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一國二相

丞相府中有一處景緻尤其雅緻,此刻正被晚霞傾染的更爲爛漫。

人間六月芳菲盡,院中的紅花已是敗零,只有翠竹假山依舊,一條長廊直通往水岸,那裡高架起一座榭,如亭般四面敞開,四周圍起低欄,各垂粉紫色輕薄紗幔,入內需撩開五彩珠簾,擡頭便見內頂吊掛數只大宮燈,各角又另設一盞立地宮燈,其中一面之前設有一張寬屏風,上頭繪盡四季之色,出自未央手筆,私章印“玄”字。

芸凰此刻所坐之處正是那道屏風前面,左右另設兩張席位。

只因這位女皇陛下來的令人措手不及,故而未央都未來的及準備,眼下正吩咐府上女婢設席擺宴,再命人去仙子樓請樂師過來助興。

“丞相不必慌張,隨意即可,孤並未空手而來。”芸凰淺笑,她就是要給未央一個驚喜,故才未提前告之他今夜來此處,一面側臉示意自己身邊的女婢去打點。

那女婢走至未央面前恭敬欠身道:“丞相大人讓小婢來就好。”言畢退出水榭對底下人吩咐一二。

芸凰這一趟來的並不低調,隨行五輛馬車,宮女下人跟了幾十人,此刻正一個接一個有序的走進榭內,手中端着的是從宮裡頭帶出來的美酒佳餚及水果糕點,一一擺置在方案上。

另又有宮中樂隊坐至榭外靜聽吩咐。

未央不明所以,福着身子道:“請陛下恕微臣愚昧無知,這是爲何?”

“今日是丞相之生辰,孤特來祝賀。”芸凰莞爾而笑,稍挪了挪身子倚在女婢遞上來的軟墊上,又對未央道,“快些坐吧,在自己府上又何須與孤客氣。

都言芸凰待未央不薄,而今是越發的恩寵,原來如此榮耀亦只屬國師一人,今夜這般可見已與她不分上下。

未央略顯詫異,他未想到芸凰待自己竟如此用心,福身作禮道:“微臣惶恐,小小生辰怎敢勞煩陛下如此。”

“丞相的品性自從前都未曾改變,好低調喜靜,但孤卻以爲熱鬧一些亦是無妨的。”芸凰淺笑嫣然,後又示意身邊侍女奉上賀禮,道,“這是孤送及丞相大人的,瞧瞧可是歡喜。”

底下兩個女婢各人手上都端着一個彩繪木託,其中一個放着文房四寶,另一個則是一套齊全的累絲金鑲玉的首飾,兩樣物件都是價值不菲。

未央不喜那套首飾,卻鐘意那件文房四寶。

此物正是當年名滿天下的大文豪司徙遷之私藏,用其最精緻稀缺之物所制,畢生都不捨得動他,死後此物也跟着下落不明,卻原來在芸凰手中,連忙拱手作揖道:“陛下擡愛,微臣愧不敢當。”

“這些東西遠遠不及丞相大人對梧棲之功勳,只管收下就是,千萬不必推委。”芸凰不以爲然,輕笑着示意未央坐下,她對這些身外財物從來慷慨,何況那件文房四寶放着亦是染沾灰塵,倒不如寶刀配美人。

未央亦不再矯情,命自己身邊下人收好,又作禮道:“微臣謝陛下。”

芸凰輕撫衣袖,稍整了整坐姿,示意未央不必多禮,又問及身邊的人:“孤下了貼子請國師,她眼下人在何處,命人去她府上催催。”

未央也猜到芸凰會叫白於裳一道過來,但他以爲國師未必樂意,想來是在尋推委的藉口,便說:“怕是國師有要事在身,且再等等吧。”

“今日丞相大人生辰,孤都已在此處,她如何敢不來。”芸凰言語之中佯裝嗔怪,後又戲倪道,“如今是她來晚了,一會就要罰她。”

此言剛落便見白於裳雙手空空款款而來,撩開珠簾先是對着芸凰拱手作揖:“微臣參見陛下,不知陛下出貼請微臣過來所謂何事?”

“有一件大事。”芸凰邊笑邊請白於裳入座。

白於裳略有詫異,往未央那裡打望一眼,只得提裙入席,暗忖今日要談及什麼大事,還要備這樣精緻的席宴,爲何偏生要到丞相府。

芸凰見白於裳似有揣測,便不與她拐彎抹角,說:“今日是丞相的生辰,國師可有備賀禮?”

白於裳一怔,尷尬道:“微臣不知今日是丞相大人生辰,故未有準備。”

“孤聽說你與丞相二人是良友知己,怎麼此事竟都不記得?”芸凰這話說的極爲正經,似是在替未央聲討。

這是哪個殺千刀出的傳言,惹的白於裳與未央二人同時嘴角微搐,說他倆是冤家聚頭也算是擡舉了,怎配的及良友知己四個字。

白於裳只得起身對着未央作了一個大禮,說上兩句客套話:“白某恭祝未大人歲歲有今朝,年年有今日,望海涵白某不知今日是丞相生辰之過,待明日再將賀禮補上。”

“國師不必客氣,今日若不是陛下擡愛替未某賀這生辰,想來也就這般過了。”未央謙遜有禮,在他心中也不缺白於裳一份禮。

芸凰單手倚着下巴,微眨了眨雙眸,提議道:“今日丞相爲首,不如說一件事力所能及之事,讓國師照辦亦算是賀禮了。”

飯都沒吃上一口,酒也是點滴未沾,就讓人辦事未免太過不客氣,未央雖附和芸凰美意,卻對白於裳言:“國師先坐下吃菜品酒,容未某細想想要什麼。”

白於裳心裡一驚,被他一言弄的更是沒了胃口,只說:“府上首飾玉簪都有,白某這就回府上......”

芸凰替未央講起了公道,當下就截了白於裳的話:“孤已送了首飾,國師不能再送及相同之物,且今日來晚亦是要罰的,不可再有推托之詞。”

未央也在一旁道淺笑,寬慰道:“國師莫急,未某絕不會讓國師爲難。”

白於裳不信,她若信就是個傻姑。

“來,孤先敬丞相一杯。”芸凰擡起手中玉樽,示意未央及白於裳一道,又說,“明日你們就該出使夜玥及淺蒼,亦當是孤替你們踐行了。”

未央恭敬應諾:“微臣謝陛下。”

白於裳渾身不自在,她以爲未央不會放過大好機會難爲自己,便又出言問:“不如就做個拿手的點心送及丞相嚐嚐吧。”

“孤已讓御膳房做了壽桃。”芸凰輕啓紅脣,往未央席上撇一眼,果真有隻又大又圓的紅壽桃立於案上,而後往未央那裡瞧,示意他來作主罷。

未央緩緩放下自己手中的玉樽,對白於裳道:“國師每每都誇自己舞跳的甚好,可謂是驚爲天人,美若仙鶴展翅,未某不知可有這個機會能一飽眼福。”

芸凰低眸淺笑不語,她如何不知那是白於裳自誇,她根本不會什麼舞,但她也好奇她能跳成什麼樣。

白於裳這才覺着自己往日太過作孽,每每與未央逞能之際便時不時的自我誇讚兩句,而今卻是要出洋相了,皮笑肉不笑的推辭道:“就是因爲太過於驚人,故而不太適合吧。”

“國師謙虛了。”未央容不得白於裳說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白於裳往四周打望一眼,只說:“這裡都未有奏樂,想來就算跳起來亦是不好看的,不如下次吧。”

此言一出便聽見外頭樂聲響起,悅耳動聽。

芸凰將自己身上的煙紗錦帛扯下了拋向白於裳,道:“國師大方些,孤亦是想看。”

未央嘴角微揚,似笑非笑往白於裳那裡深望,眉眼之間盡顯挑釁。

白於裳微眯了眯雙眸,閃爍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壯志豪情,而即拿起案上玉樽小小淺抿一口,咬了咬牙便挽起方纔芸凰扔給她的錦緞走至席宴中間。

深吸一口氣,便想着該如何驚他們一驚。

頭上宮燈的燭火映照在白於裳的臉頰上,平添出一些嬌美羞澀來,竟讓未央以爲或許她真會跳上

一段令人傾倒之舞,卻在見到她的第一個動作時便知曉那只是自己想多了。

人家跳舞扭的撩人,身段也轉的柔軟,可她卻張牙五爪的似個螃蟹,那錦緞甩不出去就纏在自己身上,就更像是一隻被綁住的大螃蟹,四肢笨拙僵硬如鐵,令人不忍直視,似是玷污了這如仙樂的奏音。

姿態是醜了點,卻有引人發笑的好處。

芸凰原不想太過傷白於裳的體面,但憋住笑意是要成內傷的,終忍不住悅耳出聲,她這幾日連着鬱悶,便趁未央生辰之際出宮散心尋些樂子,眼下更覺着沒來錯。

未央從未有過大笑,而今這臉上卻是燦爛生豔,與芸凰一樣禁不住這逗,說什麼驚爲天人,談什麼舞袖傾城,根本就是扯談。

這錦帛也似在與白於裳作對,甩開了又往身上纏,反反覆覆的哪裡還能跳什麼舞,且某人終於甚有自知之明的打算放棄,但見他倆笑成這般便覺臉上無光,特別是未央頭一次笑的那麼開懷更覺惆悵,暗忖這貨可不能在豔姬面前如此笑意,否則她怎搶的過手,轉念又厭棄他這般玩趣自己,趁着一些酒意上頭就伸手拉他起來,道:“都說丞相大人樣樣精通,倒是也跳兩圈瞧瞧。”

未央自然不肯,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可能會跳舞,甩掉白於裳的拉扯,訕意濃濃道:“國師失禮了,今夜可是國師在獻禮。”

芸凰擡着袖子掩住紅脣又是一陣嬌笑,幫襯着未央道:“國師別停,要跳完纔是,孤以爲甚好,甚好。”

白於裳雖說臉皮厚卻也經不住旁人這般鬧趣,一張臉漲的通紅。

但芸凰想看便只能再轉兩圈,誰知踩住腳下的錦緞令重心不穩,整個身子往未央的席位那處撲過去。

未央眼疾手快,擡起手心便擋在白於裳的額前,手背那處硬生生碰撞在案角上,痛的他臉色微變卻還是忍住未有出聲。

白於裳原還暗喜未覺痛意,待擡眸細瞧才知傷到了未央,細皮嫩肉的手背被碰掉一層皮,血流不止。

芸凰見此便收住了笑,連忙問:“丞相傷的如何?”

“不過一點小傷不足掛齒,陛下不必擔憂。”未央淡然,將袖中絹帕抽出按在傷口處止血。

白於裳懵了,覺着他這傷不輕,那血似止不住的從絹帕裡印出來,便也從自己袖中抽出絹帕遞到他手上,糯着聲音道:“多謝丞相,白某欠你一份人情。”

這份人情她亦主動認了,若不是他的手背就是自己額頭上一個洞。

未央倒不以爲然,他擋的心甘情願,聽白於裳如此卻也大方受了這份情,接過她的絹帕按在手背上,低沉小聲道:“兩份。”

白於裳的嘴角微搐,暗忖方纔還以爲他大仁大義,原來依舊這副無恥嘴臉,卻只輕嗤一聲,算是默認。

府上下人端上一盆淨水拭其傷口,替未央小心上藥包紮纔算止住了血。

突兀的,外頭有衛清大步急急而來,也顧不及是未央生辰,見到芸凰就一頭跪下了,唯唯諾諾

道:“微臣有罪,請陛下恕罪。”

芸凰微提了提眉,問:“衛大人何罪之有?”

衛清臉色蒼白,終哆哆索索答言:“那……那兩個刺客……死了。”

白於裳疑惑萬分,未央臉色凝重,而芸凰更是心生不悅,蹙眉問:“如何死的?”

“微臣不敢說,微臣有罪。”衛清額頭碰地不敢擡頭瞧芸凰一眼。

“不敢說還來見孤是爲何?”芸凰語氣威懾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