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策丟掉水桶,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剩餘士兵爭先恐後擠在水井前搶水桶不知該說些什麼。
第二道土牆前的守軍看着眼前熊熊燃燒的大火,一臉震驚,尤其幾位指揮官,原本都已經覺得第一層土牆被破流賊華裔趁勢攻上自己防線,那麼自己所列軍隊結果也同第一道土牆那些士兵一樣很快被攻破,但現在劉策這種不要命的作戰方式竟然活生生的擋住了數萬流賊瘋狂的進撲,給自己獲得了喘息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我說兄弟們,”見衆人在水井前掙搶的差不多,劉策清了清有點被煙燻的幹痛的嗓子,說道,“待會兒可能還有硬仗,想活命的話就聽我一句,不能再這麼打了。”
從第一道防線死裡逃生的一百多名士兵齊齊回頭望着劉策,只見劉策繼續說道:“我知道諸位武藝各個不凡,對戰那些流賊饑民哪個不是以一擋十,哪怕對上流賊精銳也不在下風,但他們人數實在太多了,所謂雙拳難敵四手,蟻多啃死象,不要再各自爲戰。”
衆人一想也覺得有道理,面對七八個撲上來的流民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憑藉一身勇武或蠻力盡力反抗。
“那你說怎麼辦?”在流賊和火叢中死裡逃生的韓鋒問道。
看了眼韓鋒,他臉上被煙燻得如同張飛一般,看不清什麼表情,只有一雙眼睛佈滿了血絲,看來還處在喪友之痛中。對韓鋒點了點頭劉策繼續說道:“我有一個想法,衆人必須擰成一股繩,共同禦敵。”
隨後從邊上撿起一塊木條,在地上劃了幾個線條,衆人逐漸圍在劉策身邊觀看地上簡易圖形。
“槍陣排數列,每列數人,刀盾手穿插在各列中間,所有人只需盯住各自正前方位置的敵人,來一個殺一個,至於側身襲來的流賊,你們只能相信自己身旁隊友,刀盾手補漏砍倒從間隙衝過來的敵人便可……”
一連串的想法從劉策口中說出,一下子顛覆了這羣常年在刀口舔血的漢子。歷來軍中作戰都是以個人勇武爲尊,團隊作戰根本沒什麼意識,指揮操練自己的將領從來沒說過這麼有想法的戰術,只說過打仗靠的是血氣,用強大的武力讓對手害怕絕望直到死亡,被敵人殺死只能說明自己武藝不到家……
可眼前這位不過18歲的少年居然有這種別具一格的想法,一時間無法適應,但自己的命幾乎就是他所救,雖然這場火也燒死了不少自己人,但能把幾十萬流賊擋在堡外,讓自己安然退回第二道土牆,足以證明這傢伙絕不簡單。
“怎麼樣,你們願不願信我一次?”說完,劉策擡頭問道?衆人面面相覷,都在思考他這個方略可行性……
“這樣就能保證我們活下去對麼?”終於有一名士兵提出異議,畢竟他所說的話也代表了衆人心裡所想。
望了那名士兵一眼,劉策又看看衆人道:“不能。”
一聽這回答,衆漢子不少冷哼了一聲,搞了半天還是會死,那你說那麼多有什麼用。
“但能讓你們活的久點,有機會逃跑!”劉策一字一句說道。他當然知道目前這種戰術對整個戰事無濟於事,流賊最終還是會攻下厚土堡,很多人會死,而這戰術列陣劉策也只是依照前世網上對古代中外戰爭的描述改編,具體有沒有效果還有待實戰確認,更何況這羣士兵根本沒經過這方面系統的訓練,能發揮多少戰鬥力也是個未知數。
“信我的,就表個態,不信的,自己去和守軍一道吧。”劉策丟掉手中木條,拍了拍手,眼前137人,只要有一半人同意,那麼這套方略就可以實施,否則還是自己找機會跑路吧。
陸續有人離開,他們無法接受劉策這種新穎的作戰方式,還是傳統的認爲個人武藝是保命最佳手段。最終統計下來,有103人願意選擇相信劉策,反正橫豎也是死,不如索性拼一把……
見還是有很多人選擇留下來,劉策總算呼出一口氣,對他們說道:“我剛纔觀察了下地形,看那邊。”望着劉策指的放向,只見通往第三道防線前不遠處有道可以勉強容納6個人通過的巷道,在那裡是阻擋流賊最佳場地,另外我改變下陣型,刀盾手五人一列,分爲3列,每一列身後穿插一排長槍手,刀盾手責任就是擋住衝殺賊羣,長槍手趁機刺死刀盾手前面流賊,記住你們只需顧住正前方流賊,其餘請務必信任身邊戰友……”
吩咐完畢後,劉策等人就起身和各人簡單訓練了下如何列陣,還好這羣士兵雖然沒有經過系統訓練,但好歹也從軍多時,這麼簡單的排列不多時便學會。隨後劉策便帶着衆人朝巷子裡行去,準備迎接新一波的廝殺……
第二道土牆後的守軍位置比第一道土牆高出差不多一層樓,此時要有滾石擂木之類守城工具那麼就可以給流賊進擊帶來巨大傷害,可惜旗團出征根本就什麼都沒準備。必要的防禦工事都沒有,僅僅依靠這一段段廢棄的土牆強行拉開防線,若不是劉策使出火攻之計恐怕流賊再來一波直接被攻克也說不定,鎮守這道防線的總指揮官——董倫望着黑煙瀰漫的場景,心裡一陣後怕。他完全是一個平民在軍營中摸爬滾打,硬是靠軍功和爲數不多的俸祿巴結討好朱嵩、宗盛纔有今天的地位,原本以爲這回只是和前幾次一樣普通的繳完匪就可以回營,卻沒想到柳州方向的流賊數十萬聚集這裡要攻打高陽,自己極有可能要交代在這裡,死倒是不怕,就是自己家裡還有老母親和妻兒怕沒人照料,大周皇室對自己這些草根階級可謂刻薄到了極點,雖說現在是個參將,表面上看拿到手的俸祿和士族同級將領一樣多,可背後的隱形待遇可是差距巨大,士族參將戰死家屬可得到最高700兩白銀和五百石糧食以及數不清的福利撫卹,哪怕傷殘也能拿到十個月俸銀和每月十石糧食補貼;而一個草根參將戰死,最多隻能得到75兩撫卹和120石小麥,中途還可能被剋扣大半,傷殘更是什麼都沒有,頂多發餉銀三月退伍。即使正常生活中,士族子弟參將級別都有皇室安排的住所,不願意住的每月可額外領取10兩白銀,要知道一個下屬營參將一月也才20兩白銀……董倫越想越氣,但也只能把這一切歸結爲天命,誰讓自己命不好沒有出生在士族世家呢?自己再怎麼努力也僅僅只是大周皇室公認的高級炮灰而已,隨時可以捨棄。
“大人,統計上來了,鄧字營1257人,撤入防線內士兵共計277人,參將、指揮使以上將領已經全部戰死,剩餘的其中37人傷勢過重,恐怕挨不過去,你看是不是……”一名吏員小聲和董倫彙報撤進土牆後兵員數據,眼神流露出一股殺機,做了個抹脖子舉動。
“這事你去辦吧,注意要做的隱秘點,這種時候千萬不可再動搖軍心,壞了大事。”董倫揮揮手,小聲示意道,他現在儘量讓自己冷酷無情,向士族將領靠攏,只有這樣才能被上面賞識,再進一步……
人羣中的一角,一名瘦弱的士兵正抱着腰刀癱坐在地上,臉上滿是煙燻痕跡,此刻仰面正大口喝着眼前一名老兵遞過來的水袋,等喝空水袋才收回仰着的頭。此人正是在戰場上嚇得尿褲子的徐輝,而眼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在同個營帳相處了兩個月的老甲長——曾從嚴。
曾從嚴依舊那副老樣子,抽着旱菸,煙桿裡冒着絲絲白氣,卻不同以往的劣質菸絲,散發着一股類似劉策前世咖啡的味道,一點不難聞。他就這麼看着眼前的徐輝,只不過眼神裡卻流露出一股罕見的關愛。
“謝謝甲長。”徐輝將水袋遞給曾從嚴,但他並沒有接,只是擺了擺手,說道:“你留着吧。”說完抽着煙不再說話就這麼眯着眼睛看着徐輝。良久深吸一口,吐出一個雲團,後敲了敲煙鍋,倒掉煙渣,放入菸袋中又是一陣搗鼓。
“我兒子要還在,也該像你這般大了,可惜他三歲那年村裡大旱,家裡除了我之外全都餓死了。”曾從嚴似乎沉寂在回憶中,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甲長,我……”徐輝不知道怎麼回覆,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如何安慰這個已經42歲看上去卻像50多的老甲長。
曾從嚴笑了笑:“臭小子,你自打來到營帳我就注意到你了,我就奇怪你膽子這麼小,怎麼還有膽識當來兵?那晚你和劉策對話我都聽到了,說實話我是不信你那套說辭的,而劉策那小子我看也不會信你,你這謊話漏洞百出,除了封愁年那頭熊外,誰信?”
“甲長,你……這……”徐輝不知所措,要不是被煙燻黑看不出臉色通紅,早就當場出糗了。“你不用說,我也沒心思管你從哪裡來。”曾從嚴把手重重搭在徐輝肩膀上,“等會兒流賊衝上來你跟緊我,只要我還有口氣,就保你活下去。”話畢,就掏出火鐮和裝滿菸絲的煙槍,吊着菸嘴一邊打着火鐮一邊喃喃自語,“上好的菸絲,可是我花了兩個月俸祿買的,今天不抽過癮也許就抽不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