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那天,天氣不好,早起就下雨了。很細小的薄雨,處處白濛濛的,似起了層輕霧。
被細雨沖刷,庭院嫣紅凋謝,香韻流散,春的腳步漸行漸遠。
凌青菀早起就梳妝打扮,穿了件蔥碧色的卷草紋褙子,月白色裙子,一如既往的疏淡,沒什麼貴氣,只有幾分小家碧玉的婉約。
景氏覺得小家子氣,在一旁說她:“元陽郡主請了親戚朋友家的女眷,你打扮得這樣素淡,她們越發瞧不上你。”
人靠衣裳馬靠鞍,亙古不變的道理。
“沒事,今年時新素色。”凌青菀告訴她母親。
而後,安檐來了。
綿綿細雨將他的鬢角溼潤,讓他的眉眼有了些溫潤的水光,清冷深邃。
“好好的,下起了雨,淋溼了吧?”景氏將一個小帕子遞給安檐,讓他擦擦臉,見他的衣襟有點潮了,很是心疼他。
“這雨又不冷。”凌青菀在一旁嘀咕。
景氏瞪了她一眼。
安檐就笑了。
他很難得的微笑,笑意很輕,對景氏道:“姨母,這雨不冷。”
景氏就指了凌青菀,對安檐道:“你啊,也別事事順着她!”
安檐又微笑,道:“我知道了,姨母。”
凌青菀帶着丫鬟閒兒和蓮生,跟着安檐出門。
她和安檐乘坐一輛馬車。
出了城,他們順着大路。去了西郊河邊的碼頭。
遠遠的,就瞧見含山長公主家的畫舫,停靠在碼頭。這輪畫舫有三層,玳瑁貼門,碧玉砌窗,裝飾得金碧輝煌。
薄雨中,畫舫宛如被白霧纏繞,仙氣嫋嫋。
整個河面都披上了層白紗。
他們要上畫舫時,卻被長公主府的侍衛攔住了:“安大人,今天是女眷遊玩。外男不便入內。還請大人止步。”
這點,倒在凌青菀和安檐的意料之中。
安檐點點頭,停住了腳步。
四周不時有仕女登上畫舫,笑語嫣然。
“船上一切都安排妥當。”安檐對凌青菀道。“自己小心些。”
“沒事。我會游水。”凌青菀道。
她揚眸。鬢角也染了水絲,有了些輕霧般的光澤。
安檐瞧見她秋水瀅眸裡,全是自信和輕鬆。倒也鬆了口氣。
他突然伸手,將她鬢角的水絲拂去,低聲道:“自己跳水有什麼本事?厲害些,把別人逼得跳水,淹死了算我的!”
凌青菀噗嗤一聲輕笑。
安檐收回了手,折身回了馬車上,準備啓程回家。
凌青菀就登上了畫舫。
“安大人還是挺大膽的嘛。”她剛剛上船,耳邊就有仕女嘀咕。
“可不是,大庭廣衆的!”
她們方纔俯身在欄杆上,瞧見了安檐輕覆凌青菀的鬢角,就大爲震驚,好似凌青菀做了什麼驚世駭俗之事。
凌青菀有點迷惘。
她收斂了心神,往主艙走去。
“凌姐姐!”元陽郡主巧笑嫣然,立馬起身迎接了凌青菀。
她今天仍是穿着櫻桃紅的繁花錦簇褙子,剪裁合度,襯托得身材曼妙。
她雙頰粉潤,眼波清湛,神采疊疊。
平心而論,元陽郡主現在真如脫胎換骨,風采灼目,美麗嫵媚。她從那個胖墩墩的小女孩,長成了風華絕代的俏佳人。
凌青菀笑着,叫了聲“郡主”。
馮家的畫舫,主艙很大,有間花廳大小,此刻已經坐滿了仕女,珠圍翠繞,衣香鬢影。
凌青菀看得眼花繚亂。
元陽郡主不放過凌青菀,將她拉在身邊,將一個個貴女介紹給她認識。
凌青菀的蓮生和閒兒被安排在副艙,只有她自己在主艙和元陽郡主等人應付。
“凌姑娘命真好。”突然,一個穿着桃紅色衣衫的少女,笑容怪異對凌青菀道,“生在安二郎的姨母家。”
她這話是說,凌青菀之所以能嫁給安檐,全是因爲她佔了親戚的便宜。
否則,怎麼可能輪得到她?
“凌姑娘不僅僅命好,生得也好,聽說還會醫術呢!”桃紅色衣衫的女郎說罷,見四周都是癡癡的笑聲,更是得意,繼續道。
她一副挑釁的模樣,想要給凌青菀難堪。
這個女孩子姓王,但是跟太原王氏沒什麼關係,就是個普通京官的女兒。
但是,王姑娘的父親是馮駙馬的親信,所以元陽郡主很提拔這位王姑娘。
這話一落,滿場的仕女都鬨堂大笑起來。
幾年前,盧玉喜歡學醫。高門大族爲了富貴,爲了能和皇后搭得上話,紛紛逼着家裡的女孩們跟在學,令她們苦不堪言。
盧玉一死,她們全部將醫書丟得老遠,甚至開始攻擊女子學醫。
這樣,她們纔有藉口不學。
慢慢的,學醫變成了一件過時而且好笑的事,唯獨凌青菀現在還愛學着。
她們就因此而取笑她。
凌青菀也笑着,笑容嬌憨,有點不太懂她們說什麼的樣子,回答道:“我也覺得我命好,妹妹你羨慕也沒用。”
然後,她又對王姑娘道,“學醫沒什麼不好呀。你倘或也學了醫,就會知道自己八個月無月汛是什麼緣故啦,也不至於亂吃藥。”
凌青菀這話一說,那位取笑凌青菀的王姑娘,倏然臉色驟變。
衆多貴女都看着她。
王姑娘身體不舒服,請醫吃藥半年,她的不少親戚朋友聽聞了,但是不知道她到底什麼病。
王家也是支支吾吾的。
不成想,被凌青菀一語點破了。
王姑娘更是驚駭。她蒼白驚悚的臉色。證實了凌青菀的話。
“五娘,你真的......”元陽郡主也震驚,“這是怎麼啦?”
七八個月不行經,應該很嚴重了吧?
元陽郡主從來沒聽王姑娘提過,頓時很震驚,忍不住問出口。
這位王五娘,已經十七歲了,來了月汛三四年。去年突然停經,把她母親嚇死了,還以爲她不規矩。而後。請了產婆檢驗。才肯定她仍是處子之身。
至於不行經,肯定是生病。
但是,請醫吃藥八個月了,一點用都沒有。
“這是病!”那位方纔還囂張取笑凌青菀的王五娘。這會子眼睛裡霧氣濛濛。只差哭了。聲音不自覺有點高,“我都八個月了,肚子還是平平的。不是病是什麼?”
王五娘長得消瘦,若不是厚厚的脂粉遮住臉,可以看得出她面色蠟黃。
她形體消瘦單薄,穿着春衫,可以看得出小腹處的確是扁平的。
她八個月不行經,心情長期抑鬱,暴躁易怒,一點小情緒就要被點燃。
所以,凌青菀不過隨意一句話,王五娘就很失態的喊起來,精神似乎要崩潰了。
“真的八個月?”不知哪個貴女,低聲譏誚了一句,“不行經是真的,八個月就未必吧?”
人羣裡安靜了下。
王五娘頓時就咆哮起來:“是八個月,已經整整八個月了,我娘特意請了產婆給我檢驗!我平素沉穩,誰像你們和外男不清不楚?”
這話,就惹得在場的很多人不快。
元陽郡主扶額。
這個王五娘,把元陽郡主的計劃全部破壞了。元陽郡主原本想讓今天的話題都在凌青菀身上,讓衆人拿凌青菀取笑。
結果,這還沒有正式開始呢,王五娘先崩潰了,甚至攻擊其他人。
可以想象,哪怕請王五娘離開了,話題也會圍繞王五娘“八個月不行經”展開。
凌青菀很輕鬆避開了話題的漩渦。
元陽郡主瞥了眼凌青菀:此女太狠辣了,而且狡猾,不除她,想要嫁給安檐就太難了。
元陽郡主只得放開了凌青菀,上前攙扶了王五娘:“五娘,走,我陪着你去副艙歇歇......”
她親自把王五娘帶走。
把王姑娘遣走,等元陽郡主回來,繼續挑撥衆人對付凌青菀。
元陽郡主身邊的侍女,就安排凌青菀落座。
她的座位,在元陽郡主的身邊。
“凌家姐姐,女子八個月不行經,不是身孕的話,到底是什麼病呀?”突然,一個圓嘟嘟臉的女孩子,笑着跑過來問凌青菀。
四周的仕女似乎都很感興趣。
這種事,是很少見的。
這個可以作爲她們回去的談資。
月汛是每個女人都有的,這種話題每個人都感興趣。
今天過後,京裡很長時間,大約都會談論這件事。
內宅女子行動有限,所以這些事,她們都能談論半晌。
“是病。”凌青菀笑道,“今日是高興的日子,咱們就不要提及病情了。”
“我們都不知道,凌姐姐你怎麼知道的?”那圓臉少女不甘心,繼續問道。
“我學得醫術,能望而斷病啊。”凌青菀笑道,言語中頗爲自信。
有人吸氣。
望而斷病?
好大的口氣,連醫聖都不敢這麼囂張吧?
“凌姑娘好本事啊。”有個貴女笑盈盈的,眼底卻帶着幾分戲謔,“凌姑娘能幫我看看,我哪裡有疾嗎?”
“好啊。”凌青菀笑道,“你上前來。”
滿主艙的貴女們,就全部圍上來,以凌青菀爲中心,把這個角落擠得水泄不通。
“你身體很好,已經好幾年不怎麼生病了,連小風寒都沒有。”凌青菀笑道。
那貴女就噗嗤一聲,既得意又譏誚。
雖然她的確沒什麼病,但是凌青菀這麼說,衆人肯定以爲她是看不出來。而此貴女的譏誚,又會應正這個猜測。
這是自打臉!
這位貴女和凌青菀沒有仇,就是看不慣她說自己能望而斷病的輕狂勁!
四周的衆人,也露出失望的神色。她們還滿心希望看到凌青菀大展神功的,結果什麼都沒有。
“......不過,你每次月汛之後,半夜醒來總感覺雙臂發麻,繼續三四天就自然消失。你自己不怎麼留心,已經好日子了。”
凌青菀繼續道,“這不是什麼大病,拖個三五年才能發作,也可能不會發作,也可能七八年。”
衆人都看着這位貴女。
此女譏誚的臉上,立馬露出震驚。
如此看來,凌青菀猜對了。
“那,那怎麼辦?”此女不顧有它,立馬跟凌青菀求助,“我也要不行經了嗎?”
她這麼一問,就證實了凌青菀說法。
凌青菀說對了。
圍上來的貴女們,個個一臉震驚,盯着凌青菀看。
“凌家姑娘這樣厲害啊!”衆人都在想。
她們看凌青菀的眼神,由輕蔑、敵視、冷漠、陌生,都變成了震驚,或欣賞。
等元陽郡主從副艙出來,整個主艙的形勢全變了。這滿屋子的貴女,哪怕不喜凌青菀,也對她敬而遠之。
元陽郡主微愣。
她還想利用衆人挑釁凌青菀,令凌青菀今天身敗名裂呢。
怎麼尚未開始,衆人的神態都變了樣子,好似凌青菀纔是今天的主人,她們一個個奉承她,敬重她?
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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