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月中旬,一年一度的校際新生辯論賽也開始了。
本次比賽是歷史學院對陣文學院,題目是“原生家庭不幸福的孩子,要不要報答父母?”,歷史學院是正方,文學院是反方。
得知這個辯論題目時,心臟猛地抽搐了一下。對我而言,這真的是一個直戳痛點的選題。不過,不管是什麼題目,我都不會報名參賽。可晗倒是很積極,一開始就主動報名了,擔任反方二辯。她準備得非常認真,拖着感冒的身體修改了好幾遍辯論稿。
但就在比賽的前一晚,發生了意外。
可晗那晚一直在發高燒,第二天上午腦袋暈沉,渾身滾燙,幾乎沒辦法起牀了。緊急關頭,她請求我代替她去參加辯論賽。
我本來是不想答應的,但是看到她病成那個樣子,完全不忍心拒絕。她塞給我改好的辯論稿,還叮囑我不要有壓力,隨意發揮就好。
比賽開始前一兩分鐘,基本毫無準備的我進入了現場。看到對方辯手的時候,不禁愣了一下。對方一辯是顧一平,二辯是溫津,三辯是汐文,四辯終於是一張陌生的面孔了……
雙方禮貌性地問好之後,就進入了激烈的比賽環節。首先是立論階段,雙方通過三分鐘的陳述闡明己方的立場。
顧一平的陳述非常精彩,險些說服了我。那句“能夠將自己從原生家庭中救贖出來的方法,不是去逃避,而是承擔起自己應有的責任,那樣我們纔會有勇氣去愛別人……”,至今讓我印象深刻。而我方的立論“報答是在贍養義務之上用愛去回饋父母”卻讓我更加感同深受。
下一輪是我和溫津的駁立論階段。作爲正方,溫津的大致論點是:對“幸福”的判斷標準是主觀的,對家庭的完美主義傾向是感到“不幸福”的根源。
輪到我發言了。我深呼吸調整了一下情緒,開始反駁他的觀點:“幸福固然是一件主觀的事情,但難道就沒有底線嗎?你能夠說父母對你的家暴算是幸福嗎?在不幸福的原生家庭之下,父母沒有讓我們感受到那份愛,甚至給我帶來了很大的傷害,讓我產生心理陰影,我爲什麼還會對父母有愛?報答的理由一定是父母對我們有恩情,如果讓我想到“回家”這一字眼都感到生理上的難受,那麼我爲什麼會覺得對父母有恩可報?”
說到激動之處,我強忍住眼淚,以“聽過一個故事”來講述親身經歷,試圖證明自己的觀點。
接下來進入質辯環節,由雙方三辯向對方一、二、四辯分別提問,再進行小結。提問到我的時候,汐文提了一個極其犀利的問題:“現實生活中,我們會更願意與哪類人做朋友?是原生家庭不幸福,但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的,還是冤冤相報,對父母懷有恨意的人?”
聽到這個問題,我微微怔住了。但很快梳理了一下思路,迴應道:“不報答就是懷有恨意、冤冤相報嗎?就算不能彼此和解,至少也可以做到互不干涉、相安無事啊。在現實生活中,我們爲什麼要逼迫那些因原生家庭產生心理創傷的人去報答父母,這難道不是一種道德綁架嗎?報恩是要基於心中有愛,而不是一個原生家庭幸福的人指責不幸福的人說,爲什麼你不懂得報恩。至於你願不願意和我做朋友,是你自己的選擇……”
汐文聽完我的這段回覆,也一下子愣住了。她或許也未曾料想到,那個在男生面前顯得懦弱膽怯的我,竟是這樣咄咄逼人。
在雙方四辯總結陳詞之前,有一段自由辯論的時間,對方辯手輪流向我拋出了問題。溫津和顧一平執着於對判斷標準的界定,汐文的問題則一貫犀利,我試圖一一進行迴應。
最後,辯論賽的結果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文學院贏了。
比賽結束之後,溫津邀請我一起和他們吃飯,我以照顧可晗爲藉口拒絕了。
儘管從上次和他單獨吃飯之後,他有時會找我聊微信,我倆也慢慢熟悉了起來。但對於男生,我仍然始終保持着距離。
“不要在意我在辯論賽上說的那些話,其實我也是持反方意見的。”比賽結束後的那一晚,我收到了溫津發來的微信。
他將觀點重複了一遍,“原生家庭不幸福的孩子,不該報答父母。”
“嗯。”我簡短地回覆道。
腦海中不自覺地重現了圖書館中發生的那一幕,做了噩夢哭醒之後,他就在我面前,看到了我那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在辯論賽場上,我忙於論證自己的觀點,幾乎沒有關注到他的反應。
我打出了一行文字,“你的原生家庭幸福嗎?”盯着屏幕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按了刪除鍵。
他的原生家庭一定是很幸福的吧,畢竟他自信開朗、待人溫和友善,能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而且,據說歷史學院很多女生都好感他……
手機又振動了一下,是他發過來的一句話,“但他們同樣值得被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