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罵就是表現憤怒的情緒。我們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先學會咒罵了。
——《赤道環遊記》馬克吐溫
神殿內,大地之母神像上的光芒完全熄滅了,併攏捧起的雙手空蕩蕩的。樑小夏將自己身上被神所賜的青色光芒全都轉給美杜莎了,美杜莎盤着尾巴纏在世界之樹外的光球上,向裡面不停注入青色能量,混合得整個禁錮世界之樹的光球從半透明逐漸變爲一個籃球大的不透明球體。
不管是神力還是普通的能量,同源力量總會相融,在相互的較量中,自然也是較強的一方具有優勢。本來擁有世界之樹的大地之母是非常強大的,可在轉嫁力量兩次給樑小夏後,樹枝內蘊含的能量已經不足與美杜莎抗衡,當兩種本源力量融合時,強大的一方自然也會接替弱小的一方取得控制權。
儘管如此,一切也都是樑小夏的推測,可行不可行,只看眼前的行動了。
“試試看能不能拿動。”
樑小夏眼見光球差不多全變成青色,對美杜莎吩咐到。
“好重——”美杜莎皺着眉抱怨一聲,像抱了個灌鉛的大球,雙臂用力向上提起。
“咔嚓”一聲脆響,青色光球被搬動了,“砰”一下從神像雙手中落下,外面的光殼砸了個粉碎。點點青色光芒飄逸四散,很快消失在神殿內,世界之樹靜靜躺在地上,濃郁的生命氣息席捲而來,迅速在神殿內擴散開,吹拂在樑小夏臉上。熟悉的味道使樑小夏恍惚間竟然生出了又回到故鄉的錯覺。
樑小夏回頭。看到站在自己身後的鏡月也是極爲動容,他細長睫毛下半睜着的眼睛亮如聚光的明月。抿着的嘴角勾起溫和的笑容同樣看着地上的世界之樹,不知道在想什麼。
“該死的!你個騙子!瀆神的雜種!不得好死的敗類!低賤的蛆蟲,竟敢愚弄偉大的梅耶米拉,梅耶米拉詛咒你死後無埋葬之所,屍骨爲萬蟻所噬…”
被騙走了世界之樹。梅耶米拉極盡所能地辱罵樑小夏,憤怒吼聲充斥神廟裡的每個角落,狂暴的亂流在神殿裡肆虐而起,吹得樑小夏的衣袍貼着身體獵獵作響。卻未給她臉上留下哪怕一丁點的傷口。
銀鐺和花尾被腦海中直接響起的怒喊嚇得貼牆而立,從未見識過神威的兩人滿臉驚恐,身子不住地抵着石牆顫抖。不知道梅耶米拉對兩人說了什麼。兩人手中閃過一片青光,猶豫片刻,向樑小夏小心邁出一步,被樑小夏一個冷冽的眼神又瞪了回去,噤若寒蟬。
樑小夏在美杜莎“求表揚”的眼神中。拍了拍大神侍的腦袋,雙手小心翼翼捧起世界之樹的樹枝,指尖一點一點撫摸着質感韌性的葉面,一邊感受着親切的自然氣息,一邊冷笑着堵回去梅耶米拉的咆哮。
“不要生氣。尊敬的大地之母…畢竟,我這麼做才符合您所提倡的教義。『?』完完全全掌握陰謀與欺騙,您該爲我歡喜纔是。”
“你——!”
樑小夏這一句話,無疑是狠狠在梅耶米拉臉上扇了一巴掌,不僅不準梅耶米拉捂着臉喊疼,還得掛笑臉表揚。
梅耶米拉,掌管世間欺詐與陰謀的神祇,結果被一個凡人涮了,梅耶米拉自覺這是她被衆神壓制,失去神力囚禁以來所受的最大恥辱!
幾十萬年前,一個膽大妄爲的耀精靈,從她這裡竊取了神性的美杜莎血脈,強自融合變爲暗精靈,竊走暗的力量稱霸地下城;幾十萬年後,另一個不知死活的耀精靈,用她所賜予的力量,拿走了世界之樹,耀精靈…這世上的耀精靈都該死!
“好,你好…好…太好了…“梅耶米拉連用幾個”好“字,氣得都要暈過去了:”你等着,等我從這個冷硬該死的雕像裡出來,就是你的死期…”
看守神廟的神侍都被梅耶米拉用各種辦法除掉了,只剩下眼前最後一個,只要除掉最後的大神侍,殺死她,自己就能離開這個硬邦邦又冰冷的雕像,重新聚集信徒,積攢神力,恢復往日的無上榮光。
“不,梅耶米拉,你沒有機會了。”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打斷了梅耶米拉的妄想。
“印遐…飛…飛起來了?!”
銀鐺眼睛圓瞪,嘴張得老大,下巴都要驚訝掉了。
黑髮少女懸立於半空,腳下一片亂舞的紫色光芒,如一簇簇燃燒的火苗,托起她的身體,繞着衣袍盤旋向上,燒得周圍的空氣都扭曲變形。
眼前的視線全模糊成了一片紫色的重影,夢境一般扭曲混亂。花尾和銀鐺早就暈過去了,連美杜莎大神侍都睡了過去,樑小夏手裡緊緊攥着世界之樹,腦袋裡因爲這股紫色力量而昏昏沉沉的,隱約看到鏡月嘴脣一張一合地,似乎在對大地之母神像說着什麼,可那清亮的聲音傳進腦袋裡卻是一大片銅鐘一樣的嗡嗡,一個字都聽不懂。
“你…這股力量…你是伊斯米拉?怎麼會,你不是早就隕落了嗎?”
“我不是伊斯米拉,不過是一個繼承了她的神力的凡人,於你,我也不該是陌生人。”
鏡月單手伸出,一團紫色的火光從他手掌上生起,化成一個紫色的圓球,圓球碎裂後又消散。
“原來是你!哈哈…哈哈哈…原來是你!是你!我明白了,終於明白了…
月神真是好算計,她早就想到今天了吧,所以當時才聯合其餘衆神將我壓制,讓我像一團爛狗屎一樣貼在這裡,替她看守着世界之樹,活活耗掉了幾百萬年。可笑我還覺得饒過我一命是她仁慈,等她最終兌現諾言將我釋放,沒想到她早有後手。
呵呵,這樣看來。你們耀精靈纔是最無恥的,你們夜夜朝拜的月神纔是最冷酷的。你承認嗎?”
“神本無情。”
鏡月一手輕輕揮舞,大量紫色的小火苗從他手中鑽出,從神像底座向上燃燒,舔舐雕像雪玉表面的小火苗很快化作一團包裹整個巨大神像的紫色烈火,將大地之母整個吞噬湮沒。直到全燒成煤炭一樣的黑色。
刺耳的慘叫聲中,曾經統治整個黑暗世界的大地之母也被送入了歷史的深淵,再無所存。
“月神承諾你的自由我已兌現,不知承諾我的自由。又何時能實現。”
燒完了神像的鏡月從空中軟軟落下,捂着嘴咳嗽兩聲,拉開已經有些敞開的衣襟。凝望自己的胸口。
少女衣袍下的身體,已經不能完全成爲“人”的身體了。
胸口平平,右邊原本心臟跳動的位置已經被挖空,一顆醜陋的,紫色的毒瘤一樣的東西替代其中。在他胸腔中一下一下跳動,毒瘤周圍還長出的幾十條紫色藤蔓,輻射狀沿着他的胸口虯結蔓延,鑽過肩頭、上臂和腹部,猙獰扭曲地隨着他的脈搏和呼吸一起抽動起伏。
伊斯米拉。夢境之神,司掌一切夢中的景象與虛妄扭曲的假象。曾被蜥蜴人高高地供在神壇之上,奉爲永恆的崇拜與真理。印遐的力量便是來自於伊斯米拉,才能在完全禁魔的血腥城堡生存。
畢竟,血腥城堡本身就是由一個龐大的假象和幻境構成的,凡是假象,凡是幻境,都無法逃脫伊斯米拉的掌控。
可惜這具完全由神力驅動的身體雖然強大,卻非永遠不死,一次支出過多神力,導致軀體結構已經不再穩定,接下來一段時間必須小心使用,防止出現無法修復的傷害。
鏡月拉扯上衣襟,偏頭去尋找樑小夏,卻正對上樑小夏瞪得大大的綠眼睛,心裡猛地一顫。
她看見了?看見了多少,聽到了多少?
“你沒睡着?”
鏡月面色平靜,只有微微攥緊的手指能顯出心中的慌亂。
他不願醜陋的一面被心上人看見。
“睡着了豈不要錯過好戲。”
樑小夏撐着牆站起來,睜大眼睛,想從三個虛晃的身影裡抓到最真實的那個,腳底下一踏空,直直栽倒在鏡月身上。
身體遲鈍得像醉酒,腦袋也有點懵,可意識卻是清醒的,樑小夏一隻胳膊勾着鏡月的脖子,另一隻手抓上他的衣襟,向下猛地一扯——
樑小夏的綠眸裡蘊着薄怒,近處觀察那顆跳動的“心臟”時,眼裡的火光又化爲了揪起來的心疼。
“你…究竟還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他胸口被挖開的地方結出一大片肉色疤痕,紫色的肉瘤和胸腔之間的縫隙大得能插進去一根指頭,噁心的紫色肉瘤盤踞其中,上面一個個泡狀的囊腫裡全是黃色毒水…是真的很醜,醜得讓人覺得悲哀。
樑小夏伸出手指想要觸碰,被鏡月拉住搖頭,卻倔強地掙脫了他的手,整個掌心都按壓在了鏡月心臟的位置。
溫熱的指尖碰到跳動的紫色,兩人都是輕輕一顫,輕輕感受着他的心跳,樑小夏慢慢磨蹭着吻上了鏡月的眼睛。
一個不含任何感情的吻。
“我想我一定是在做噩夢,因爲我看到的你既醜陋又不真實。可我挺高興,這夢裡受折磨的不是再只是我一個人,再悲哀的事情,兩個人扛都比一個人咽要強…我不管你到底還有多少秘密,也不管你究竟想幹嘛,可你別想甩開我。所以,你要是再敢瞞着我一個人做什麼,我就揍死你。“
樑小夏示威地揮了揮拳頭去砸鏡月的肩頭,然後又不太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嘿,你說我是不是很霸道?”
樑小夏爽爽快快地說他醜陋,不遮掩也不敷衍,她眼裡有厭惡,有畏懼,最終卻化爲堅強的光芒,完全不避諱地看着鏡月,好像要逼迫他直視到她的內心,看到她全部的想法。
她小巧的臉龐上掛着笑容,嘴角彎彎甜笑,眼睛一閃一閃,她的一切喜怒哀樂,在他面前永遠是一片向陽開放的花朵,坦蕩又溫暖地舒展着,柔韌而充滿希望。
看着這樣的夏爾,鏡月心跳漏了一拍。
他實在是喜歡她直視自己的時候,因這時她的眼裡,乾淨的只容納他一人。
“是很霸道,我的公主殿下。”
鏡月無奈地笑着,伸手蓋在樑小夏手背上,學着騎士的樣子拉起樑小夏的手吻了吻,倒弄得樑小夏很臉紅,急忙脫開了手,跌跌撞撞地從他懷裡掙扎出來。
這人絕對不是鏡月,是被什麼奇怪的東西附身了吧?
樑小夏使勁晃腦袋,趴着在地上摸了半天,連摸空兩次後,才抓到世界之樹,又向着鏡月的方向走過去。
“別動,這個世界之樹能安撫靈魂,你中了靈魂分裂術,能不能好全指望這小樹枝了。”
事實證明,世界之樹的功效非常逆天,樑小夏並不清楚鏡月有沒有治好,可他非常難得地睡着了,平和地躺在樑小夏腿上,閉着眼睛輕輕呼吸。
樑小夏自己夢境一般的狀態也解除了,反倒變得極爲難得地異常清醒,手握世界之樹按在鏡月額頭上,靜靜欣賞他的睡顏。
……
“耀精靈,你爲什麼讓陌生人去用樹枝?!這是我給你的!你…你還讓她枕在你腿上睡覺!”
美杜莎哼哼着,像個被搶了玩具的小孩子,蛇尾一圈一圈纏住樑小夏的胳膊向外拉,想將樑小夏和鏡月分開。
“怎麼能說是陌生人呢,”樑小夏笑着捏了捏美杜莎的臉,“我是你的朋友,印遐則是我的朋友,所以她也是你的朋友,將樹枝給朋友用,不是很合理麼?這樣一來,你還多了個朋友和你玩呢。”
隨便繞了兩下,天真的美杜莎就轉不過彎了,她總覺得樑小夏的理論有點問題,卻又說不上來,只掰着手指頭自己苦惱,算來算去算不清這筆賬。
“好…吧…那就勉強給她用好了。”
“大神侍小姐對朋友很好呢,而且也很厲害。”樑小夏一表揚,美杜莎又趾高氣揚起來,一副我的確很厲害的樣子。
“那麼,厲害的大神侍小姐,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冒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