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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胤從哥舒憾手中接過那份零丁人盤踞地圖開始,到聽完哥舒憾請求歸順軍督府治下所提的條件後,已經足足過去了大半個時辰。
“你提的條件我可以替軍督大人應承你,但是我又該如何保證你肅虜部對軍督府的忠誠?”葉胤對哥舒憾問道。
哥舒憾猶豫了片刻,忽然神手猛地扯下左耳上的銅環,頓時他的耳朵鮮血淋漓。
只見哥舒憾舉着手中帶血的銅環,面不改色地說道:“這是我們肅虜部首領的象徵,我哥舒憾願意拋棄這層身份,以此明誓,有生之年,永遠效忠軍督大人,若違此誓,挫骨揚灰,世代不得超生!”
葉胤望着哥舒憾耳畔鮮血淋漓,又望着他手中那血跡斑斑的銅環,微頜雙目思索片刻後,點了點頭對辛棄玄說道:“辛甲長,請您前去告訴陳總指揮使,讓他將新歸附的肅虜部族民在朔方四周好生安置,
等安頓下來後,再讓他們族內的勞力分配到建造城池的工作中去,就說是我葉胤所言,過些時日我會親自前去拜訪他……”
辛棄玄拱手說道:“卑職自會將葉總司的話如實轉告陳總指揮使……”
葉胤輕聲應道:“如此甚好,辛甲長,這次你立了大功,等我回轉永安之時,必會上報軍督大人,給予你應得的獎賞……”
辛棄玄聞言大喜,忙行了一禮,大聲說道:“多謝葉總司!”
葉胤輕頜了下雙眼,對辛棄玄說道:“先帶哥舒憾統領去包紮下傷口吧……”
“遵命!”
“多謝葉總司!”
辛棄玄和哥舒憾齊齊應了一聲,隨後恭敬地退出了辦事廳。
等二人離開後,葉胤握着哥舒憾獻上的零丁人據點地圖,再次猶豫了起來。
一直在一邊默不作聲的皇甫翟這時也起身來到葉胤身邊,二話不說就將地圖從她手中奪過。
葉胤一驚,剛要開口說話,卻被皇甫翟搶先了一步:“現在你到底打算怎麼做?有了這份地圖,如果現在集結兵馬出征圍剿,零丁人基本是族羣消亡的下場,你打算出兵麼?”
葉胤說道:“既然有此地圖,爲何不先滅掉一族減輕塞外各處據點的壓力?”
皇甫翟將地圖交還到葉胤手中,對她說道:“那你想好該怎麼出兵?選誰爲將?帶多少人馬?準備多少乾糧?這些你都想過了麼?”
葉胤搖搖頭:“還未曾想過……”
皇甫翟道:“你都沒想過爲何還要提出兵剿匪?你難道就不會預料到可能會發生的一系列狀況麼?”
葉胤緊咬牙關,不由自主的退後了兩步,想盡量離皇甫翟遠一些,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讓葉胤感到分外的不適應。
皇甫翟繼續說道:“我想問一句,你之前在房間內修改的可否就是新的布略文冊?”
葉胤點頭承認道:“的確,我是在修改布略文冊,主以安撫爲準,但現在既然有了這張行軍路線圖,那之前的布略就完全沒意義了……”
“這就是你爲何不如許文靜的地方!”皇甫翟嘆了口氣,說道,“該果斷的時候卻優柔寡斷,隨便一個誘惑就全盤否定自己預定的計劃,這說明你還缺乏身爲一名謀士該有的基本素養,
你試想一想,今天如果在這裡的人是許文靜,他又會怎麼做?會輕易否決心中已經決定的事麼?”
葉胤的掌心捏出一把冷汗,真的不知該如何回覆皇甫翟的話。
“不說話是承認自己不如許文靜了麼?”皇甫翟接着說道,“還是說你承認自己只是在劉策庇護下才能爲所欲爲的事實?”
“不!”葉胤忍無可忍,大聲阻止皇甫翟的話,“我能證明自己,絕對不比任何人差!”
皇甫翟應聲問道:“那你告訴我你現在到底打算怎麼穩定塞外的局勢?如果實在不知該如何抉擇,那就求我,
我肯定會幫你完善的解決這個難題,就當是我之前答應你的一個願望,不過說完之後,你我之間就再無瓜葛!”
葉胤瞬間又陷入了沉默,坐在主案之前久久沒有說出一句話。
“爲什麼不求我了?”皇甫翟又問道,“只要你求我,我能替你處理塞外邊境的局勢,還能讓你再也不用受我刺激,這不是兩全其美麼?”
“不才……”
葉胤下意識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卻又停了下來,不知該說些什麼。
“唉……”
看到葉胤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皇甫翟輕輕嘆息一聲,對她說道:“我還是去你的房間等你,你到底想怎麼樣,等你想通了就來告訴我吧,別急,慢慢想,我有的是時間……”
說完,皇甫翟手持銅鏡飄然離去,徒留葉胤一人在桌案之前沉思,或許因爲皇甫翟造成的壓力太大,讓她那持佛珠的手都忍不住顫抖起來,似乎又回到了以前中彼岸花毒時,藥癮發作的狀態。
“劉策,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換作是你,你會如何抉擇?胤兒現在真的好無助,好沒用……”
關鍵時刻,葉胤心中浮現劉策的身影,那個與自己有夫妻之實的男人,每一次見到他,總覺得這世上好像就沒有他解決不了的難題。
事實上葉胤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全靠劉策的庇護才能在軍督府立足,好幾次都是劉策將自己所列的策略戰術完善補漏。尤其那一次在營中忍受不住睏意襲擾,昏睡過去那段時間裡,都是劉策挑燈熬夜將他自己的見解悄悄補上,完善了每一次策略的不足之處,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對他產生了依賴。
“茶盞……”
猛然間,葉胤腦海閃過一道亮光,頓時讓她從迷茫的情緒之中回過神來,她依稀記得那日疲憊的回到租賃的民房中,望着打掃的乾乾淨淨的房屋中,擦的明亮的主客上放着一碗掀開一小半茶盞的茶碗。
“不才明白了,謝謝你,劉策……”
葉胤立即起身,一甩手腕上的佛珠,面色堅定的向皇甫翟所在的房屋走去。
一進房間,卻見皇甫翟正坐在桌前,仔細的擦着那面早已快被磨穿的銅鏡,對葉胤的到來沒有哪怕一絲情緒的變化。
少時,皇甫翟停下手上動作,照着鏡子中自己的容貌,頭也不擡的問道:“想好了?需要我幫你什麼?”
葉胤深吸一口氣,上前兩步來到皇甫翟跟前,緩緩屈膝跪在地上,雙手交疊行了一禮,堅定地說道:“請先生收不才爲徒……”
葉胤的舉動終於讓皇甫翟有了一絲情緒上的變化,雖然僅僅只是一瞬而已。
“這就是你的願望麼?”皇甫翟問道。
葉胤點了點頭,再次懇求道:“請先生收不才爲徒!”
皇甫翟看着葉胤那一臉堅定的模樣,放下手中銅鏡,起身走到她跟前問道:“是什麼讓你有了要做我徒弟這個想法……”
葉胤說道:“上一回朔陽民房內那一盞茶,先生已經暗示不才了,不才愚鈍,直到現在才明白先生用意,還請先生莫要嫌棄不才,收不才爲徒吧……”
說完,葉胤向皇甫翟莊重的行了一個拜師禮。
“嗯……”
皇甫翟輕輕應了一聲,爾後在屋內來回踱步片刻,最後又來到葉胤身後說道:“你真的決定要當我的學生麼?我可以提醒你,做我的學生可能會是你這一生最痛苦的事情,也許會對你那脆弱的心靈造成一輩子的陰影,你真的決定好了麼?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葉胤一臉決然地說道:“請先生收不才爲徒,不才絕對不會後悔!”
皇甫翟點點頭說道:“那好,你先起來吧,既然你決定要做我的徒弟,那我有些規矩還是要和你說清楚,我只說一次,你聽仔細了,
首先,我說的任何話,你都不準反駁,因爲你的話術根本不足以有資格挑戰我,
其次,我讓你做任何事,你都必須親力親爲,哪怕再苦再累,你都不準有半點怨言,
還有,你遇到任何問題,可以來問我,但你別指望想從我口中得到解決問題的方法,
最後,以上這些你只要違反任何一條,你我師徒情分就此結束,你能做到麼?”
葉胤沉思片刻後,握緊了掛在手腕上的玉佛珠,鄭重的點了點頭:“我能做到!”
皇甫翟輕呼一口氣:“那好,現在開始,你就是我新的學生,也是目前爲止唯一的學生,對外我依然還是你的下屬……”
“嗯,謹遵老師之命!”葉胤對皇甫翟應了一聲後,再次欠身行了一禮。
皇甫翟來到他主案前,望着桌面上那新修改的塞外策略,搖搖頭說道:“結合哥舒憾給你的零丁據點地圖,現在你該決定怎麼做?
仔細想想,如果你想不到,那就換位思考,假使許文靜或劉策在這裡,他們會怎麼做?”
葉胤聞言,來到桌案前,取出那份地圖與自己的策略擺放在一起,仔細打量一陣後,陷入了沉思。
而皇甫翟見葉胤這副模樣,則是回到屋內之前所坐的那張圓桌邊,取起銅鏡掏出鏡布,繼續悠哉的擦拭起來。
良久,見葉胤還處在沉思之中,皇甫翟忍不住說道:“這麼簡單的一個問題,你還要考慮這麼久麼?我記得我收過的另外一個學生,當初也是遇到類似你這樣的難題,
結果他不到一盞茶時間就已經列出了一個近乎完美的方案,你與他一比,確實讓我有些失望,想知道我那個學生叫什麼名字麼?
那個人就是你的學長,也是讓你一生都感到恐懼的對手,上官雁!”
“嘶……”
葉胤聞言暗自倒吸一口涼氣,緊張的連拿筆的手都顫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