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沈絃歌幾乎以爲自己是聽錯了。
救了土匪頭子馬榮的人不是杜家而是郡王府,這是不是意味着她之前的猜測全都錯了?
難道東岐山那幫土匪並非杜家養的私兵,而是郡王府養的私兵?
而馬榮之所以窩藏在相府不是因爲大夫人,而是因爲百里羅琦?
沈絃歌有些不甘心地問道:“白掌櫃的消息確切嗎?”
白掌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公子這是在懷疑我們青鳥的辦事能力嗎?”
“青鳥”在江湖上的聲譽極好,據江湖傳言,“青鳥”號稱自己販賣的消息百分百準確,假一賠十。
沈絃歌自然不敢質疑“青鳥”的情報能力,她苦笑了一下,道:“掌櫃說笑了,我這不是沒想到自己竟會判斷失誤,所以纔想替自己挽回點面子嗎?!”
“公子沒有對稱的消息渠道,判斷失誤也不奇怪!”白掌櫃笑眯眯地說道,“這裡面的事錯綜複雜,真相背後還隱藏着真相,即便是我們青鳥也不敢說自己能夠百分百正確。”
“哦?”沈絃歌挑眉笑道,“江湖上不是有傳言,說你們青鳥販賣的消息都是百分百準確,還假一賠十嗎?”
“公子既然是貴客,我也就不瞞您了。那些不過是做生意的噱頭而已!”白掌櫃坦然一笑,道,
“消息不準確不收錢確實是真的,但要做到百分百準確,除非我是大羅神仙能掐會算。否則怎麼可能沒有一點差錯!”
他如此坦誠,倒引得沈絃歌莞爾一笑:“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在下受教了。”
“別的不敢說,但公子託我們青鳥查的這兩件事,老朽敢保證百分之百準確。”白掌櫃斂了笑意,正色道,“當年這馬榮,可是由誠郡王的長子親自救出天牢的。”
沈絃歌皺眉問道:“天牢守衛森嚴,郡王府總不至於爲了一個死囚犯跑去劫天牢吧?”
“自然不是。”白掌櫃被她給逗笑了,“姑娘可聽說過宰白鴨?”
沈絃歌當然聽過。
此“宰白鴨”非彼“白斬鴨”,不是享譽民間讓人一想到就忍不住流口水的美食,而是指朝廷刑案中一種極爲腐敗的陋習。
所謂“宰白鴨”,是指有錢有權有勢的大戶人家裡遇到有人命官司時,以重金收買生活難以維持的寒門子弟來頂替真正的兇手去認罪伏法。
因爲這些頂兇者爲了錢財而主動去送死的行爲就好像因貪利而被人任意玩弄、宰殺的白鴨,故被俗稱“宰白鴨”。
上輩子東齊朝廷,就曾經出過一例赫赫有名的“宰白鴨”事件。
彼時東齊朝廷的一個重犯被判處秋後斬立決。可到了上刑場的那一天,監斬官才無意中發現死刑犯已經被暗中掉了包。
這個頂替死刑犯上刑場的人據說是因爲家鄉遭了洪澇,攜家帶口逃難到京城的。可因爲處處碰壁,實在過不下去了。他爲了能保住妻兒老小的性命,只好冒名頂替了真兇。
而真正的死刑犯早就逃出生天,被隱匿了起來。只等刑罰一結束便能改名換姓,重新做人。
當時這件事震驚了東齊朝廷上下,永安帝震怒之下要求徹查刑部那起子骯髒齷齪的官員。
皇帝陛下雷霆一怒,朝廷官員瑟瑟發抖。
當然,也不乏也有想借此大顯神威,立下一功的。亦或者趁機渾水摸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永安帝誰也信不過,偏偏點了富貴閒人顧行知來徹查此事。
這件案子前前後後審了半年之久,牽連的朝廷官員多達數十名之多。而顧行知也是自那之後一戰成名,讓文武百官看到了這個閒散王爺的雷霆手段。
據說當時元慶帝頗爲高興,以爲自己的兒子終於浪子回頭。誰知此事一過,顧行知又我行我素,依舊整日遊山玩水,不問政事。
想到這裡,沈絃歌垂眸答道:“不瞞白掌櫃,我對宰白鴨這種現象略有耳聞。”
白掌櫃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沒想到公子年紀輕輕竟然如此博學,竟連此等朝廷秘聞都曾聽說過。”
“我年輕見識少,哪有這等見識。不過是曾聽家中長輩議論過罷了。”沈絃歌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說漏嘴了。她訕訕一笑,垂眸說道,“所以,這馬榮也是被郡王府的人給掉包了?”
“那是自然。”白掌櫃點頭答道,“誠郡王的親妹夫掌控着刑部,想要弄出一個小小的死刑犯,對他們來說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沈絃歌心中一動:“照白掌櫃的意思,這郡王府在刑部可謂是隻手遮天了?”
白掌櫃大約猜到了她的用意,聞言忍不住笑了笑:“是不是隻手遮天我不知道,畢竟這世上從來沒有不透風的牆。但官場的那些齷齪事總逃不過一個權、利二字。那些人拿了好處,自然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官官相護了。”
沈絃歌站起身來,朝他長長地鞠了一躬:“多謝白掌櫃指教。”
說罷,她將早已準備好的銀子付給了白掌櫃。白掌櫃收了銀子,臉上的笑容越發和藹了。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不過是我的分內事而已。”說着,白掌櫃拿出一枚黑金雕刻的令牌,遞到了沈絃歌的手上,
“他日公子若再遇到難題,儘管拿着這個令牌去青鳥的任何分部。見了這塊令牌,所有青鳥的人都會將公子視若上賓。”
“多謝白掌櫃。”沈絃歌知道,這大概是顧行知給她的特殊優待了。她也不客氣,接了令牌就揣進了袖袋之中。
沈絃歌回到相府的時候,太陽剛剛落山。
她正準備悄悄溜回“東臨苑”,就看到了站在花園要道上的沈西華。
他站在一株木槿花樹下,負手而立。落日的餘暉將他的背影拉得老長老長的,有那麼一瞬間,沈絃歌竟然覺得那道背影顯得孤獨而寂寥。
她不想與他碰面,正準備繞開。他已經聽見她的腳步聲,驀地回過頭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她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擔憂。但下一秒,他已經收回了視線,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沈絃歌:“......”
敢情她這個便宜爹在這裡凸了半天造型,就爲了甩她一個白眼?
沈絃歌正想吐槽,一道白影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輕輕一躍就鑽入了她的懷中。
“大仙兒。”沈絃歌捋了捋它毛絨絨的腦袋,寵溺地笑道,“兩天不見,你這是想我了嗎?”
大仙兒仰起它高貴的頭顱,十分冷豔高貴地賞了她一記白眼。爾後它也不理她,徑直低下頭將鼻尖湊近了她腕上的鐲子。
沈絃歌隨着它的目光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纏繞在手鐲上的騰騰黑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