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延幾乎都忘了場中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他和夏河幾乎同時循聲看去,就見一名身着紫羅紗裙,身姿曼妙的女子,如同一朵剛剛盛開的紫茉莉靜立秋風中,腰間絲帶輕飄之間,這女子就好似隨風而舞一般。
這女人自然就是魏曉峰從春宵樓擄來的那位清倌人應雨姑娘,儘管她與王延二人相隔十數米之遙,加之髮飾被魏曉峰解開,此時只是隨意的披髮於肩,但就是如此,此女言語之間展露出來的風情也足以讓人不由有些心旌搖盪,怪不得魏曉峰如此癡迷,冒着天大的風險也要將之擄走。
不過已然見識過四小姐那般天人之姿的王延卻沒有多少感覺,目光之中更多的是對於美與風情的欣賞。
至於夏河,這傢伙對於應雨展露的風情不但沒有絲毫感覺,淡漠的目光中還憑添了一兩分厭棄,手中之刀緩緩提起,喝道:“以姿色和肉身娛人之輩,安敢亂我道心?!”
話音未落,夏河腳下一點便是朝着應雨姑娘一刀斬去,此女萬萬沒想到夏河會暴起出刀,登時花容失色,眼見刀光臨身,她不禁扭過頭,慼慼然的閉上眼,一行清淚自眼角滑落,身體微微顫動之間,口中輕吟:“我本憐人兒,誤入鶯花處,緊束衣襟拒風塵,只嘆...”
不知應雨口中唸的是詞還是曲,但她身處刀劍之下的這般模樣卻是不禁讓人生出幾分憐惜之意。
只聽‘叮’的一聲,夏河的長刀在兜頭斬下之際卻是被王延手中的劍擋住了,夏河轉過頭眉頭微皺的看向王延,道:“王兄何意?此女不過是虛幻的存在,今日留她不過是爲你我二人徒增是非。”
夏河銳意極盛,可王延這一次沒有半分退讓,只是淡淡的道:“若是夏兄認爲這方世界的人和物皆爲虛幻,又何須在此消磨時光?如果你心中對這方世界沒有牽絆和寄託,又何必太過執着於生死勝負?”
夏河目光微微閃動,手中長刀緩緩收回,王延見此轉頭看向應雨道:“我有三個問題,你讓我滿意,我可讓你離開此地但不可再回天馬集;你若不能讓我滿意,縱然夏兄不殺你,我手中的長劍也自會取你性命。”
生死之間,命運轉圜,應雨止住了淚水,朝着王延微微一福,道:“公子請問。”
“你有過去嗎?”
王延似乎在問應雨,但也是在問自己,只可惜他的答案很明確,沒有!他沒有過去,他的過去只有一句話,話中提及的所謂父母以及十二歲之前的時光在他腦海中皆是一片空白,所以王延很想探究一下其他的NPC是否也如此,以前是沒有機會,但今天機會來了。
應雨點了點頭,隨之開始講訴起自己的過往,從她出生小山村卻因爲身爲女娃遭人遺棄,後來被好心人所救,可養父養母卻遭遇賊人最終全家被屠唯獨只有她活了下來...
隨着應雨的娓娓道來,她的過去就如圖卷一般打開,圖中有的只是崎嶇不平的道路以及應雨反抗無力的哀嘆,王延沉默了,很顯然應雨和他是不同的,應雨是有完整過去的,講訴的也極具畫面感,應雨的過去至少是如圖畫般存於腦海中,而他什麼都沒有。
良久,應雨講完了自己的過去,王延又道:“剛剛你閉目等死,除了口中吟唱的詞曲,腦中可還想到了其他什麼?”
“自是想的。”
“想什麼?”
“想過去,嘆自身悽苦;念未來,憧憬他日美好,只可惜頃刻魂斷,一切不存,只怨‘江湖太多無情客’。”
說到這,應雨擡起頭看向夏河,目光中說不出的幽怨,夏河與之目光相觸,眼神不禁有些躲閃,只是隨即他緊握刀柄,彷彿內心在天人交戰一般。
王延卻是點了點頭,最後問道:“今日若讓你離開,日後你想幹些什麼?”
應雨似乎對未來早有計劃,想也不想就道:“應雨常聽聞白蓮聖宗拯救世人於水火之中,而今西面的連嶽城來了位白蓮大士,應雨想去看看,只願能被那位白蓮大士拯救,從此脫離風塵,習得幾分拳腳功夫,能於這亂世中有些許自保的能力。”
聽到應雨這番話,王延不禁搖搖頭道:“人終究只能自救。”
說完這話,他也不待應雨是何反應,便轉頭看向夏河,道:“夏兄心中可有了答案?”
夏河沒有回答,只是將長刀歸鞘,然後垂首靜立,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王延見此又回頭看向應雨,然後從之前得到的戰利品中拿出一把短刀遞了過去,道:“你自去吧,願你以後好自爲之。”
應雨身形微微一顫,似乎沒想到王延會贈她短刀,接過之後登時朝着王延一拜,道:“應雨謝過恩公的贈刀之情。”
說完,她站起身又幽幽看過夏河一眼後,便轉過身邁步朝着遠方而去,很快,她整個人就消失在夜色中。
“我也該離開了。”
諸事已畢,王延自是不願再多待,不過夏河這時卻擡起頭,看向應雨離開的方向,道:“王兄,今日你之指點夏河牢記心中,我以前的確是想岔了。
儘管這個遊戲裡有很多簡易循環智能的低階NPC,他們和其他遊戲的經驗怪沒有差別,可高智能NPC終究是不同的,他們有自己的邏輯,思考和意識行爲等等,這方世界在他們眼中就是真實存在的,他們生於此長於此,對於修煉武道深信不疑,對於自己的生命同樣無比熱愛,這些NPC並非虛幻的,他們不經意間表露出的情感和想法,都能讓人真切感受到,刻意忽略他們的存在不對的。”
說到這,夏河目光變得深邃起來,喃喃道:“不知道王兄是否注意過,低階NPC其實很容易對付,他們所使用的武功完全是按照套路而來,就連攻擊線路都是事先預設好的,完全是有跡可循。
可高智能NPC則不同,他們將武功刻入自己的骨子裡,一切招式應機而發,但出於各人的能力,實力有高有低,可無論魏曉峰還是之前啓明樓中的那位老者,他們的武功都絕非套路,只從這一點,這些高智能NPC就與其他有根本的區別。
而我自思玩家的武功更類似其他遊戲的技能,儘管也可應機而用,隨心而發,終歸是太過死板,或許不真正融入這個世界,想明白武功的本質,只怕很難成爲絕頂高手。”
王延並非第一次聽到玩家將NPC劃分高低,但從夏河這樣角度剖析的以前卻是沒有,王延不由在腦海中回憶以前在傲劍山莊中時相處過的那些雜役弟子,只覺如方建年,劉向易等,似乎總是在重複某些話,周而復始的做某些事,偶爾在演武場與人切磋,來來回回之間也就那麼一套,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簡易循環智能,他們所作的一切都是被人提前設定好的?那麼他們沒有生命嗎?
隨着這個念頭生出,王延只覺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又更加清晰。至於夏河所說的武功本質,王延倒是有自己的見解,在接受了龍婆婆的指點後,王延覺得武功就是這種世界規則的一種具現化,對於武功的運用就是對於規則本身的運用,上乘武學之所以厲害便是因爲上乘武學涉及的規則更多更廣也更不容易被人理解,所以需要極高的悟性。
腦中的念頭一個接一個的生出,王延只覺自己變得格外清明,隱約間,他心中又泛起當日從王莫成一衆馬賊手上脫身後在樹林中舞劍的那種奇妙感。有感於此,王延不再耽擱,與夏河約定好再見的時間與地點後,便是運起輕功朝着遠處而去。
儘管王延信任夏河人品,不過他並沒有告訴夏河自己的落腳點,約定再見的地方也與山下村不在同一方向。而自五里坡離開後,王延也是七拐八繞了好半天,最終才朝着山下村而去,只是一直等他到了蒙澤前山的山腳下,都沒有注意到身後遠處一直有個人影在遠遠的綴着他,一如黑夜中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