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周無法得知江南道正在發生武林大戰,雖然他即將要進入江南道的境內,座下的駿馬也比不得袁至罡那匹栗色馬,但仍舊飛馳如風如電。
一路上,他已經發現數波錦衣衛的暗探諜子,而且唐門高手也已經開始出動,顯然,在他養傷的這段時間裡,袁至罡和唐滅星似乎又有了什麼大動作。
他已經跟葉白魚研究過那份地圖,知曉了地圖的指向,但他還是沒辦法弄明白,這份詭異的地圖,最終到底會將他指引到何處。
臨別之時出現的那個少女,或者說那個男人,讓熊周非常的不安,哪怕他已經通過夏芸,知曉了一些當年的事情,更是從唐守禮的口中,確認了七八分事情的真相,但他還是不願意將這些事情,與那個人聯繫起來,因爲那個人,不是輕易能夠挑戰的。
驛道上不斷有快馬飛過,熊周雖然沿着驛道而走,但並不敢輕易上驛道,更是避開沿途的驛站,因爲他總覺得四周某一處,隱藏着一隻眼睛,不斷的掃視着他。
這種感覺從他見過那個玄衣男人之後,變得尤爲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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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甘當下馬石的男人,或許是熊周出道以來,見過的最強大的男人,當日離開葉白魚的小院之後,熊周按照葉白魚的描述,找到了城外的一處山坡,在那裡,祭拜玉螺娘。
也正是這個時候,那個玄衣男人如鬼魅一般出現在了熊周的身後!
熊周下意識的刺出夜雨劍,刺了上百萬劍的熊周,劍意一直勇往直前,無可阻擋,然而這個面白無鬚的男人卻輕飄飄的深處二指,夾住了熊周的夜雨劍。
高下立判,這是逍遙子死後,熊周遇見過的最恐怖的高手,熊周也不再動手,因爲他知道,這個男人想要殺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皮子很像,可惜,少了幾分書卷氣…”跟熊周猜測的一樣,這個男人的聲音有些尖細陰柔,再加上他身上那股香料味,還有如此恐怖的武力,此人身份差不多也就呼之欲出了。
不過熊周在意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跟唐守禮如出一轍的輕嘆,同樣跟唐守禮一樣,說熊周很像那個人。
熊周將夜雨劍抽了回來,揉了揉發酸的鼻子,朝那人問道:“他是怎樣一個人?”
黑衣白麪的男人鼻腔深處發出一聲冷哼,並未回答熊周的問題,而是指着山坡下的一匹馬,朝熊周說道:“我欠他一條命,今天就算兩清了,下次再讓我碰上你,我可就不會再留情了。”
熊周眉頭一皺,心裡莫名憤怒起來,手中夜雨劍再次刺向了那個男人,後者臉色頓時變得極爲難看,一掌拍在夜雨劍的劍刃之上,左手猛然探出,居然死死的抓住了熊周的脖頸,將熊周整個人都提了起來!
實力的差距,實在太過懸殊!
“莫不成真以爲我不敢殺你麼!”
男人的聲音猛然提高,就像被拎起脖子的雞,但他雙目之中爆發兇戾之光,讓人望而生寒。
熊周臉色頓時憋得通紅,但他的目光卻如自己的劍尖那麼的鋒利,佈滿血絲的雙眼直視着男人眉毛稀疏的雙眸,而後從牙縫之中擠出幾句話來。
“我的命雖然賤,但也不是你的狗命所能抵消的,你欠他的,就永遠欠着他的,你要是真有骨氣,現在就殺了我啊!”
男人聽到熊周的話,心頭似乎被揪了一下,喜怒不形於色的殭屍臉陡然變得猙獰起來,用力一甩,居然將熊周整個人給擲了出去!
熊周滾落在地,左掌猛然一拍地面,整個人再度彈起來,夜雨劍又是陡然刺出!
這一劍凝聚了他練劍以來的全部領悟,劍勢如乘風破浪的船頭,如刺破雨幕的神木,如傲然風暴的雪頂,將劍道的鋒銳展現得淋漓盡致!
面對熊周的死纏爛打,白麪男人終於是忍不住火氣,但熊周這一劍,也引起了他的警惕,他的五指往袖套之中一探,再度伸出手掌之時,五指上多了五隻長達三寸的尖利金指套!
金指套之上鏤刻着精美細緻的花紋,工衣精湛,奢美華麗,然而配上男人那張殭屍臉,卻變得極其駭人。
男人深吸一口氣,雙腳如老樹紮根一般擰入地面,五爪猛然一張,揮袖之間,手臂陡然橫掃了過來,指套尖端的刃口與空氣摩擦,竟然發出嗤嗤之聲,叮呤一聲,竟然將夜雨劍的劍尖給削了下來!
熊周大驚失色,然則男人身子旋轉,利爪削向熊周的咽喉,大袖擋住了熊周的視線,左腳靴子“嚓”一聲,彈出半截尖刺,卻是一個後側踢,直搗熊周的下襠!
此人的招式比他的聲音還要陰柔毒辣,熊周猛然後仰,躲過利爪致命橫削,下盤失穩,不得不用膝蓋頂上後者的鞋底,藉着對方飛踢之力,往後連退數步,這才穩住了身形!
交手只在呼吸之間,夜雨劍被斷,腦袋差點被削下來,連命根子都差點被踢爛,熊周後怕得冷汗直冒,目光死死盯着男人手中的利爪,左手卻好幾次想拔出背後的大龍雀。
那男人也不追擊,心疼的摩挲着右手的指套,也不擡頭,卻是無奈的輕嘆了一聲,似乎在說着:“好人難做啊…”
熊周最終還是忍了下來,沒有去拔大龍雀,他想要站起來,但膝蓋痠麻無力,差點軟倒在地。
“你再不走的話,江南道那羣人可就死光了…”
熊週一聽到男人這句話,整個人都緊繃起來,他的心頭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的撞了一下,他想起了玉螺娘地圖的指向,這個男人口中的“那羣人”,指的是哪一邊?
難怪一路上驛馬不斷的飛馳,原來江南道還是出了大事!
他既然如此提醒熊周,那麼“那羣人”肯定是跟熊周有關係了,如今跟熊周有關係的人,並不多,但都很重要。
到了這個時候,熊周也不想跟這個不知還能不能算男人的男人糾纏下去,他飛奔到山坡下面,翻身上馬,拍馬飛馳起來。
男人看着熊周遠走,久久站在原地,直到熊周的背影,消失在遙遠的天邊,他的右手纔開始劇烈顫抖,整個人好像鬆了線的木偶一般垮下來,一口氣血翻涌上來,沒能忍住,張口吐出鮮血來。
鮮血染紅了他的胸襟,於是他顫抖着手,從袖籠裡取出一塊香氣撲鼻的絹子,小心擦拭着胸前的血跡,擦着擦着,眼淚卻流了出來。
他的面容多出了很多褶子,就好像瞬間蒼老了幾十歲,注重儀容的他,此刻任由髮絲黏在臉上,鼻涕眼淚一起流,就好像折磨了自己二十年的惡鬼,又來糾纏自己一樣。
他擡起頭來,對着熊周離開的方向,大聲的罵道:“小兔崽子!你哪裡像他?他纔不會像你這般無賴!”
他發現自己居然連一句罵人的話,都沒有資格說,他沒辦法跟江湖莽夫那樣罵人,因爲那種粗俗的罵人話,卻是他最自卑的地方。
過了二十年,他還是沒能走出那個人的影子,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份內疚伴隨了他這麼多年,卻也因此讓他獲得了別人無法想象的權勢和財富。
哪怕見到了熊周,哪怕他的本意是想給這個王八羔子提個醒,都只能扮成壞人,免得被上面那個人知曉,免得自己死無全屍。
然而這個小王八蛋卻不知好歹,還斤斤計較,還耍無賴,這哪裡有半點當年白衣的風範!
哭了許久,這男人似乎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連忙整頓衣裝,除了眼眶紅潤,臉皮泛白之外,似乎剛纔那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又在山坡上站了小半刻,山坡下才出現了兩匹馬,一個人。
幾個起落之後,他如鷹隼一般落到了馬背之上,而那個牽馬而來的人,卻滾鞍落馬,半跪在了他的馬側。
男人整了整袍子,這才俯視着地上跪着的單臂刀客,後者連頭都不敢擡,原本按在刀柄上的手也都鬆開來。
對於刀不離手的羅克敵來說,能夠讓他心甘情願鬆開刀柄的人,已經不多了。
“起來吧。”男人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起伏,羅克敵緩緩站起來,習慣性的後退了半步,仍舊低着頭。
“羅克敵,你知道咱家爲何如此信任你麼?”
羅克敵微微擡頭起頭來,卻又低下頭去,很難想象他的聲音如此的平和悅耳:“屬下不知。”
男人滿意的點了點頭,指着羅克敵說道:“因爲你話最少,因爲你刀最快,因爲你敢聽敢看敢做卻不敢說。”
羅克敵雙目閃過一絲精芒,他是個帶把兒的真男人,但他一生之中,最敬佩的人,卻是眼前這個沒把兒的男人,東廠督主曹祿榮!
“廠公請明示!”
羅克敵直截了當的請示道,因爲廠公信任你,自然是要你做事,否則跟你說一堆廢物,這樣的人還怎麼值得他羅克敵去敬佩?
曹督主顯然對羅克敵的表現非常的滿意,摘下自己腰間的一塊牌子來,丟給了後者,繼而吩咐道:“咱家在江南道有幾個人,你應該知道吧?”
羅克敵心頭猛然一震,督主在江南道安插的幾個老人可都是一流的高手,每一個幾乎都能夠跟羅克敵打個你死我活的人物,這可是督主最後的殺手鐗!
如果要殺熊周,剛纔督主一個人就能夠殺掉,如果要剿滅白神宗的餘孽,完全可以動用官府的力量,羅克敵這是第一次,沒有辦法猜到督主的想法!
然而督主並不是讓他猜,而是讓他去做。
“知道就好,帶上咱家的牌子,跟那幾個老東西說一聲,讓他們給我擋住袁至罡和唐滅星的人馬!有多少殺多少!如果暴露了身份,也就不用再活着了。”
羅克敵猛然擡頭,就好像自己第一次見到廠公一般,他都開始懷疑這個廠公是不是假貨了!
然而曹祿榮的下一句話,卻讓羅克敵看到了廠公該有的氣度。
“你通知完之後,就到霹靂堂去,白神宗的餘孽見一個殺一個,鬧得越大越好!”
羅克敵點頭後退,而後上馬,飛馳而去。
他跟熊周走的是同一個方向,不過他走到半路的時候,熊周已經非常接近江南道的霹靂堂了。
熊周自然不會知曉羅克敵在自己身後吊着,但他卻在前方,遇到了一個不太熟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