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璧有些茫然地看着懷瑾,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長得很好看麼?”
懷瑾被弟弟傻乎乎的樣子逗笑了,起身拿了面鏡子過來,遞到他面前:“怕是一路奔波, 還要顧着逃避官府追查, 連照鏡子的機會都沒有吧?你現在沒了記憶, 早已不記得自己長什麼樣了。來, 看看吧, 看看我們璧兒是怎樣的風華絕代。當初全廉國的女子可都爲你瘋狂呢!”
懷璧接過鏡子,看到裡面一張陌生的臉,伸出手指, 輕輕描摩着鏡中的五官,真的是完美得毫無瑕疵, 可是太過清瘦蒼白了, 看起來象一位弱不禁風的書生。這個人, 會是堂堂一國大將軍,會是統領千軍萬馬的元帥麼?怎麼如此不真實?
“怎麼?失去記憶, 連自信也失去了?”懷瑾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用調侃的語氣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上天既然沒有收回你的命, 便是仍然委你以重任的。你天生便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 天生便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大將軍, 哥太瞭解你了。你身上的責任永遠放不下。”
懷璧聽得心中一動, 雖然沒有記憶, 可是哥哥這幾句話卻是說到他心坎裡了。他隱隱覺得,自己天生便是這種人。真不愧是親兄弟啊, 如此瞭解自己。
他看着懷瑾,那雙深黑的眸子裡已泛起溫暖的笑意,語聲中帶了兄弟間纔有的親密:“哥哥,你放心,我不會失去自信的,等身體稍微好一點,我就重新撿起劍來。這段時間,真的把我憋壞了。”
懷瑾欣慰地笑了,寵溺地拍拍他的手:“好,不愧是哥的好兄弟。哥就知道你不會消沉下去的,哥也不容你消沉。你已不記得從小哥是怎樣教導你的了,現在雖然你大了,但你若是做錯事,哥還是會管教你。”
懷璧腦子裡好像有什麼模糊的印象一閃而過,他連忙去回憶剛纔那種感覺,可是什麼也沒有抓住。他痛苦地伸手捂住頭,發出一聲低低的呢喃:“爲什麼會這樣……”微微擡起頭,星眸中已泛起淚光,“哥哥,我怎麼會失憶?你告訴我好麼?我怎麼會這樣?”
懷瑾似乎被他臉上那種痛苦的表情震撼了,貼近牀沿,伸手將他摟在懷裡,柔聲安慰道:“別去想,不要勉強自己,那樣會很痛苦。聽哥告訴你事情經過,你先安靜下來……”
懷璧從懷瑾身上聞到一股淡淡的龍涎香味,他覺得這味道讓他很舒服,心中慢慢安定下來,乖乖地道:“對不起,哥哥,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我再也不去硬想過去的事了,我會順其自然的。”
“傻話,跟哥說什麼對不起?”懷瑾輕輕撫摸着他的頭髮,親密的態度就象對一位七八歲的幼弟,然後理了理思緒,緩緩給他講起了事情的經過,“我們廉國民風淳樸,百姓安居樂業,過着與世無爭的生活。我們的父王一向勤政愛民、以仁治天下。到哥當上大王,也謹遵父王教誨,一心爲百姓謀福利。
我們北方有個大國名叫穆國,皇帝蕭潼是個野心勃勃的人,一心想稱霸天下、唯我獨尊。近幾年內,他連續滅了周邊三個國家,塔薩、雍國與浚國。然後,他開始將覬覦的目光投到我們廉國身上,幾次三番派兵騷擾我們邊境,蓄意挑戰我們,若是激起戰端,他便可以趁機滅了我們。
幸好我們有你這位神勇無敵的銀面將軍在,你親自帶兵到邊關,擊退了他們幾次侵犯,蕭潼才稍稍收斂了一些。
哥怕長此以往,我們終有一日被穆國吞併,因爲他們國勢遠遠強過我們,他們的兵力也遠遠強過我們。於是你向哥獻策,你要深入到穆國去,在穆國安插密探,以便了解穆國的真正實力,瞭解他們軍隊的軍事機密。
朕將翼衛軍統領樑騫還有御醫歐陽雪見派給了你,你便帶上你自己王府的侍衛到了穆國京都長寧。你一直在向我傳遞穆國的消息,你在短短半年時間內,瞭解到很多穆國的重要信息,對我們作戰防禦都十分有用。
可是你的行動最終被發現了,穆英帝蕭潼派了大批御林軍追殺你們。你從小心地仁慈,不願見屬下罹難,總是反過來保護他們。結果,他們沒有受傷,你卻被御林軍逼到九鼎山頂,失足滾落山崖,幸好你武藝高強,只是整個背部、臀部以及大腿受傷,還有頭部碰到山石或樹木,喪失了記憶。
御林軍搜你不到,以爲你必死無疑,便回去交差了。樑騫他們不死心,歷盡千辛萬苦,總算在山谷中找到了你。他們帶着你一路回千疊來,誰知你剛出虎口,又落了一場重病,若非有歐陽雪見在,你幾乎一命嗚呼了。”
懷璧聽得悲憤難當,呼吸不覺粗重起來,可病中之人哪堪情緒如此波動,他漲紅了臉,發出一連串猛烈的咳嗽,咳得好像要將自己的心嘔出來。
懷瑾大吃一驚,連忙坐到牀上,把他的身子扶起來,讓他靠在自己懷裡,輕輕撫着他的胸口,眼裡滿是責備,語氣中卻掩飾不住心疼之意:“不知道自己病重麼?不知道好好收斂情緒,想讓自己病勢加重?哥好不容易把你盼回來,你要讓哥第二次失去你麼?”
懷璧喘息未定,歉然擡頭:“對不起……哥哥,我知錯了。小弟……一定控制好自己……只是,穆國如此可恨,這個穆英帝爲一己之私便妄興刀兵,犯我邊境,小弟一定不會讓他得逞的。我倒要看一看,最終到底鹿死誰手!”
懷瑾聽得豪氣勃發,揚眉而笑:“璧兒,你不愧是我們廉國的驕傲,百姓心目中的護國英雄。等你身體恢復過來,一定要報這一箭之仇,我們便打上門去,將穆國兵馬殺個落花流水。將來攻下穆國,哥與你平分天下!”
懷璧怔了怔,似乎覺得懷瑾的話有什麼不妥,可是看着他目光炯炯、豪氣干雲的樣子,他又忘了自己想說的話,只是搖搖頭道:“小弟生性淡泊,無意於天下。天下是哥哥的,小弟一定爲哥哥去爭取。”
“好弟弟。”懷瑾緊緊抱住懷璧,眼睛裡慢慢流露出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好像回憶起什麼事,從極度的痛苦、悲憤、仇恨,到漸漸釋然,漸漸把目光移到懷璧身上,有些惆悵、有些歡喜、又有些猶豫,呆了好久,才象夢囈般喃喃道,“璧兒,你沒死,你真的回來了。哥好高興,哥好高興,哥一定好好疼你,再也不讓你離開哥了……”
語聲中,他的眼睛越來越朦朧,臉上那種動容的、悲慼的樣子令懷璧有些驚惶起來,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哥哥……你爲什麼難過,是我……說錯什麼了麼?”
懷瑾似乎怕他坐久了累,輕輕把他放下去,蓋好被子,依然默默看着他,脣邊緩緩露出一絲笑容:“沒有,哥只是想到你身上又傷又病,心痛難忍。”
“哥哥……”懷璧的眼睛有些溼潤,感動地看着懷瑾,“你對我真好。”
“又說傻話,我們是兄弟啊。”懷瑾笑嗔。
“哥哥,小弟還有一個問題,可以問你麼?”
“你說。”
“爲什麼我的口音這麼奇怪,跟哥哥和樑統領他們都不一樣?”懷璧臉上又露出茫然的樣子,不知爲什麼,這種樣子落在懷瑾眼裡,竟令他的心隱隱有些痠痛。
“哦,原來你不明白這點啊。”他迅速眨了眨眼睛,然後戲謔地笑道,“只怪我們湘王千歲太過聰明,對長寧的口音一學就會。樑騫他們跟你呆的時間一樣長,可他們只學了點皮毛。倒是歐陽神醫,他開了個醫廬給人治病,天天接觸本地人,倒也學了個七七八八。而你呢,腦部受傷後,竟然把長寧話記住了,卻把我們自己的話忘記了。”
懷璧失笑:“竟然有這種趣事,難怪我一路上還在想,爲什麼失憶之人沒有完全喪失生活能力,沒有回到初生嬰兒的狀態。原來這失憶還有選擇,有的東西會忘,有的不會忘。”
懷瑾拍拍他的肩,鼓勵般地道:“無妨,以你的聰明,很快便把自己的話又學回來了。哥從此再也不讓你到穆國去了,反正我們想要知道的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懷璧點點頭。
“好了,你休息吧,哥去給你煎藥。”
“不,哥哥,你是一國之君,怎敢勞你……”懷璧急忙推辭。
“爲你煎藥,是哥的份內之事。”懷瑾說着,含笑走了出去。
懷瑾的寢宮明曦宮,一國之君正在親自煎藥,藥爐裡跳動的火苗映紅了他的臉,使他臉上浮現出一抹淺淺的溫柔。他就這樣靜靜地看着藥爐,與其說在煎藥,不如說他已陷入了某種情緒,陷得很深。
過了好久,室內響起他喃喃的語聲:“璧兒,寡人再也不放你走了,服完一個月的藥,你就完完全全是哥的了。你會對哥言聽計從,再無違逆……”
“璧兒,哥捨不得你走,所以,你又回來了。真好,真好……我們還是好兄弟……”忽然站起來,在室內轉了一圈,伸開雙臂,仰天笑道,“寡人要天下,也要兄弟……蕭潼,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