了風雨閣有什麼想法,結果他……他根本忙着吃她豆腐!
由於他依舊站在他身後,她不得不揚起下巴,看向他的那張臉,才能洞悉他此刻的心思。
她仰着的小臉很適合親吻,窗戶透過來的月光鑲着那張光潔柔嫩面頰,讓人心癢難耐。
龍厲並未掙扎太久,就這麼俯下俊臉,信手拈來地吻上她溼潤的脣,他伸舌舔着點點銀輝,又把舌探進她輕啓的脣內,她的身子軟軟往後靠,全隨他主導。
兩人氣息交融,好半響,她微微喘着,徐徐掀睫……男人凝望着她,目光幽深,兩人的長髮徑自交纏,分不清是誰的發,卻無法擋住他愈發熾熱的眼神。
“既然不累,皇后是不是該看在朕等了這麼久的份上,彌補點什麼?”
他的嗓音在別人聽來過分清滑,毫無起伏,聽着總是讓人不寒而慄,殺人如麻,但對秦長安而言,聽久了會上癮。
他的眉眼俱柔,沒有調侃嘲弄之色,眼神認真,像是無言地說着什麼。
她站起身來,面對着他,雙手捧着那張俊美面孔,脣間似乎還殘留着屬於他的氣味,她柔聲笑道。“皇上的耐力,着實讓人欽佩。”
這一次懷孕,他篤定裡面是個女兒,因此比起第一胎更加自制,兩人還很年輕,又夜夜躺在一張牀上,親親摸摸難免擦槍走火,可最終他都忍下來了。
上次懷着兒子的時候,一過了三個月,龍厲就忍不住跟她有了魚水之歡,但這回,他卻多等了一個月,難道是認爲女兒更加脆弱,他不敢貿然行動嗎?
“朕的耐力當然好,皇后不是最該清楚的嗎?”他的雙掌落在她的腰際,反覆摩挲,那雙眼已然滿是情慾,言語之中,透着情人之間纔有的曖昧。
“好,臣妾服侍皇上就寢。”她眉眼有笑,拉着龍厲的手,一道走近那張大牀,等他坐下,爲他寬衣,脫靴,繼而拉下金紅色帳幔。
龍厲眼睜睜地看着她脫下白色裡衣,上身只剩一件珍珠色的肚兜,小腹有了細微的弧度,過去在牀榻上,他更愛親自把她剝的猶如心生嬰孩般乾淨赤裸,更認定那些動作對他而言,具有不小的樂趣,不過,如今見她主動脫衣,他反而安耐住了心中的渴望,眯着那雙不善的黑眸,觀賞起來。
“這世上,自古以來多得是妻子爲丈夫等門的,反之卻極爲少有。今晚三郎等我,其實我心裡是歡喜的……。”秦長安朝他挪動了幾分,只穿着肚兜的身子靠了上去,小手在他堅實的胸腹之間隨意地划着,她故作看不到他身體的反應,緩緩地開口。“我想,女人最怕的就是遇到薄情郎,可三郎不是那樣的男人,你該是很喜歡很喜歡我吧。”
聞言,他浸在燭光下的面龐,黑瀑般的黑髮上金光點點,白玉般的面龐上生出暗紅。
“臉紅了。”她下意識地呢喃。
“誰臉紅?胡說八道!你哪隻眼睛看到爺臉紅了?”他變臉的速度快的驚人。
結果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他連聲否認,越否認,臉越熱,雙頰越紅。
這回,她實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倒在他的懷裡,笑得直不起腰來。“我兩隻眼睛都瞧見了,難不成三郎還要把我的眼珠子挖出來?”這世上幾乎人人見了他都害怕,旁人且不說,就連翡翠等貼身婢女,兩年多時間,都不曾消除龍厲此人對她們的威懾力。可惜,她身爲此人的妻子,怎麼能怕他呢?不但不怕他,她捉弄人的念頭,也往往加註在他的身上,頗有些恃寵而驕的意思。
他的嗓音靜中帶寒。“別笑了。”
嘴角剋制不住地拼命往上翹,秦長安嗔怒地瞥了他一眼,雙臂摟住他的脖子,親暱地說道。“沒想過三郎也會臉紅啊。”
“你這女人!今晚還想不想好好睡了!”他惡狠狠地瞪着她,沒好氣地威脅,他怎麼可能臉紅?
“不想。”她反其道而行之,俏臉上滿是漫不經心。
見龍厲再度被她的迴應鎮住,秦長安笑眯眯地趴在他的胸膛上,紅脣貼近他的喉結,感受到喉結上下滑動了下,她才慢條斯理地說道。“就衝着能見到三郎臉紅這百年難得一見的場面,就算今晚徹夜不睡,也值了。”
不想?好極了。龍厲一把摁住她的雙手,雙眼猶如餓狼見了獵物般發着綠光:“徹夜不睡?”
他眼神之中,盡是玩味,當然,馬上洶涌而上的,是愈發難以忽略的狩獵般的目光,那雙玉器般好看的手,若有若無地在她光潔的背脊上拂過。
“這可是你說的!”摸着摸着,就成了愛不釋手,鐵臂勾緊她的腰,一手扶住她的後腦勺,他咄咄逼人地喝道。
“對,就是我說的!”她話音未落,那張俊邪的臉已經壓上她的,他吻的很重,執意糾纏,在她低幽輕嘆的時候,他溫熱的舌頭已經竄進她的牙關,與那一抹丁香小舌親密嬉戲着,汲取她口中的芬芳。
他一向野蠻慣了,更別提今夜是他等待了四個月後“進食”的頭一回,可不是要吃到飽才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