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鍥終於壓抑不住心中的狂喜,雖然他一直自認爲只是一名匠師,可當他看到那柄毒鏢插在熊周的左胸之上時,他知道,自己以後不再是一名匠師,而是人人敬畏的絕世強者!
因爲加上這一次,他算是殺了逍遙子兩次!
在這座江湖之中,能夠讓逍遙子受傷的人,在得到該有的名聲之後,都沒有機會去享受這些名聲所帶來的好處,因爲逍遙子會在第一時間,將他們給殺死。
而他唐鍥,殺了逍遙子,當逍遙子的徒弟戴着逍遙子的面具繼續行走江湖之時,他以爲自己應該活不了多久了,所以他開始每天送兩顆石頭給姐姐。
可現在,他又射中了這個“逍遙子二世”,相信不會再有“逍遙子三世”來報復與他,所以,他很開心,而且值得開心。
這些暗器並非用毒劑來浸泡,也不是用汞砂之類的混合毒劑來煨煮,而是他在打造之時,就均勻的混入到暗器之中,一點一滴滲透,哪怕暗器被磨成齏粉,都足以致命!
而且,暗器之中的毒劑,乃是唐門之中最生猛的九離幽魂斷,只要擦破一絲皮肉,毒劑就會像幽魂附體一般侵入到體內,如果沒有足夠的手段來壓制毒劑的蔓延,普通人只需要十息時間,就會毒發身亡!
逍遙子顯然內力深厚,將毒劑生生隔絕,纔多活了些許時日,唐鍥或許會相信熊周得到了逍遙子的真傳,同樣能夠多活幾日,但他絕不相信熊周在這個時候,還敢對自己出劍,因爲動用內力,只會加速毒劑的蔓延!
他並不打算再出手,因爲他的暗器已經全部撒了出去,想出手都無法做到,但他還是一震雙臂,袖箭筒暗藏的毒短刃倏然彈了出來,就好像給他裝上了兩隻鋒利的狼爪。
唐鍥不打算出手,並不代表熊周不出手!
他手中的木劍就只剩下握在手心裡的短柄,但他還是用刺劍的手法,將木柄擲向了唐鍥!
“嗯?!!!”
唐鍥顯然無法相信,這個熊周敢混入九道山莊,絕對不是一個蠢人,爲何會做出如此自尋死路的舉動來!
可當他想到熊周混入九道山莊,只是爲了救出一個並不美麗的女奴之時,他又釋懷了,心裡隱約有一種遇到知己的感覺,他唐鍥何嘗不是爲了姐姐,而跟整個唐門做了一場決鬥?
然而熊周沒有給更多的時間讓他思考這些問題,木柄雖然短小圓鈍,可飛向唐鍥之時,卻讓唐鍥產生了錯覺,讓他覺得這就是一柄無堅不摧的利劍!
“王八蛋!你就這麼討厭我麼!就這麼急着離開我麼!”夏芸心頭怒罵,想要從後面抱住熊周,已然晚了一步。
袁至罡看到了一線生機,因爲他察覺到了夏芸的失神,所以他雙腳爆發全力,身子如同自己的“梟龍”那般彈了出去!
夏芸的白蓮還積攢着劍勢,只要她快步追上,沒有多少個回合,絕對就能夠將袁至罡給刺死當場。
可她並沒有去追擊袁至罡,而是跟在了熊周的身後,就像小時候,跟在他的背影之下一樣。
她擔心這一次,又像小時候那樣,走上了囚車之後,就要十幾年不得相見,哪怕相見也不得相認。
她害怕這一次,不是走上囚車,而是走向黃泉河的彼岸。
所以她陡然加速,雙腳一擰,身子旋轉,颳起一股香風,繞過熊周的身子,白蓮緊跟着熊周擲出的劍柄,刺向了唐鍥!
當她旋過熊周身邊之時,她的動作顯然慢了半拍,如同貴妃醉酒一般緩慢,而且心裡精準的計算好,足夠熊周與她四目相對,當她看到熊周的目光之時,終於滿足的再次加速,白蓮沒再有任何的猶豫與遲疑。
作爲暗器高手,除了本身技藝要高超之外,更需要懂得觀察和等待,當他看到熊周過來解救夏芸之時,他就已經極其敏銳的感受到這對男女之間的情愫,雖然當事二人都極爲默契的選擇漠視這個問題。
所以他覺得這個紅衣女子會抱着熊周,而後哭哭啼啼來一場生離死別,等女人想要奮起報仇,跟自己來個你死我活的爭鬥之時,他唐鍥已經做足了準備。
可惜他不是命運之主,不管是熊周,還是夏芸,都沒有按照他的腳本在走。
熊週中了毒鏢,本該不會出劍,但他出了劍,或者劍柄。
夏芸心憂熊周,也不該再出劍,而是阻攔熊周,但她也沒有阻攔,仍舊只是對着他唐鍥遞出了白蓮。
唐鍥就迷惑了,如果真的牽掛對方生死,不是因爲拋開所有,只關心對方安危麼?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能夠比看着對方好好過活,更值得幸福,更值得去爭取?
雖然他二十幾年來都活在仇恨之中,但每次當他看到姐姐爲自己做飯的時候,他總會覺得,這個世界上,愛,遠比恨,要美好。
他只能自己解釋,眼前這對男女,心中只有仇恨,而漠視了愛。
他的左手一揮,擋下了木劍柄,然而木劍柄的力道,卻將他的左手震脫了臼,他咬牙強忍,右手短刃陡然射了出去,卻被夏芸的白蓮叮鈴一聲擊落,下一刻,白蓮的劍尖,已經頂在了他的咽喉上!
“殺了我,他就會死!”
短刃既然藏在袖箭筒之中,自然是能夠發射出去的,對於一名暗器高手來說,似乎沒有什麼東西是一成不變的,一名不懂應勢而變的唐門弟子,絕對成不了暗器高手。
也正是因爲應勢而變,被劍刃頂住咽喉的唐鍥,第一時間拋出了自己的保命符,那就是九離幽魂斷的解藥!
白蓮入肉半寸,生生被這句話止住了進勢。
唐鍥露出胸有成竹,大局在握的隱秘笑容。
夏芸這邊的狀況最是牽動人心,當她跟袁至罡殊死戰鬥之時,那些黑袍人都不敢上前來,擔心貿然加入戰局,會害得夏芸被戮,然而現在,戰局已經明朗,袁至罡狼狽而走,他們如果無法將這老烏龜擒拿,又有何臉面再活在世上?
“噗噗噗!”
連弩的箭簇接連而來,袁至罡如同雨線之中穿梭的雄燕,輕靈而過,水不沾身,箭簇擦身而過,釘在地上,聲聲沉悶。
“太嫩!”
袁至罡心裡冷笑,已然穿過黑袍人羣,眼看着就要閃入銀杏林中!
可就是這個時候,一柄條凳般大小的鬼頭大刀,卻迎着他的門面,橫削而來!
袁至罡剛剛從黑袍人羣之中飛脫出來,哪裡會想到拖刀少年郎會突然加入戰局,當即後仰,硬生生反張腰身,一把老骨頭竟然嫺熟到了極點的做出了一個標準鐵板橋,雙膝着地,向前滑行一丈有餘!
“噗噗噗噗!”
他的身子剛剛定住,正準備再次躍起而逃,周圍地面卻被連弩射出一圈立箭,畫地爲牢,無處可逃。
他緩緩扭過頭來,不是要看那拖刀的少年郎,而是將目光轉向了中鏢的熊周,心裡想着,起碼死了,也要死在這個疤臉小子的後頭吧。
熊周沒有理會袁至罡的目光,甚至連袁至罡有沒有被擒住,他都不關心,他一步步走到唐鍥的面前,平靜到了極點,深深的直視着這個殺師仇敵。
“說吧,還有什麼遺言,儘管留下,我會替你轉達。”
“你中了毒鏢。”
“對的。”
“離死不遠了。”
“或許吧。”
“我有解藥。”
“我知道。”
唐鍥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實在想不明白,他以爲自己能夠看懂這個疤臉男人,但到了現在,他才發現,原來自己真的看不懂。
他清楚的感受到熊周對自己的恨,雖然熊周很平靜,或許是在極力壓制毒素的蔓延,爲自己爭取親手報仇的時間和力氣。
他很不明白,明明就是個雙贏雙利的局面,他用解藥來兌換,熊周不用死,可以繼續跟這個紅衣女子心照不宣,而他唐鍥也可以繼續回去收集漂亮的石頭,吃姐姐做的飯。
但很顯然,這個疤臉男人並不打算做這筆買賣。
他很想問一句,這到底是爲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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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很清楚,因爲他殺了這個疤臉男人的師父。
可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麼執着的人麼?爲了替師父報仇,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如果交換了解藥,就爲自己贏得了活下去的權力,以後不也一樣能夠繼續尋仇麼?
難道他沒有中毒鏢?
唐鍥掃了熊週一眼,那枚毒鏢確實還紮在他的胸前,正中胸膛。
他終於意識到,今天自己是斷然活不了了。
他這一輩子都沒有對姐姐說過那句話,因爲世俗不允許,姐姐心裡也清楚,但兩人同樣保持着這樣的關係,並沒有做出什麼苟且之事,只是默默的享受着這一份相依爲命的幸福。
唐鍥的嘴脣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什麼來,只是慢慢舉起了右手。
夏芸以爲唐鍥要掏傢伙,手中的白蓮再前刺半分,而熊周卻阻止了她。
唐鍥緩緩將手伸進胸前,將帶着體溫的一顆石頭吊墜給扯了下來,伸到了熊周的前面,帶着微笑說道:“告訴她,不用等我,先吃。”
熊周看着這個殺師仇敵的笑容,就好像看到了十幾年前,那個在河邊撿石子的純真少年。
他用袖子包住手,接過那顆石頭,卻看到唐鍥太陽穴一鼓,牙關一緊,七竅流出黑污污的毒血。
唐鍥悶頭倒下,口中兀自喃喃着:“除了我,沒有人...可以...殺得了我...唐鍥...”
熊周緩緩蹲下,居高臨下的盯着唐鍥,面無悲喜,只是伸出手來,輕輕按在唐鍥的額頭上,低沉着聲音道:“你以爲真的是你殺了那老頭子麼?”
唐鍥聽聞此言,迴光返照一般睜大了眼睛,口中卻是不斷咳出黑血來,他模糊的視界越發黑暗,最終只剩下一圈光亮,集中在熊周胸前的毒鏢上。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毒鏢,猛然拔了出來,毒鏢帶出來的,不是毒血,而是一塊鐵牌。
那年秋,唐鍥,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