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坐玉京之巔的玄門道君爲證大道,以無上傳承斬卻三尸,生出了三尊化身,他們是道君本尊人生軌跡上的三道剪影,個性迥異,欲求不同,卻擁有一般無二的記憶和魂靈本源。
這一隱秘,起先只是個別熱衷考據的玩家借邊邊角角,所做出的推理之說,還是商葉從某個酒後多言的老傢伙那裡,得到了初步證實。
後來,那個流連花街柳巷,樣貌和當代道君極爲相似的浪蕩子張三,被有心玩家目擊到,這“化身之說”纔算得到實錘。
至於另外兩尊……
其一化名張始終,字如一,居聖京朝堂之高位,常在深廷,難得一見。
最後一位堪稱神龍見首不見尾,至今沒個正兒八經的截圖。
前一後三,此人理所應當地被稱之爲張二。
衆所周知,玉京山乃術道祖廷,玄門道君衆仙仰止,其地位等同於仙道盟主,若單論境界,放眼天下,怕無出其右。
這也是玄門玩家樂得自吹的一個設定,一般只有劍宗玩家會辯駁兩句,說什麼要論殺力,自家天夷劍主更勝一籌云云……
現如今,這道君化身之一,就在商葉眼前。
張二看着比張三成熟些,約莫三十多歲,神色冷峻,眼眸如白日寒潭,幽暗深邃,隱含着一絲冷光。
其以妖獸爲前驅,爾後緩步走來。
商葉尋思着,要不要主動上前通個姓名,只可惜不能合影打卡,上網曬圖,這也算遇到傳說人物,隱藏“NPC”了。
這時,青刺上前幾步,攔在兩人之前,迅速說道:“二爺,這是我道門的朋友,尋我探訪一處秘境,小場面而已,二爺肯定不感興趣,您大忙人,有事忙事,我們趕場子,先走了哈,走走走……”
說完,青刺急匆匆地拉着商葉,只是沒走兩步……
張二爺面無表情地往後一撈,一把抓住青刺的後衣領,面無表情地說道:“你要去哪兒,我管不着,也不想管,看到那邊那幾位了嗎,天地動盪,妖物橫走,我……遇着了。”
青刺似懂非懂地點了下頭,“哦,我會小心的。”
“我是說……”
張二爺輕拍了下少年的臉頰,緩緩道:“別讓人抓了去,丟人。”
“額,嘿嘿……”青刺聞言訕訕一笑,摸着自個的後腦勺,回道:“這哪能呢,我又不是小妖小怪小孩子了。”
張二爺默默看了青刺一眼,鬆開手,話風一轉道:“我來取一物。”
“什麼?”
“饞火甕。”
“啊?”青刺聽着一愣,然後遠遠瞥了眼黑布矇住的巨大囚車,似乎明白了什麼,說道:“在小庫房,我這兒,二爺你門清兒,咱們真趕時辰,這就先走了哈。”
一旁的商葉沒搞清狀況,被青刺拉着就走。
張二爺一動不動,任由他們遠去,那跟在商葉身後的小尾巴千雪走了幾步後,似乎想到了什麼,有些疑惑地回頭看了眼,大約又是想不明白,她很快放棄了思考,小跑兩步,追上了師傅。
“那啥,哥幾個兒好,就當自己家哈。”
青刺路過巨型蜈蚣,白毛蛛王,以及黑妖蟒時,還向幾頭妖物揮了揮手,一副熱情好客的樣子,只是腳下不停,走得飛快。
忽然……
大黑蟒捲起缸口粗細的蛇尾,橫在了衆人的去路上。
青刺頓時身子後仰,和一旁的商葉對視了一眼,然後他眉頭一抽,梗着脖子,一手掐腰,一手指着那額生肉包的妖蟒,罵罵咧咧道:“你這黑不溜秋的長蟲不帶眼吧,敢攔小爺的路,你以爲我是誰,也不出去打聽打聽,在北燕國,上到仙家修士,下到妖精鬼怪,誰不給我青湖主地瓜仙一個面子,嗯?”
妖蟒無動於衷,另外兩頭妖物卻蠢蠢欲動,隱有合圍之勢。
商葉左右觀察着,倒是沒有輕舉妄動。
青刺卻一擼袖子,越發囂張起來。
“幹嘛啊?想幹架啊,本大爺讓你們三兒一起上,吃了熊豹內丹,還是家裡有靈礦,修煉幾年了啊?”
“讓他們走。”
遠處傳來輕飄飄的話語,妖物們旋即退開。
青刺見狀,還想撂個場面話……
忽然,附近的囚車猛得發出一聲轟響,那黑布矇住的內裡傳出一陣震耳欲聾的獸吼聲,青發少年當即腦袋一縮,二話不說,衣袖一揚,扯着商葉和千雪,徑直遁入空中,轉瞬消失在雲霧深處。
湖畔亭旁,唯有一道人影漠然而立……
囚車劇烈搖晃着,三頭妖物也騷動起來,互相交換着目光,顯得有些不安。
二爺靜觀湖面,片刻後,一動也不動地說道:
“似你這般幻化爲人,潛伏於魔道的大妖,本就沒指望你言之有物,你現在什麼也不用說,我什麼也不想問。
怨天尤人?大可不必。
當年,你族新主於荒原,攜衆追殺我至極北長夜之地,令我印象深刻,足夠我將你族種種神通,烙在心裡。
至於你,也該將該說的話,好好放在心上,我們……”
說着,他回頭遠遠瞥了眼囚車,寒聲道:
“且見手段,再做分曉。”
……
一處青綠山頭,三人飄然而落。
“哎喲!”
一落地,青刺頓時捂着胸口大呼小叫起來,“嚇死我了,張老二心眼壞得很,知道我怕蛇,盡帶來嚇唬我,還有那囚車,不知又是什麼倒黴鬼催的,我還好沒露怯,否則,他又有理由操練我了。”
商葉將身上的掛件抱了下來,然後撓了下額角,慣例裝傻道:“青洞主,剛那是哪位前輩高人啊?”
“額,這個嘛……”
青刺輕吸了口氣,遲疑了會兒,答道:“算是三爺……他咖喱人吧,也是玉京山那疙瘩的,爲人低調,名聲不顯,說了你也不認識。”
商葉尋思着,就剛剛那排場,也就是他見多了大場面,才能等閒視之,若以常理而言,怕是一點都不低調吧……
“晚輩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啥?”
“既然這位前輩是玄門中人,想來修爲不俗,起碼也是一位頂上真人,咱們這是去救人,不就缺這樣的……嗯?”
商葉委婉地傳達了意思,玉京山掌舵人的身外化身,這要是編入作戰小隊,什麼稀爛“湖山本”碾不穿,區區大妖而已,這位爺可是天花板級別的戰力,只是商葉自知臉生,不好套近乎罷了。
青刺聽着眨眨眼,卻直搖頭道:“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爲何?”
“你不知道!”
“請前輩指教?”
“二爺他殺心極重,若是讓他知道此事,我那故交性命難保不說,甚至整個湖山地界恐將雞犬不留,徹底從人間消失都有可能。”
青刺黑着臉,說出了頗爲嚇人的話。
“這……”
整得跟地圖炮似的……
商葉皺着眉頭,回道:“縱使如此,怕也是那些妖類咎由自取吧。”
“你是不瞭解二爺,遠不知道他能做出什麼事來。”
青刺盯着商葉,極爲認真地說道:“你知‘饞火甕’是何物?那是早年間,一個陰神道邪修煉制的刑具,內容難以言喻,殘忍至極。二爺歷年來,誅殺了不少妖邪之輩,偶爾會將繳獲的一些大型器具丟我這兒,箇中不乏陰毒法器,此番前來,定是哪個以爲自己是‘硬茬’的魔頭犯在他手裡了,這是要不得好死!”
“聽着倒是……”
商葉心裡也有些犯嘀咕,這種角色,在設定上,一看就是那種亦正亦邪,近似偉光正大人物內心陰暗面具象化的分身,最是難以揣測,做出什麼驚人之舉都有可能,眼下自己還十分弱小,是否該避免和這種極端不可控的角色,有過多的接觸呢……
一旁的青刺見商葉沉思不語,問道:“怎麼,你不信我?”
“在下自然是信的……”
商葉倒不是說場面話,這信任基礎還真是有的。
曾幾何時,他在玉京山接過不少涉及妖類的任務,其中一些會接觸到大青湖水洞主,這青發少年和玄門瓜葛頗深,有點像玉京山溝通北地妖界的中間人,從過去來往的經歷看,其品性良善,只是爲人瞻前顧後,有點爛好人……
若非有這前世“經驗”,商葉壓根就不會來這蘭軒城地界。
“……但話說回來,我剛從那龍潭虎穴脫身,此番隨前輩回去,做這個人證,說心無顧慮,也非半點沒有,若是可以,晚輩想知道那湖山主和前輩是何關係,還有那幽居地底秘境的女子又是何人?”
商葉看似是詢問,神情卻極爲嚴肅,顯然不對他坦白,是不打算走了。
之前,他口頭應承,也是想順勢瞭解前因後果,以圖後策。
只要這“前情提要”說得過去,他也是真的願意走這一遭,畢竟救人如救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他還曉得……
“這個……說來話長。”
青發少年低眉垂目,似乎不大情願坦白。
商葉倒也不催促,只是面無表情,順勢往身邊一條粗大樹根上一坐,然後默默看着青刺,一副我不說話,就瞅瞅的樣子。
“師傅,啥時候吃飯飯?”
蹲在草地上,抱膝數雲的小千雪冷不丁插了一句。
“乖哈,咱等會的。”
商葉說完,向青刺投去問詢的眼神。
娃都要吃飯了,您趕緊的?
青刺臉色猶豫,一番輾轉反側,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有些悵然地說道:“你既然已經見過她,這些陳年舊事告訴你,倒也無妨。
只是,我們之間的事,可能不像你想得那般,存在着什麼驚人的隱秘。
其實只是世事倫常,一切一如既往地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