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坐車匆匆趕往甘霖寺,她迫不及待的要去看師父的棺木。
靜慈師父的棺木停放在後殿裡,還並未將板子合上,幾個小尼姑圍着棺木正念經超度。錦書進去了,在看見師父棺木的那一刻她整個身子差點談到在地。
她明明離去沒幾日,怎麼一回來就是如此場景,師父雖然重病在身,但也不可能短短几日就到了要命的地步。並沒有像尋常人家死了人那樣搭了孝棚掛了靈幡,當地只有一口漆黑的棺材,
靜慈師父安靜的躺在棺內,戴着灰色的尼帽,身上穿的是一身簇新的緇衣。蓋着土黃色繡有六字真言的被子。脖子上掛着一串菩提子串的佛珠,右手握着一串同樣的菩提子穿的數珠。枕畔放着一冊經書。
靜慈師父面容十分安靜,像是睡着了一般。棺木腳下襬着一盞大海燈。
錦書跪倒在地,不住的磕頭,一面磕頭一面哭訴:“師父,徒兒來晚了,終究沒有送您一程。”
靜慈師父的棺木只在廟裡停留三日就要下葬,葬在甘霖寺後面距離兩裡地的一片樹林中。
十五的夜空即使沒有月亮也比往常要明亮不少,錦書默坐在炕上,流蘇在吹一碗剛熬得極濃的粥。等到粥涼一些,流蘇忙勸道:“姑娘多少要吃一些。您憔悴得太厲害,老夫人見了不知要多麼難過。”
爲了外祖母,錦書勉強吃了幾口就再也沒有胃口,朝流蘇擺擺手。
流蘇見錦書這樣的頹廢想要勸又不好多說,錦書卻對流蘇道:“你去把水月叫來,我有話要問她。”
流蘇點頭說:“好。”她將剩下的粥依舊端回去了,還輕輕的給帶上了房門。又過了一會兒,敲門聲響起,錦書道:“進來吧。”
水月便走了進來,朝錦書施禮道:“程姑娘,您找我?”
錦書點頭道:“是,你坐吧。”
水月已經料到了錦書找她是爲何事,她在炕沿上坐了,錦書卻頭也沒有回,窗戶大大的開着,寒風就順着窗戶灌了進來,讓人汗毛豎立。
“水月師姐,師父她走得安靜嗎?”
水月哽咽道:“不大安靜,從晚飯後就一直在嘶叫,一面嘶叫一面咳,後面咳出了大團大團的血塊,折騰了半宿,道子時時分才嚥氣,嚥氣的時候臉色灰白,嘴脣也是灰白。”
錦書心中難受,不過卻覺得這其中透露着蹊蹺,忙問:“師父她老人家怎麼會咳血?她那個病頂厲害的時候至多會喘不過氣,怎麼會咳血?”
水月又不通醫理,慌忙搖頭道:“我,我不知道。”
“你日夜守在師父身邊怎麼會不知道呢?”錦書似有抱怨,緊接着又道:“師父臨走前可有什麼話?”
水月道:“師父說了一句,有些含糊不清,大約說的是‘這一生我總算是解脫了’。”
錦書震驚不已。
水月猶猶豫豫的又對錦書說了下面更令她心痛萬分的話:“主持後來替師父收殮,主持說師父這是大罪過,升不了極樂,是要墮入地獄的。”
錦書很快明白了這句話,她終於轉過頭來,看着跟前這個有些唯唯諾諾的水月,她抓住了水月的胳膊,拼命問道:“主持這話是什麼意思?師父的死到底是因爲病重還是因爲別的緣故?”
水月哽咽道:“主持說她可能是因爲自殺,所以纔會墮入地獄。”
錦書拽着水月胳膊的手漸漸鬆開了,她覺得渾身冰涼,師父她那樣堅強的一個人爲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自殺,師父她又沒到無路可走的地步,爲什麼會選擇這樣的絕路?”錦書嗚嗚的哭出聲來,前世她與師父並沒有什麼交集,她回了洛陽後就很少來開封了,對於夏家家廟裡的一個尼姑生死她根本就不清楚。她想起了那一日師父把手札傳給了她,還有那個秘方也一併給了她,那天師父還朝她笑來着,是不是那個時候起,師父就有預謀呢?要是早知師父她會走這一步,她一定日夜寸步不離的跟着師父,不給師父留這樣的機會。
聯繫到水月說的師父臨終前的情狀,師父她老人家一定是暗暗的吞下了什麼有毒的東西吧,不然怎麼會咳血?錦書想到了錦囊裡的那個秘方,師父難道就沒炮製幾粒迴轉丹?看樣子是什麼後路也沒有留。
明明已經重新開啓的人生,她還是給自己留下了遺憾。錦書悔恨不已。
三日後,靜慈師父的棺木下葬了,錦書一路扶靈,直到師父的棺木順利的歸了土。
不過才三日的光景,原本姣好豐潤的面龐卻在幾天裡就憔悴了下去。有一股弱不勝衣的怯態,彷彿一陣就能把錦書給吹倒。
夏涼來接錦書回家,卻看見了錦書這番模樣,他心疼不已。
因爲下着雪,夏涼並沒有騎馬,而是與錦書同坐車內。車內很暖和,錦書懷裡抱着手爐,低頭沉默,夏涼就坐在錦書的對面。
車內逼仄狹小,車內的三個人誰都沒有說話,一路到了夏家,流蘇先挑下了車緊接着去攙扶錦書,夏涼及時的遞上了手要親自去攙扶,錦書卻扶着車框踩着凳子就下了地。
錦書去見過夏老夫人,夏老夫人還問了幾句靜慈師父的身後事,錦書一五一十的說着,但她並未在外祖母面前說起師父的死是因爲自殺的緣故。
夏老夫人問了幾句,卻見錦書一直低垂着頭,又見她清瘦了不少,便道:“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天冷了,千萬別受涼。”
錦書答應着。
錦書回到煥彩閣,她將那口小木箱打開,將裡面疊放整齊的紙頁又拿了出來,熟悉的字跡浮現在了她的面前,然而寫下這些字的人卻永遠不在了。她與師父不過五年的情分,真正相處不過三年的光景,三年裡,是師父陪着她渡過了剛剛重生後迷茫的那段日子。師父教給她醫術,同時也教給她做人的道理,師父一直是她珍視的人。
然而誰也不會料到竟是如此的結局!錦書看着那些字跡,淚眼漸漸的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