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多唐門高手身着皮甲套裝,勁裝之上裝備着滿滿的暗器,他們如野鬼一般穿行於楓林之間,除了輕微的腳步聲,什麼也沒留下。
他們就像一羣羣嗅到了血腥的小鯊魚,矯健而兇猛,他們不明白爲什麼會有人潛入機關重重的唐家堡,就只爲了殺死唐守禮這麼一個廢物,更不明白堡主爲何會爲了這麼一個廢物,讓他們這些高手都傾巢而出。
於是他們只能作如此想法,大抵因爲這個人成功避過了唐家堡的機關,這十幾年來,能夠成功做到的,只有一個人,那個戴着鬼面、揹着大龍雀的男人。
一想到這個能夠進出唐家堡如入無人之境的第一殺手,唐家堡的高手們心頭似乎都勾起了很不好的回憶,不過他們這次非常的安心,因爲除了堡主和袁至罡在後面壓陣之外,唐六指長老更是一馬當先,讓他們爲之振奮。
唐六指長老乃是唐家堡之中爲數不多,仍舊堅持着不肯跟霹靂唐合作的老人之一,他秉承着老祖宗的教訓,仍舊最正統的暗器路子,就不該跟火器搭上關係,甚至他連在暗器上煨毒都不屑去做。
他是個純粹到了極點的暗器老人,雖然脾氣頑固執拗,但在偌大的唐家堡之中,沒有人敢對這位老人不敬。
對於年輕人來說,二十年前那場武林變故,既是閉口不談的禁忌,同樣也是心生好奇的焦點。
生長於唐家堡的小輩們,或多或少都聽說過那場戰鬥,據說唐六指當初堪比九道山莊的袁至罡,以一己之力滅殺白神宗一百三十二名黑袍高手,身上暗器全數耗盡之後,他就地取材,無論地上的刀劍,還是碎石飛葉,只要能夠握在手中的東西,都能夠成爲敲響對手喪鐘的槌子!
此役過後,唐六指曾經名動一時,成爲了唐家堡最爲耀眼的高手之一,然而這一戰也讓他受了極大的創傷,從此之後很少在外面走動。
這次他會出來追敵,也是大家始料未及之事,不過有這麼一位高手帶隊,大家不僅僅心安,說不定還能夠見識一下六指長老的絕技,簡直就是讓人興奮的幸事,以至於很多人都開始漠視那位潛入者。
可當他們來到楓林深處,終於看到那名刺客之時,心頭卻翻涌怒海狂潮一般的恐懼,因爲那個男人,不僅僅揹着大龍雀,手中更閃耀着一道細長的寒芒!
“逍遙子!”
幾乎所有人心頭瞬間都涌出這麼一個名字來,他們深知逍遙子與唐家堡的恩怨,他第一次來唐家堡,取走了老太爺的命,第二次又將第三長老殺死,到了第三次則殺死了外房的大總管。
到了第四次,他居然帶着一名少年潛行了進來,也就是那一次,因爲大家都將火力集中在那名少年的身上,纔沒有讓逍遙子再次帶走人命。
那張鬼面,那柄大龍雀,儼然已經成爲了唐家人心中的陰影,也正是因爲這樣,當唐鍥施展暗器重傷逍遙子之後,他在唐家堡的地位簡直就是一步登天。
但大家都沒有想到,爲何唐鍥重傷逍遙子之後得到的大龍雀,不在堡主的手中,而背在這個刺殺了唐守禮的刺客背上。
他們甚至在想着,難道唐守禮從堡主的房間裡偷走了大龍雀?因爲堡主斷然不可能將大龍雀交給這個老廢物保管的吧?這老廢物最大的成就,可不就是生了個有出息的唐鍥麼?
唐六指的白眉遮蓋了大半個眼珠子,顯得極爲陰鷙,他的目光透過雨霧,如刀鋒一般集中到了熊周的身上。
玉螺娘靠坐在那顆大楓樹上,臉上仍舊保持着幸福的笑容,熊周就這麼站在前方,“夜雨”斜斜點地,他的面容隱沒在黑暗之中,讓人無法看清楚,在夜裡,他的身影,真的好像要跟逍遙子留在他們心中的陰影重合起來一般。
他輕輕哼着一首曲子,沒有詞,只有一段旋律,那是玉螺娘曾經哼唱過的曲子,雖然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但也成爲了熊周僅剩下來,可以銘記的東西。
唐六指佝僂着身子,醜陋的手指就像一條條大頭竹節蟲,他之所以被稱爲唐六指,不是因爲他左右手各有三根手指,而是他右手有六根指頭,因爲他沒有左手!
他是唐門高手之中唯一不帶皮手套的,因爲他不會也不屑於用毒,甚至於他身上連袖箭筒都沒有,他是一個純粹到了極點的手法大宗師!
有唐六指在,大家自然不會率先出手,只是快速閃動,迅速將這片地方重重圍了起來,而唐六指看着虛弱蹣跚的身子,終究是活動了起來,只見得他右手一揮,大片牛毛細芒刺破雨線,無生的籠罩向熊周,就好像紗窗上無數針眼透出來的光線!
“是暴雨梨花針!純手法的暴雨梨花針!”
唐門人全部當場驚呆!
暴雨梨花針乃是唐門之中的頂尖暗器,在機括類暗器之中排名第二,需用機簧匣子擊發,二十七枚銀針激射而出,殺人於呼吸之間!
武林之中更是流傳着暴雨梨花針的傳說,有云:“出必見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
然則唐六指簡直將手法修煉到了出神入化之境界,無需機簧匣子,徒手擊發總數二十一枚銀針,針針刁鑽快速,力道沉重,簡直到了令人咋舌之地步!
在暗器高手的行內,能夠用針者,無一不是高深莫測之輩,蓋因銀針輕微,不好拿捏,不知輕重,更不好用力,就好比你能夠將一顆石頭投擲十丈之外,卻無法將一根輕羽丟出三尺之遠。
暴雨梨花針的機簧匣子原理玄奧,精巧繁妙到了極點,據說當年一位大宗師級別的匠師耗時三年零六個月,纔打造出一個來,成爲了堡主代代相傳的至寶,至今未嘗面世。
可唐六指單憑一雙肉掌,就能夠激射出二十一枚銀針來,這一手絕活,簡直就是價值千金!
唐六指的暴雨梨花針一出,所有唐門人都感覺自己此行算是多餘的了,因爲在雨夜之中,誰人能夠抵擋二十一枚銀針不同方位,各取要害的攻擊?
他們驚豔於唐六指的出神入化,卻不瞭解熊周的練劍經歷,他曾經仰望着頭頂的太陽,刺出上百萬劍,起初他的目標只是太陽,很大,大到不知道能不能算得是一個目標。
然而隨着他不斷的刺劍,他的目標卻從太陽本身,轉移到了陽光之上,他的劍越刺越快,到了最後,他感覺自己的每一劍,都能刺中其中單一的光線!
熊周有把握刺中比光線要粗太多的銀針,但他無法同時刺出二十一劍,唐門暗器重於暗殺打穴,銀針已經封死了他的去路,熊周深知自己無法將全部銀針擋下來,一旦被銀針射中,必定會穴道被封,甚至於被打中死穴。
然則他殺心已起,勢必要用這些人的鮮血,來鋪就玉螺孃的路途,當下哪裡會顧忌,手中夜雨微微輕顫,他的身前爆開十數朵細微銀花,如暗夜之中的螢火蟲燃燒所有能量,綻放自己的光華一般!
“叮叮叮!”
劍尖與銀針相擊的聲音,就好像雨線打在琴絃之上,熊周的身影往前急衝,也不知中了幾多根銀針,他的身子陡然一僵之後,繼續發力,很快就衝到了唐六指的身前來。
“嗯?哼!”唐六指的嗯,是在驚歎於熊周極爲精細的劍法,這種劍法,就跟他所苦修的暗器之道一般,精確細緻到了入微的地步,然而他的哼,則是對熊周的譏諷,明知道銀針會封死他的穴位,居然還敢找死一般衝上來,這是對唐六指強大實力的不尊重!
這位浸淫手法大半生的老人,此刻身形不退反進,摒棄了暗器人最基礎的躲閃,竟然正面迎了上來,單手連連揮出,接連催發四組暗器!
他有六個指頭,能夠同時夾住五件暗器,這就是他比其他人最爲佔優的地方,四組暗器接踵而來,總計二十個小件,從金錢鏢到鐵蒺藜,甚至於最後壓陣的飛刀,都達到了唐六指最爲巔峰的水準!
哪怕眼前這位逍遙子門徒如何了得,也要被射成篩子!
然而一陣叮鈴聲不斷傳入耳中,就好像銀鈴不斷在衆人靈魂深處敲醒,熊周的身影沒有絲毫的受滯,雨夜劍雖然不斷刺出,不斷刺落暗器,但由於速度太快,他們根本就看不清,就好像他沒有出手,他的身前擁有一層無形的屏障能夠擋落暗器一般,衆人只是見到一位發瘋的男人,不顧性命的朝唐六指刺出一往無前的一劍!
唐六指終於明白過來,眼前這個男人,並不計較自己的性命,或者說他對保住自己的性命有着絕對的自信,他從未想過要逃走,他只想殺人!
這位老人臉色終於難看起來,他硬生生止住衝勁,左腳用力,身子如風中雨燕一般往旁邊斜掠出去,左袖空蕩蕩的隨風飄舞,他的腳尖點在樹幹上,擰轉身子,再次潑灑出雨線一般的暗器!
熊周面無表情,他身上也不知中了多少件暗器,氣血運轉就好像垂危之人在泥沼之中掙扎一般艱難,但這遠遠比不上他內心的痛楚!
夜雨劍一抖,數朵銀花倏然綻放,熊周的速度畢竟要比唐六指要快,硬生生用身體擋下最後一波暗器,夜雨劍破空而來,就彷彿融入到秋雨之中,嗤一聲刺透唐六指的咽喉!
強大的劍勢沒有絲毫停止,帶着唐六指的孱弱身軀往回飛,就好像撐着一件衣服在風中疾跑,活生生將這位唐門老宗師釘回到了樹幹之上!
鮮血開始滲透出來,他與唐六指從開始交手到現在,只不過短短几個呼吸,然而當唐六指被釘死在樹幹上之時,熊周已經渾身是血!
但他就好像沒有任何痛覺的行屍走肉,拔出了夜雨劍之後,如餓虎撲入幼羊羣,展開了自己的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