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檐說話,既犀利又狠辣。
凌青菀被他說得半晌難以應對。
“人,不能走錯一步路......”凌青菀細細思忖他的話,竟有幾分贊同。
當長大成年,自己的每個決定,都會影響很多人。一步走錯了,造成的傷害是難以彌補的。
錯了,就是錯了。
凌青菀淡淡舒了口氣,想把胸口的鬱結舒緩出去,安檐又開口道:“菀兒,盧九娘跟我無關,她的對錯我只是評說,不關乎情感。
你不是盧九娘。哪怕你做的不好,走的不對,我不會怪你。你是菀兒,在我這裡你永遠沒錯......”
安檐說這話的時候,表情依舊不變,神態慎重。
凌青菀聽到這話,擡眸看他,一時間眼神複雜,半晌都沒有情緒,愣愣的。
同車的凌青桐倒是笑了。
安檐對他姐姐的疼愛,是無所不用其極的,這點凌青桐知道。所以,安檐說的每句話,也許凌青菀不相信,凌青桐卻知道是真的。
凌青桐沒有覺得安檐肉麻,只是羨慕而已,安檐所說的,都是實話,他做到了。
姐姐遇到一個很好的人,安檐比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好。這些話,很多男人都會說,凌青桐自己都說過,但是他們僅僅是說,不可能全部做到,安檐卻能做到。
同樣的話,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凌青桐自己,都無法對一個女人深情如此。
“這個人,動不動就要說些甜言蜜語,偏偏還一本正經的說。從前不是個木頭人嗎?”凌青菀心想。
她沒有再答話。
跟凌青桐預料的一樣。凌青菀對這些話,都是左耳進、右耳出的。男人擅長做出承諾,卻很難堅守承諾。
在夢裡,不是有個男人說,把命都給盧玉嗎?
最後盧玉慘死,那個男人又去了哪裡?
只是,安檐說這些話的時候。從來不像是油嘴滑舌的承諾。而是很慎重其事表達他的一個觀點,不會令人反感,僅此而已。
凌青菀不再說話。安檐也沒有開口,凌青桐自然不好打破沉默,車廂裡安靜下來。
安檐又換了家酒樓,放下他們姐弟倆。自然去找念如。
“二哥,我也想去。”凌青桐道。“二哥,你帶上我吧?”
安檐猶豫了下。
凌青菀道:“安郎,桐兒他留在這裡,也是坐立難安。況且他又不擅長拳腳功夫。還能保護我嗎?你帶着他去吧。”
想要改變前世的命運,需要很多的努力。
凌青桐很害怕。
他總擔心找不到念如。
“也好。”安檐沉吟一下,留下兩位武藝最好的護院。保護凌青菀,把凌青菀留在酒樓。兄弟倆就去找念如了。
安檐又幫凌青菀點了一桌子菜。
酒樓的下面場地,勾欄裡已經搭了戲臺,有伎人登臺獻唱。如今流行的,都是諸位大才子的詩詞。
凌青菀聽了半晌,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詞,只是那位歌姬聲音優美悅耳。
窗外的陽光仍是明媚璀璨。
一束金光照進來,輕塵就隨着明豔的陽光起舞。凌青菀伸手,捕捉那些輕塵。
盧玉小時候的一些事,突然浮現在凌青菀的腦海裡。
她記得這樣的陽光。
盧玉母親的院子裡,有株偌大的古樹,樹冠如蓋,樹下石桌石椅,纖塵不染。
母親會和丫鬟坐在樹下做針線。
樹下的陰涼處,架了鞦韆。鞦韆的繩子打磨得光滑,綴了翠綠色的假葉子。
盧玉常在樹下盪鞦韆,她姐姐會推着她。
“珃珃,你讓鳳蘭去推她......”母親會笑着說。鳳蘭應該是丫鬟的名字。
“我喜歡陪玉兒玩。”姐姐聲音稚嫩甜美,“我推她就好了。玉兒,你要姐姐推,還是要鳳蘭推?”
“姐姐!”玉兒高聲道,聲音脆脆的,奶聲奶氣。那時候,盧玉年紀還不大,三四歲的樣子,這是她最初的記憶,卻深深印刻在腦海裡。
盧珃就笑起來,聲音如銀鈴,快樂單純。
和姐姐有關的,盧玉都記得很清楚。姐姐是她曾經唯一的依靠啊。
她們姐妹倆,也有過一段年少純淨的歲月,無憂無慮。那時候,父母還沒有鬧翻,家庭和睦。
沒過多久,家裡就出事了。
盧珃帶着盧玉去偷聽父母吵架,就聽到父親狠戾對母親說:“你叫人將她擄走,任人糟踐?你這個毒婦,蛇蠍一樣的心腸!”
“我蛇蠍心腸?”母親的聲音冷峻,“她是我的胞姐,她有丈夫的。你們事情敗露,三族受辱。她不死,何以平息?”
“該死的人是你。你長了一張妖豔的臉,要不然我娶的人就是她,只是被你這個毒婦迷惑......”父親怒罵道。
父親罵母親用她絕豔的容貌誘惑他,他才娶了母親。
“我該死?”母親長笑不止,“你爲了我,拋卻我胞姐另擇我,是貪戀我的顏色;如今與她私通,是生活太平淡了,貪戀那點不倫的孽情。
我是年幼無知,被你哄騙;她是心有不甘,將你迷惑。該死的人應該是你,你這個朝三暮四的男人!”
然後,盧玉和盧珃就聽到了啪的一聲。
母親重重捱了父親一耳光。
母親的臉,當即紅腫起來,五指痕清晰可見。母親脣角,還有血痕涌出。
盧珃衝了出去,和父親大吵起來,然後父親也打了她一耳光。
盧玉那時候才四歲,她茫然看着大人們吵鬧。看着她父親打她姐姐和母親,她很生氣,也衝上去。抱出來父親的腿。
她太小了,被父親踢開,撞到了桌子腿。桌子上的茶盞搖搖墜墜落下來,砸在盧玉身上,她的胳膊被劃破了,鮮血直流。
她大哭起來。
場面混亂不堪。
才四歲的孩子,記憶力是有限的。但是印象深刻的事。仍是記得。
小時候不懂。長大之後就明白了。
她父母感情失和,是因爲她母親害死了她姨母。
當年,父親當初原本打算和姨母定親。兩家長輩是這樣約定的,是盧家的長輩看中了姨母。
姨母是盧玉母親的姐姐。
可是尚未定親,父親偶遇宴席上遇到了盧玉的母親,立馬改變主意。求娶盧玉的母親。
盧玉的母親,容貌嫵媚譎灩。姿容動人。
因爲盧家和姨母的姻緣,連八字也沒合,另擇其妹也不是什麼醜事。長輩見父親心誠,就答應了。
但是姨母不甘心。
姨母素來好勝。什麼事情都要和盧玉的母親爭個高下,姊妹倆從小不和。
而後,姨母另嫁。
整整十五年。姨母不和盧玉的母親來往。再後來,姨母婆家逐漸落寞。她丈夫也紈絝荒唐,姨母自己還沒有兒子,很是失意。
見盧玉的母親和丈夫夫妻恩愛、地位尊貴,兒女成羣,姨母心生嫉妒,重新和盧家有了來往,開始勾搭盧玉的父親。
母親姊妹倆,容貌上都是譎灩瑰麗的。哪怕上了年紀,也是風情烈烈。
父親和母親夫妻久了,對母親的美貌漸漸麻木了,反而對向他投懷送抱的姨母起了情慾。
不知姨母究竟用了什麼手段,終於和父親勾搭上了。她還懷了父親的孩子。
姨母知道不可能嫁入盧家,也知道不可能因此就受人尊重。所以,乾脆趁此毀了盧玉的父親,毀了盧玉母親的生活。
姨母自己的生活,已經無可救藥了,她臨終前也要拉盧玉的母親下水。
盧玉母親察覺她姐姐想魚死網破,所以先下手爲強,將她姐姐殘忍殺害。
父親還當姨母對他深情,而且懷着身孕,正做美夢怎麼把姨母弄到家裡。
他和姨母正是甜蜜之時,姨母被母親殺害,他爲此憎恨盧玉的母親,甚至對盧玉姊妹倆拳打腳踢。
不得不說,那個男人如此自私,只顧自己,連孩子都不在乎,令人齒寒。
不僅僅如此,父親爲了報復母親,把大哥弄到苦寒之地,連母親去世都不讓大哥回家。
大哥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母親臨終前都不曾見一眼。這件事,令大哥痛苦萬分。
有年母親忌日,大哥喝了點酒,當着妻兒和盧玉,就那樣哭了起來。一開始只是流淚,後來失聲痛哭。
足見大哥的痛苦。
饒是如此,大哥沒沒想過報復父親。盧珃常說,大哥是個愚蠢的君子,守着該死的孝道。
不知不覺,凌青菀淚臉滿面。
她曾經生於望族,天下七姓之一的盧氏,真正的名門貴女;可是她也有這樣殘破不堪的家庭。
她和盧珃戰戰兢兢在父親手下求生,體會不到半點親情的溫暖。除了父親,家裡長輩之間也是勾心鬥角。
利益多了,感情就淡了。
家人是什麼,盧玉不明白。那時候,她唯一的親人是盧珃,只有盧珃在她身邊。
她們姊妹倆,看慣了人情冷暖。
凌青菀片刻後回神,默默將眼淚抹去。到了太原之後,的確記起了很多事。
可是,她寧願不記得。
她斂去眼淚,爲了轉移注意力,將目光投向了窗外,聽着勾欄戲臺上的歌聲。
沒過多久,安檐回來了。
安檐眉眼舒展、溫柔,對凌青菀道:“找到了......”
凌青菀豁然站起身,問道:“在哪裡?”
“我尋了間客棧,先將她安置在客棧裡,明天派人送她上京。你可要去瞧她?”安檐問。
凌青菀連忙點頭。
安檐就領着去,去客棧看念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