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然再次見到歐陽雪見的時候, 腦海中便浮現出了歐陽雪見救醒自己後一臉喜悅的表情,醫者父母心,在一位懸壺濟世的大夫心中, 應該是沒有國籍、身份、貧富之差別的, 所以他救醒自己後纔會那樣自然地流露出喜悅吧?
蕭然十分慶幸自己昨夜還保留着一絲清明, 救下歐陽雪見, 也同時救了自己。他忽然想起懷瑾對自己說過的話:“倒是歐陽神醫, 他開了個醫廬給人治病,天天接觸本地人,倒也學了個七七八八。而你呢, 腦部受傷後,竟然把長寧話記住了, 卻把我們自己的話忘記了。”
這個歐陽雪見應該是與樑騫、明氏兄弟他們一起呆在長寧做密探的, 那麼他是否知道朝廷中誰是他們的內應?
“神醫, 昨晚受驚了。”蕭然微笑,聲音醇醇的宛如三月春風, 聽來說不出的悅耳。
歐陽雪見深深一躬:“多謝王爺救命之恩。”
“不,是我應該謝謝神醫的救命之恩纔對。”蕭然抱拳,謙和有禮地道,“若非神醫相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活在世上。”
一句話觸動了蕭潼的心事, 臉色不覺暗下去, 移開目光, 麻麻的疼痛從心底劃過。蕭然敏感地覺察到大哥的變化, 後悔得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 連忙向他投去一個歉然的眼神。蕭潼的眼睛有些酸澀,這傻小子, 那麼在乎自己的情緒變化,那麼小心翼翼,唯恐傷自己的心?既然這樣懂事,爲何又時時觸怒自己?
歐陽雪見注意到這兄弟倆細微的表情變化,又是知道前因後果的,心中也不覺感慨起來。擡頭看着蕭然,真誠地道:“在下救王爺是出於非常目的,而王爺救在下卻是出於仁義之心,這番對比……真令在下慚愧之極。”
“神醫千萬不要這麼說。”蕭然寬和地笑道,“神醫乃廉國臣民,忠於自己的君王是爲臣子本分。我對神醫只有敬意,毫無怨言。只是,懷瑾沒有容人之量,竟幹這種過河拆橋的勾當,想來真令人寒心。”
歐陽雪見苦笑,一夜之間,他看起來竟似老了許多,原先儒雅而清癯的面容變得憔悴不堪,鬢邊也添了幾絲花白的頭髮。蕭然看着他,心情有些沉重,關心地問道:“不知神醫今後做何打算?若是願意,不妨帶着家眷一起隨家兄到長寧去。”
蕭然想,只要自己向懷瑾攤牌,懷瑾就沒有殺人滅口的必要了。但那時他就會知道歐陽雪見救了自己,幫助自己恢復了記憶。這樣赤_裸_裸的背叛,懷瑾是絕對不能忍受的,歐陽雪見無論如何都很危險,只有離開纔是最好的打算。
蕭潼也道:“歐陽神醫救了舍弟,於穆國有功。若是神醫願意,朕可以封你爲宮中御醫。”
歐陽雪見在心中長嘆,想不到到今日的境地,自己竟然不能見容於本國國君,反倒是敵國國君願意庇護自己。蒼天弄人,一至於斯!
他微微搖頭,感激地躬身:“多謝陛下與王爺厚愛,只是歐陽雪見生爲廉國人,死爲廉國鬼,不想背井離鄉到別國去。在下的家人都已到鄉間隱居,在下會去陪伴他們,從此過隱姓埋名、與世無爭的生活。”
蕭然與蕭潼相視一眼,點頭微笑:“既然神醫已經決定,我也不強求,只願神醫從此與家人過上平安快樂的生活。只是,在神醫離開前,我還有一些疑問,想從神醫口中尋求解答。”
“王爺有事但問無妨,只要在下知道,一定不會隱瞞。”
“我的問題可能涉及兩國利益,我也知道神醫你是忠臣,所以,你若能講則講,不能講我也不會強求。”蕭然補充道。
歐陽雪見怔了怔,目中的敬意更濃,喟然道:“難怪天下人都道王爺是君子,縱然滅三國,也無人指責王爺殘暴嗜血,反倒稱王爺是天生的霸……”
蕭然及時擡手製止他,一顆心嚇得怦怦亂跳,這個歐陽雪見,怎麼如此口無遮攔?大哥就在旁邊,他說什麼天生的霸主?若是大哥猜忌……
臉色有些發白,卻不敢去看蕭潼臉上的表情。歐陽雪見一下子反應過來,正自尷尬,卻聽蕭潼含笑道:“怎的不說了?朕聽到天下人誇讚朕的兄弟,心中十分驕傲。”
“大哥……”蕭然忐忑地看向兄長,這樣的表現真令自己惶惶不安了。大哥,從昨晚到現在,你對我如此溫柔、如此寬容,我真是受寵若驚啊。
蕭潼一道戲謔的目光掃過來,揚起的眉間全是寵溺:“他們沒有說錯,只要你願意,天下都可以在你手中,只是,你在朕的手中,朕還愁什麼?”
宇文方在旁邊幾乎忍不住笑出來,難得見到皇上如此幽默、如此篤定的話語,想不到經歷了這次大劫,皇上對然兒竟是格外恩寵。謝天謝地,然兒受了這麼多苦,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蕭然的臉騰地紅了,雙眸中卻閃動着喜悅的光芒,向蕭潼投去感激的一瞥,繼續對歐陽雪見道:“謝謝神醫這麼說。我是想問你,你和樑騫他們在長寧已經呆了半年了?”
“正是。”
“那你可知我們朝中是何人被你們收買,做了你們的內應?”
“這……”歐陽雪見微微蹙眉,爲難地道,“並非在下有意隱瞞,也並非礙於本國利益,而是在下確實不知情。在下被派往長寧的目的,一方面是因爲行醫者接觸行行色色的人,有助於我們的密探在京中立足與打探消息; 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尋找機會將王爺改造成湘王爺。至於收買穆國官員,打探朝廷機密,則是樑騫他們那些密探所做的事。”
蕭然略略有些失望,又道:“那麼你們的落腳之處在哪裡?”
“抱歉,王爺,我不想害了自己人。他們都是無辜的,只是奉命行事。所以,請恕我不能說。”
蕭然看一眼蕭潼,領會到他眼裡的意思,藹然道:“無妨,你不說我也不強求。只是請你放心,我們就算抓住他們,也不會傷害他們的性命,最多隻是將他們囚禁而已。”
“謝謝王爺。”歐陽雪見輕輕鬆口氣。
“神醫,朕還有一事相問。”蕭潼接上來。
“陛下請問。”
“朕想問你,你們真正的湘王人在何處?”
蕭然也正有此疑問,自從清醒後,他已經憶起湘王懷璧。他所收集的各國資料中詳細描述了懷璧此人,還附有懷璧的圖,懷璧長得與自己確實十分相像,而且也是喜歡穿一身白衣,待人溫和誠懇,平易近人。
只是凌蘭並未向他報告懷璧的下落,這個懷璧不知所蹤,是死是活?
歐陽雪見嘆口氣道:“湘王已經故去半年有餘。可大王對這位兄弟愛到極點,縱然湘王已死,他也一口咬定他還活着。湘王嚥氣時在下正隨侍在大王身邊,親眼目睹他死去。大王用王宮中的稀世珍寶“冰靈神珠”含在湘王嘴裡,令他的屍體始終保持死時的模樣,栩栩如生。大王將他藏在密室中,對外封鎖他已故的消息,每日陪着屍體說話,就好像湘王仍然活着。”
蕭潼與蕭然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噤,這個懷瑾是不是瘋了?他對自己弟弟愛得如此偏執,縱然是夫妻之間也沒有這樣深厚的感情吧?
“大王以前到穆國時曾見過王爺的容貌,覺得王爺與湘王長得特別象。自從湘王故去,他象中了魔障一般,心心念念要讓湘王活過來。而且,因爲湘王在世時曾許下諾言,要爲大王奪得天下,大王的這種念頭就根植在腦子裡,一心想得回弟弟、得到天下。於是他就萌發了要將王爺搶到廉國,取代湘王的念頭。”
蕭然心頭寒意更甚,回憶起懷瑾在自己面前所表現出來的細緻、溫柔,以及那種恨不得將他捧在掌心的呵護,身軀禁不住顫抖了兩下。這個人莫非是走火入魔了?怎樣可以讓他清醒過來?
他看着歐陽雪見,道:“神醫,我想問最後一個問題:懷璧的屍體藏在哪裡,神醫是否知道?”
“在雪瀲宮最深處,有機關通到暗室中。”
“我知道了,多謝神醫。”蕭然轉向蕭潼,“大哥,小弟爲神醫易容,然後請侍衛送他出千疊城,好麼?”
“好。”
此刻的懷瑾又在暗室中,喃喃地跟棺材中的人說着話。卻聽到宮外傳來一陣鈴聲,他面色一變,急急起來,走出雪瀲宮,見樑騫正在宮外候着:“大王。”
“什麼事?”懷瑾對樑騫打斷自己與弟弟說話頗爲不悅。
“湘王府有人來報,今日一早侍女去伺候王爺、王妃起牀,卻沒見着王爺。後來王妃也出門了,並且沒帶侍從。”
“哦?”懷瑾皺眉,“他們新婚燕爾,難道第三天就鬧彆扭?寡人給了璧兒三天時間在家休息,難不成他尋花問柳去了?”
樑騫頗爲尷尬地看着懷瑾,怎麼大王說話這麼直白?可蕭然好像沒有這種愛好吧?“尋花問柳倒不怕,屬下只怕生出什麼意外來。”
“你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