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的樓梯看起來像沒有邊際,許墨走了大約一分鐘,兩側的景物仍然沒有改變,彷彿是永恆的昏黃的光,映射着樓梯的木質側壁。
許墨歎了口氣,決定休息一下,不要看走樓梯只是很小的一點消耗,真正累的不是身體,而是心。前方,那看不見的黑暗中,彷彿存在着一種莫名的東西,發出一聲聲低緩的,沉重的,只能存在於腦海中的嚎叫,這種嚎叫彷彿具備了令人恐懼的力量,讓人每前進一步,都需要巨大的勇氣。
許墨停步不前並不是因爲害怕,事到如今,便是害怕也沒有任何作用,他只是累了、倦了,心裡想着休息一下。
那不似人類的嚎叫聲變得更加清晰,就像耳畔有一隻猛獸的低吼,便是以許墨的心志,也不禁皺眉。
那是什麼?他想。
沒有再休息一下,許墨覺得,多在這狹窄的地方呆上一秒鐘,都是一種折磨,他想要上去看看,即便上面是龍潭虎穴,至少也應親眼看見。
人類的恐懼往往並非以爲已知的東西,而大多是一種未知。因爲未知,所以恐懼;因爲不明,所以害怕;因爲無法解釋,所以訴之爲鬼神。
許墨笑了笑,向前買了一步,像是度過了一個世紀,又像是原地踏步,空間與時間在這一刻發生了詭異的交錯,周圍的東西像是玻璃一邊碎裂開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
一個聲音在黑暗中低訴:“你來了。”聲音飄渺的像是在遠方,但有時又讓人覺得,它就在耳畔響起。
許墨皺了皺眉,沉聲道:“我來了,你可以露面了。”
“我不是就在你面前嗎?”那個聲音再次響起,清晰與飄渺,兩種矛盾的表象在這瞬間出現在同一個聲音中,卻展現出詭異的和諧。
沒錯,正是和諧,那不是強制柔和在一起,而是一種真正的和諧,是一種統一,不可分割的統一。
許墨心中有些慌張,這也正常,任何一個人面對這種情況,都會慌張,這是毫無疑問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說。
聲音響起:“黑夜即吾,吾即黑夜。”
一句再簡單清楚不過的解釋反而讓許墨陷入了迷茫,“什麼叫黑夜,什麼又是你。”
聲音的主人笑了,許墨看不見他笑,看不見那微微翹起的嘴角和眼邊的褶皺,但他很清楚,對方在笑。
“我並不是一個人,我是魔。”
“我知道,”許墨說,“你是心魔,我來也是爲了你。”
他一邊說這話,一邊警惕的凝望着四周,彷彿憂心從那黑暗的角落中,忽然探出的手。
他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走神,但想象中的危險並沒有到來,一切都安靜的有些過分。
“我傷不了你,你也傷不了我。”心魔說道,“我知道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不會收到這個世界的約束,所以北海禪院的和尚才讓你來封印我,對嗎?”
許墨皺了皺眉,從心魔的語氣中,他聽不出任何恐懼,也沒有任何臨終的覺悟,他彷彿充滿了信心,充滿了生的希望。
“沒錯,你怕了嗎?”許墨決定激一激這個心魔,人類在心情激動時,會露出破綻,無論是恐懼、喜悅、或是憤怒,都是一樣,所以真正毫無破綻的高手,一定是斬斷七情的高手。
心魔有沒有七情,許墨並不知道,他只是試試,試試而已。
大約幾秒鐘,心魔忽然開口:“你想試探我?想找到我的破綻。”
“不錯。”許墨毫不隱瞞的上前一步,挺起胸膛凝望這那濃稠如墨的黑暗。
心魔笑了,笑的譏諷而冷酷。
“我不是人,又怎麼會有破綻呢?”
許墨沒有說話,依舊在尋覓,入微的能力已經被他放大道了極限,可依舊無法傳動那粘稠的黑暗,彷彿有什麼力量阻擋了探究一般。
“放棄吧,回去吧,一切都已註定,你是無法改變的。”心魔忽然開口。
許墨大笑起來,忽然笑容一收,冷冷的說:“你要和我說宿命嗎?當年聖人能將你封印在此,今天我也能將你繼續封印。”
再沒有多餘的話,幾乎是話音剛落的一瞬間,許墨從懷裡掏出了覺者的舍利,舍利在黑暗中散發這奪目光,彷彿要將這粘稠徹底驅散。
但是——
但是沒有任何作用。
黑暗終沒有被驅散,也沒有任何痛苦的慘叫傳來,一切都風平浪靜,風平浪靜的過分。
許墨正驚異異常的時候,忽然從黑暗中傳來心魔的歎息聲:“覺者啊覺者,你是老子的徒弟,可惜只得了他三分見識。”
舍利居然震動起來,許墨幾乎握立不穩,他連忙將真氣貫通手臂,試圖穩住舍利,但一切都是徒勞的。
在放射出最奪目的一縷光彩之後,舍利竟然裂開了,裂成了細碎的粉末,化作了一陣飛煙。
覺者的身影忽然出現在許墨面前。
正當許墨以爲是舍利發揮作用時,只見覺者的頭微微下垂,做出一個恭敬的姿態。
“老師!”
這一聲老師將許墨驚的三魂出竅,不過瞬間又怒火通天。
“覺者!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還不明白嗎?”心魔的聲音響起,“覺者是我的弟子,我——就是你口中的老子聖人。”
“不!這不可能!”許墨大喊起來,原本堅定的信念彷彿在一瞬間裂開了一道口子。
覺者回頭,用一種慈悲的表情凝望着許墨,可許墨卻覺得,這表情是如此的令人厭惡。
我被騙了!一瞬間,他腦海裡生出這樣一個念頭。
卻見覺者微微一笑,用一種安靜祥和的聲音說道:“我並沒有騙你,我確實是想讓你除掉心魔,但心魔也確實是我的老師。”他歎了口氣,虛影回頭,凝望這遠方的黑暗,“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心魔和老師是一體的。”
“一體?”黑暗中,心魔的聲音顯得有些憤怒,“老夫不屑和那個傢伙一體,他爲了成就聖人,將我逼出體外,後又修建了這座玲瓏寶塔,以人道祥和之氣來壓制我,試圖阻止我重臨世間。”
“可是!老天有眼啊!”心魔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苦澀的味道,“李耳啊李耳,你自以爲能將我封印一世,卻不想你我本是一體的,你建立的玲瓏寶塔,我又如何不能控制。”
覺者歎息了口氣,輕聲說道:“老師坐化之後,玲瓏寶塔成爲無主之物,你有大把的時間祭煉它,但這還不夠,玲瓏寶塔乃是人道聖器,就算你與老師本爲一體,但身上的魔氣卻與祥和之氣不符,所以你借用老師的之口,行欺世盜名之事,將玲瓏寶塔形容‘成’人類的寶藏,引誘人類進塔尋寶,而你就趁機誘惑他們,將他們困在塔內,長使以往,寶塔的祥和之氣本這些失去人類的怨氣所壓制,你也能達到控制寶塔的目的。”
“沒錯,沒錯!”心魔大笑道:“沒想到老子的後人中尚有一個明眼上,上次來的那個就什麼也不知道,老夫借他的手,讓寶塔再次出世,這一輪獻祭過後,距離老夫出世的日子就不遠了。”
“阿彌陀佛。”覺者雙手合十,微閉雙目,露出慈悲之態,但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反駁,甚至連一個反駁的句子也沒說。
許墨見狀,不禁心中惱怒,斥道:“我不管你們之間是什麼關係,也不管老子聖人當年做了什麼,我只知道你這傢伙爲了自己脫困,害死了不知多少人,若是你重臨世間,不知有多少人陷入危險之中,我便是拼了這條性命,也不會讓你如願。”
如果說一開始,許墨對這任務還有些牴觸的話,聽心魔介紹了自己的“豐功偉績”之後,那點牴觸的心理就徹底煙消雲散了。
就像許墨所說的,當年的孰是孰非他沒興趣知道,他只知道如果讓心魔出世,將是整個人類的一場浩劫,就算他自己因爲靈魂來自異世,不受這個世界規則的約束,那其他人呢?其他人終會成爲心魔的傀儡,倘若所有人都成爲心魔的傀儡之後,那他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麼意義?
一直以來,許墨只將所有的事情當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若有能力,自然就助,若沒有能力,就袖手旁邊,但此刻他終於明白,自己不是置身於世外的那個人,從他來道這個世界開始,他就成爲了局中人,成爲了那顆能決定勝負的棋子。
“心魔!我不會讓你得逞的!”許墨恨恨的說,聲音像是從牙縫中鑽出的冷風。
“你不會然我得逞,哈哈哈!”心魔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的,大笑起來,笑聲震動這濃墨一般的黑暗,彷彿攪動的氣流。“就憑你嗎?”心魔冷笑道:“承認自己奈何不了你,但你認爲自己能阻止我嗎?”
“你——”
許墨爲之氣結,心魔說的沒錯,就算他能完全不受到對手誘惑的影響又能如何,他不知道如何阻止對方,不知道如何去做,只能孤零零的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就像一個傻子。
“阿彌陀佛!”覺者忽然口呼佛號,“老師似乎忘記貧僧了。”
“你?”心魔的聲音忽然變得無比冷峻,“覺者,你會對我出手嗎?”
“阿彌陀佛,”覺者閉目道,“一日爲師,終身爲父,覺者不敢忘記老師的恩情。”話道這裡,他忽然睜開眼,從這雙原本渾濁的眼睛裡,放出兩道金光,“但是爲了天下蒼生,貧僧不得不出手。”
有人說過,只有在逆境中才能看出一個人的本性,從前,許墨不相信這句話,現在他信了,信了的毫無理由與依據。
或許眼睛所見之一切,已能成爲蓋棺論定的資本,就連所謂的眼見未必爲真,也成爲了腦後的遺言——被遺留在某個角落裡的一句話。
覺者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我暫時能壓制他,不過最多十年,我的靈識就會耗盡,他也會脫困而出,十年內你一定要想到辦法對付他。”
“我要怎麼辦?”許墨問。
很奇怪,他沒有開口,只是心裡想着,他莫名的就覺得只要自己心裡想着,覺者就會知道。而事實也是這樣,覺者的聲音很快響起:“當你的修爲達到至尊時,就有戰勝他的可能。”
“什麼,至尊,您開玩笑吧。”
許墨不認爲自己能夠到達至尊的修爲,更不用說在短短十年內,他願意承擔責任,但倘若責任明顯超過了自己的能力,他不知道應如何是好。
“你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嗎?”覺者的聲音裡充滿了溫暖,“放心吧,一切都是定數,你的到來,成長,乃至於最後的結局都是定數。”
許墨還想問什麼,眼前忽然顯出了一道金光,金光中包裹了一個人影,眼睛漸漸適應了光線,許墨也認輸這金光中的人影,不是聶區又是誰。
聶區對許墨微微一笑,說道:“我的事情不要告訴聶家人。”
“您是要?”
許墨心中升起一絲不詳的預感,他試圖去抓回聶區的影子,但卻撲了個空,。只能說道:“您要幹什麼?”
聶區笑了笑,望着身旁的覺者說道:“你就是老師後來收的小師弟吧,果真有是我們中最有天賦的一個,可惜,可惜——”
覺者微微一笑,他知道聶區可惜的意思,他是老子之後收的弟子中成就最高的一個,若不是掛念心魔,就算是大道級別也未必不能達到,可爲了對付心魔,他甘願分出靈識,以至過早離世,且沒有轉世重生的機會。
但他從不後悔這樣做,因爲與阻止心魔想必,其他的一切並不重要,包括他自己。
覺者對許墨微微一笑,說道:“好了,我現在送你出去,這裡一會兒就會封閉。”
許墨一聽這話,心中驟驚,急道:“等等!還有其他人!”
覺者笑道:“你放心吧,這座寶塔困不住人類,他們會一併被送出去的。”話剛一說完,也不等許墨迴應,右手一揮。
許墨只覺得身邊的空氣一陣震盪,盪出了一圈波紋,接着這些波紋彷彿纏繞上了他的身體,他感覺越來越疲憊,越來越睏倦,即便他告訴自己,現在不是疲憊和睏倦的時候,但卻沒有任何作用,他的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沉,靈魂彷彿飄蕩出了身體之外,恍惚之中,他好像聽見一個聲音在怒吼:“覺者!聶區,你們兩個敢!你們兩個竟敢欺師滅祖!我不會放過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