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春天,要比江南來得晚些。
四月中旬,煙柳桃蕊第次而生,夭斜落絮,綿綿蕩蕩。
凌青菀坐在窗前,準備看些醫書,目光卻被院中桃樹上的一隻灰雀吸引了目光。它站在枝頭,細細梳理灰亮的羽翼,悠閒自得。
這株桃樹是今春新栽的,翠葉始發,碧樹蔥鬱。
突然,有個丫鬟進了院子,驚擾了那隻灰雀。它撲棱着翅膀,從屋檐下低掠而過,羽尾裁開了陽光。它離開之後,那桃枝猶自顫抖。
落足了,不管有意無意,都會留下痕跡,這是誰也無法掌控的。
凌青菀又想到了安檐。
這些日子,她只要稍微不注意,念頭一轉就會轉到安檐身上去。
她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安檐了。
“姑娘,石官人來了。”進來的丫鬟,是景氏那邊的,對凌青菀道,“太太讓您過去說說話。”
石庭是凌家的恩人,景氏對他不設防。
知道凌青菀和安檐吵架之後,石庭專門來看過好幾次凌青菀。
而前天,他對凌青菀說:“我早就告訴過你,安檐他不喜歡你,讓你莫要癡心妄想,徒添煩惱。你也不喜歡他,只是你現在不明白。將來,你總會知道的。”
這話,石庭去年就說過。
那時候,凌青菀聽了頗不高興。這次,她聽到了更爲刺耳。
可是她心裡,隱隱約約有幾分贊同。安檐殺無爲道士、送她禮物哄她開心的時候,她也曾暗想,安檐是否對她有點情誼。
而現在,這個念頭已經化爲烏有。她已經不在奢望了,安檐憎惡她,哪怕提及到她和王七郎,他仍是會暴怒。
所以,她更難受。
石庭把盧玉的美夢點破了,盧玉現在特別不想見到他。
“說我不太舒服,不便見客。”凌青菀道。
丫鬟猶豫了下,往凌青菀臉上打量。
凌青菀微笑,對她道:“我沒事,你去回稟太太吧。”
丫鬟就明白過來,笑了笑,放下擔心走了。
石庭這些日子,往凌家來得特別頻繁,是有原因的。
因爲陳七娘懷孕了。
陳七娘已經懷孕兩個多月了,吐得暈天黑地,人也奄奄一息,眼瞧着就憔悴了下去。
景氏和凌青城很擔心。
經過幾次事情之後,他們不太相信太醫和京城名醫的醫術,唯獨相信石庭和凌青菀的。
大夫們常說:醫者不自醫。“自”,不僅僅是指自己,也指家裡人、最親近的人等,凌青菀不敢出手,怕自己疏忽了。
所以,凌青城請了石庭來給陳七娘診脈。
石庭和凌青城是摯友,他自然不會收取凌家的診金,雖然景氏會用其他禮物補償。
“我記得前世,大嫂進門第二個月就懷了身孕,生了個男孩。”陳七娘懷孕之後,凌青桐來找過凌青菀,告訴凌青菀一些話,
“可是現在,她卻是進門半年後才懷孕。前世她懷孕,還要操勞家務,很是健朗,這次卻吐得厲害。二姐,你說這是好,還是壞?”
凌青桐重生了,王七郎和盧九娘也重生了,所以很多人的命運被改變了。
對面面目全非的今生,凌青桐總是覺得很迷茫,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壞。
“我覺得是好事。”凌青菀安慰弟弟,“你想啊,大嫂去年賺了很多銀子,今春上的花木生意,又賺了些,總歸有點改變嘛。”
她的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但是,凌青桐卻聽進去了。他此刻非常需要旁人安慰他,因爲他很擔心,他總是擔心自己改變了蕊孃的命運,會連累其他人。
殊不知,凌青菀的命運軌跡早已被改變,只是凌青桐不知道罷了。
石庭今天又來給陳七娘請脈,順便想看看凌青菀。
“更衣,我要出門。”凌青菀頓了一會兒,喊了丫鬟道。
她想去看看禎娘,和禎娘說說話。也可以去街上逛逛。
總之,她不想呆在家裡。
丫鬟們連忙幫凌青菀梳妝更衣。
凌青菀打扮妥當,就帶着蓮生,在後門乘坐馬車,準備去紀王府。
上個月,紀王府和安家正式交換了庚帖,合了八字,禎娘和安棟八字很合,所以安家就請人做媒,向紀王府求親。
紀王答應了。
但是,紀王的長子尚未大婚,次子還沒有定親,所以禎娘和安棟的婚事,可以先議,卻要晚嫁。
安家表示不介意。
於是,這些日子安家和王府開始議親了。
凌青菀到了紀王府,禎娘高高興興出來迎接了她,笑着對她道:“二姐姐,你怎麼有心來看我?蕊娘呢,雪兒呢?”
禎娘很喜歡凌青菀的妹妹,也喜歡凌青菀的狗。當然,她更加喜歡凌青菀。
“難道我抵不上雪兒和蕊娘嗎?”凌青菀佯怒。
禎娘就哈哈大笑,挽住了她的胳膊,道:“二姐姐現在也會說刁鑽話。快快快,你先去跟我娘請安,然後我們去看馬球。”
然後,她就火急火燎的,把凌青菀帶到了紀王妃面前。
紀王妃少不得數落她:“你要是有你二姐姐一半的貞靜,我也就安心了。快要出閣的人了,還這麼瘋瘋癲癲的。”
禎娘吐吐舌頭,不顧紀王妃的抱怨,跑回去換了衣裳。
凌青菀就笑了。
“姑母最近忙得厲害吧?我瞧着您都瘦了。”凌青菀對紀王妃道。
去年臘月,官家給紀王府的長子指了門親事,是建平侯的二姑娘,着半年內完婚。
所以,大表兄的婚期,定在今年五月二十。
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是大表兄的吉日,故而紀王府忙得不可開交,紀王妃也瞧着清減了很多。
“是特別忙。”紀王妃道。
她剛說完,禎娘已經更衣好了,又疾步跑進來,拉了凌青菀要走。
“慢些!”紀王妃在後面喊。
“知道了,娘。”禎娘遠遠的回答。
凌青菀被禎娘拉着,跑得氣喘吁吁的。
禎娘也有馬車,卻非要和凌青菀乘坐一輛,擠到了凌青菀的車上。
“蓮生,你會打馬球嗎?”禎娘對蓮生很好奇,不時問東問西。
蓮生搖搖頭:“不會。”
馬球是昂貴的運動,蓮生的確沒有打過。
禎娘不再說什麼。
他們到了馬球場,卻在門口遇到了石庭。
石庭落在凌青菀身上的眸光,略有深意。凌青菀裝病不見他,轉眼就在馬球場碰到了,有點不自在。
“石官人。”禎娘和石庭見禮。禎娘也聽說過石庭救了凌家衆人的命,故而對石庭很友好。
石庭也常去他們府上。
石庭醫術好、擅長交際,又特別豪綽,什麼名貴的、稀罕的物件,他都能弄到。
他以布衣之身,在京裡贏得了貴胄們的大爲歡迎。
“郡主安好。”石庭給禎娘見禮,聲音溫柔。他天生貴氣,態度倜儻,不時有女郎轉頭看她。
“咱們進去說話吧。”凌青菀道。
他們此刻站在門口,不時有人進出,都在看石庭,順便也會看到凌青菀和禎娘,這讓凌青菀更不舒服。
她不太喜歡別人關注她。
馬球場寬大,三層的箭樓矗立。禎娘早已訂好了二樓的雅間,而石庭同樣在二樓有雅坐,那是他固定的。
他們去了禎娘定好的雅座。
禎孃的兩位哥哥也在。
“怎麼纔來,快要開場了......”大表兄抱怨禎娘,然後瞧見了凌青菀,後面的話就嚥了下去,衝凌青菀笑笑。
石庭緊跟着進了雅間。
大表兄和二表兄立馬很熱情,拉着石庭道:“走走走,下場去打兩回。”
石庭很樂意捧場,就跟着下去了。
場上尚未開始,凌青菀和禎娘喝茶。
“我們好幾天前定的場子,所以今天必須要來看看。”禎娘對凌青菀道,“二姐姐好久沒看打馬球了吧?”
凌青菀說:“是的。”
“安二郎可是馬球癡,二姐姐不多看看,將來怎麼投其所好呀?”禎娘打趣凌青菀。
凌青菀準備反擊,不成想她聽到了蓮生在門口說話的聲音:“大人!”
安檐來了嗎?
凌青菀不由後背發緊。
她最近特別不想看到安檐。一想到安檐,她就會想起十五那天他的話,就會特別深刻的明白,他很憎惡她。
她心裡就有種絕望。
凌青菀怔愣了一下,門簾被撩起,兩個身影走了進來。
“郡主,菀兒,你們也來看球?真是太巧了。”安棟笑嘻嘻道。
安檐表情肅然,目光平淡在凌青菀身上掃過,然後輕輕點頭,並未開口說話。
“......你今天下場嗎?你哥哥下場嗎?”趙禎和安棟熱情的聊起來,然後趙禎問安棟。
趙禎非常想看安檐打球。
安檐的球技,京裡無人能及。
“我二哥習武把手傷了,今天只是來看球的,不下場。”安棟解釋道。
其實,安棟不是特意和安檐約好來看球的。
他們兄弟是各自出發,然後在門口遇到了。安棟是聽說趙禎來了,特意來碰趙禎的;而安檐是準備來馬球場,排解鬱悶。
安檐上了二樓,這纔看到了蓮生,知道凌青菀在場,猶豫下就把安棟拉進來說話。
安棟的話一落,凌青菀就特意往安檐的手上瞧去。
果然,他手上綁了紗布。
凌青菀咬了下脣。
她正想說點什麼,場上的鑼鼓響起,馬球賽開始了。
兩隊人馬出現在球場上。
“石公子!”隔壁不知是哪個年輕女人,聲音尖銳喊了一聲。
安檐立馬眼眸犀利,往場上看過,果然見石庭騎着賽馬,手持鞠杖,英姿威武。
安檐看清楚了之後,猛然轉頭,目光凌厲又陰冷,緊緊盯着凌青菀。
他的拳頭,又不由自主攥了起來!
凌青菀不太熱愛馬球,她從來沒有特意看過安檐打馬球。她明知安檐對自己的馬球引以爲傲,她卻很少捧場。
而今天,她爲了另一個男人而來。
安檐的手,攥的特別緊,導致他的傷口崩裂開來,片刻鮮血就浸溼了白色紗布。
“你的手!”禎娘先看到了,吃驚叫了起來。
凌青菀和安檐正在鬧情緒,所以她沒有看安檐。聽到禎娘這麼一喊,凌青菀回頭,果然見他手上的紗布,被染紅了。
凌青菀心頭髮疼。
她已經不顧什麼,上前拉住了他的手,焦急不已:“我看看.....”
安檐卻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冷睨着凌青菀,目光裡帶着濃濃的憤怒。而後,他轉身而出,去了他自己定下的雅間。
趙禎的雅間裡,一時間靜得落針可聞。
凌青菀臉色尷尬,恨不能尋個地洞鑽進去。她咬了咬脣,仍是不能將這股子尷尬壓下去。
趙禎和安棟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安慰她。
倏然,場地裡傳來清亮的口哨聲。
趙禎和安棟擡眸望去,就見石庭衝箭樓這邊使勁揮手。他的目光,似乎落在趙禎的雅間裡。
趙禎也衝他揮手,迴應他。
凌青菀就趁着趙禎和安棟不注意,微微擡袖,將眼底的淚揩去,裝作若無其事。
推薦一本書:書名:《重生梧桐花開》。簡介:重回八十年代,梧桐花漫漫開!!或者重回八十年代,揮灑一路彩虹。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