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林澤爾的一間灑館之中,蕭秋等三人臨窗而坐。這間酒館分爲上下兩層,通體以巨石徹成,結實但是卻透着一股精緻。僅僅是二樓的這一間大堂就足足有數千平方米,純白色的巨型條石將這個寬敞的空間隔成了一間間半人高的小房間。這些數量衆多的條石之上都雕飾着繁複的各種花紋,就連巨大的圓拱形的頂部,也同樣的顯得美倫美央。
往來的侍者衣飾整潔、彬彬有禮,空氣中飄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氣。這一切,都彰顯了這間酒館與衆不同的格調。
輕輕的呷了一口面前杯子中淡綠色的果子酒,威爾森微微一嘆,道:“以前這條街道是整個布林澤爾最繁華的街道之一,這一間酒館也是整個布林澤爾最上檔次的酒館。從這裡穿過前面的大街數裡之地就是德萊克的皇宮,往南是整個人類社會最大型的商會,往北就是德萊克貴族的聚居點。如果是在半年之前,這間酒館應該已經是高朋滿坐了,除了那些身份高貴的帝國貴族,還有一擲千金的大商人,以及那些才華橫溢、聲名赫赫的吟唱詩人。總之代表着各個階層各個行業的頂尖人物,都可以在這裡看到他們的身影。”
蕭秋和理查德隨意擡起頭看了看,只見數千平方米的大堂當中,除了他們三人,便只有另外的兩間小隔間之中還有着數人,這些人衣飾華麗,渾身浮華之氣。看起來都是一些腰纏萬貫的富商。只是幾個富商的臉上都帶着一絲鬱抑,看起來都是悶悶不樂的樣子。
“看到了麼?”威爾森道:“那邊的那幾個人都是布林澤爾有名的富商,原先就算是在那些手握大權的德萊克的政要和貴族家中,都是身份超然的座上客。不過現在看起來。他們的日子似乎也不好過呢!”
蕭秋把目光轉到了窗外,不由得暗暗搖了搖頭。窗外是一條足足可以並行七八輛馬車的寬敞街道,街道全部用青石鋪成,又平又直。但是此刻街道之上,別說是馬車了,就算是行人也是零零星星,而且腳步匆匆。街道兩旁那些裝飾得花團錦簇的商鋪,更是十有八九關門閉戶。一陣風吹過。道路之上落葉紛飛,整座城市顯得冷清而落寞,充滿了一種繁華末路的凋落。
“奧古拉斯真是一個畜牲!”理查德一仰頭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發出了一聲嘆息。道:“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應該救他那條狗命!”
在酒館的一樓處,一個身披內紅黑披風的黑衣人正沿着樓梯拾級而上,這個黑衣人頭上有一籠鬥蓬垂下,將他的整個臉部都遮蓋住了。
在他的身後。緊緊的跟着十數道渾身散發着陰森氣息的人影,這些人影全部身披黑鬥蓬,在鬥蓬的臉部還覆蓋着一層薄薄的面紗。他們亦步亦趨的跟隨在這個身披披風的人影的身後,步履一致。動作劃一,就如同數十個影子一般。
身披披風的人影正舉腳向着樓梯之上踏去。似乎是聽到了蕭秋等人的低聲議論,人影跨出的這隻腳忽然凝立在半空。一動不動。
蕭秋喃喃道:“那也不是你的錯,誰能看得出一個曾經如此寬厚與仁慈的人竟然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過也難怪,當一個人失去所有的信仰和生存價值的時候,做出什麼樣的事情都很難說,奧古拉斯不過只是一個極端一點的例子而已。”
“我不明白,人總是要有生存目標纔可以活得充實,有的人追求力量,有的人追求財富,有的人追求權勢。其實說起來,歸根結底,無論是信仰或是所謂的生存價值,也不過只是需要一種心靈的滿足和慰藉而已。”理查德一仰頭又把一杯酒灌進了肚子裡,嘆息道:“你能夠訴我奧古拉斯追求的是什麼?或許,曾經的寬厚與仁慈讓他感到心靈富足,那種對生活的態度也許可以說是他的一種信仰。又或許,所謂希萊家族的榮耀是他的追求,那也可以算是他的生存價值。那麼現在,他的信仰是什麼?他的生存價值又是什麼呢?還是那狗屁希萊家族麼?我想如果他那些所謂的讓他感到自豪無比的祖先如果看到他這個樣子,恐怕也會從墳墓裡爬出來的吧?”
一旁的威爾森忽然格格格地怪笑起來,蕭秋和理查德同時愕然的轉頭望着他。卻見他越笑越厲害,片刻之後,他已經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笑一邊拍着肚子,一副樂不可支的樣子。不遠處那幾個正滿面鬱抑的富商也發現了正竭力壓低聲音在狂笑着的威爾森,幾個人都向這邊投來了詫異的目光。
蕭秋低聲道:“威爾森,你這是怎麼了?”
威爾森摸了摸肚皮,好辛苦才忍住了笑聲,低聲道:“導師,我在想。奧古拉斯的祖先說不定真的有一天會從墳墓裡爬出來的,我在想象着,假若有一天,奧古拉斯成爲了死亡世界的強大存在,當他正在享用靈魂獻祭的饕餮大餐的時候,赫然發現他的父母和所有的祖先都變成了一羣光禿禿的骨靈,畢恭畢敬的跪在他的面前,你們說他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我操!蕭秋聽得心裡一陣堵心。自已也沒少招過骨靈戰士,幸虧自已是穿越而來的。否則的話,只是聽到了威爾森這句話,就足以讓他以後施展召喚之術的時候都要產生心理障礙了。
在樓梯處,那一隻腳仍然虛懸着一動不動,猶如泥雕木塑一般。他身後跟着的十來個的黑衣人也是一動不動,低眉斂首的侍立在一旁。
一樓之下原本有着零星的幾桌客人,一見到這些黑衣人上門,一個個小心翼翼的交換着眼色。紛紛掏腰包結帳,頭也不回的匆匆而去。一個衣着整潔的侍者小心地挪動腳步,在緊張的臉上擠出了一絲微笑正要湊上去,一個黑衣人微微的擡起了頭。兩道猶如利刃一般的目光從面紗後面射出。這個可憐的侍者渾身一哆嗦,連忙縮回了櫃檯之中,連眼神都不敢往這力瞄上一眼。
在布林澤爾,凡是這樣裝束的只有一種人,那就是尊貴的奧古拉斯國王陛下的宮廷魔法師。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布林澤爾的居民們忽然發現,原先親民而和謁的國王陛下露面的次數越來越少了。而隨着國王陛下在公衆視線中的逐漸隱沒,這種裝束的宮廷魔法師卻是越來越多。不知不覺間,布林澤爾的街頭巷尾隨處都可以看到這些讓人心頭髮寒的宮廷魔法師。
這些魔法師無論出現在什麼地方,他們的身上都帶着相同的特點,倨傲、冷漠。渾身散發着一種讓人不敢接近的特異氣質。儘管在布林澤爾城中並沒有傳出任何有關這些宮廷魔法師惡行的傳聞,但是幾乎所有的人一見到這種裝束的魔法師,立即便遠遠的躲避而去。
事實上,在整座布林澤爾之中,其他裝束的魔法師和劍士也已經消失了。自從半年前國王陛下攻破了布林澤爾之後。對於魔法師和劍士的大舉召集從來都沒有停止過。現在不要說民間的遊歷魔法師和劍士,就算是魔法師和劍士工會也已經人去樓空。這兩大公會當中最後的幾位大魔導師和大劍師,也已經在三個月之前被國王陛下以重金禮聘而去。現在,曾經是整個人類世界魔法力量最繁盛的布林澤爾。尊貴的國王陛下的宮廷魔法師,已經成爲了這座城市唯一的魔法力量了。
“嗒!”一聲輕響。這隻虛懸着的腳終於輕輕的踏在了通往二樓的石階之上,這隻由華美的黑色絲綢與細滑的小牛皮精製而成的半膝長靴落下的地方。堅硬的石質階梯立即生出了無數向着四周延伸的蛛網般的裂痕。
“你們先上去,把其他的閒雜人全部趕走。”
一個低沉的、但是帶着一種怪異的猶如金屬摩擦似的聲音響了起來。
“是,主人!”
十來個黑衣人微微躬身,齊聲應是,旋即轉身走到了二樓之上。
蕭秋等人仍在低聲的交談,忽然看到這十幾個黑衣人走了上來,三人都不由得微微一怔。
十數個黑衣人擡起頭來,動作劃一地看了一眼角落四周的數個侍者,又看了看另外兩桌的富商,陰冷地低喝道:“滾!”
那數個富商面色大變,哆嗦着從懷中取出了幾枚晶玉希爾放在桌上,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低着頭便走了下去。站在大堂四角的數個侍者更是頭冒冷汗,其中的一個侍者從桌上拿起了那幾枚晶玉希爾,對這些黑衣人微微的欠了欠身,便即急急的退下。
所有的黑衣人的臉孔全部轉了過來,齊刷刷地對蕭秋三人,在面紗的後面,十數道帶着莫名意味的目光冷森森的射了過來。
蕭秋三人不動聲色的交換了一個眼神,三個人同時舉起面前的杯子,慢慢呷了起來。整座大堂之上,除了他們三人輕微的呷吮着酒液的聲音,便再也沒有一絲半點的聲息。四周的氣氛變得凝重之極,就連空氣都變得沉甸甸的。
“嗒、嗒、嗒。。。”
輕微的腳步聲一聲接一聲地從樓梯之上傳了過來,這腳步聲帶着一股玄奧之極的節律,無論是間隔,還是輕重都絲毫不差。蕭秋三人的臉色微微的變了,三個人都感覺到這腳步聲就猶如踩在三人的心頭一般,每一聲聲音就象是在他們的識海之中響起,就連他們的心跳節奏,似乎都不由自主的隨着這古怪的腳步聲的節律而跳動。
片刻之後,理查德和威爾森竟然感覺到識海也輕輕的晃動。理查德身下坐着的椅子忽然發出了數聲格格作響的聲音。這一張堅固異常的實木椅子之上忽然迸出了無數的裂痕,一股強大的魔法波動陡然間瀰漫開來。
三人之中,理查德的聖之力最低,這一聲聲怪異之極的腳步聲竟然讓他控制不住識海的動盪,竟然產生了輕微的魔力失控。只有凝起聖之力相抗。這聚頂貫氣大法全力運轉,識海之中的不適頓時消散一空,只是理查德卻也是無法再將全身的氣息深斂於體內。
威爾的情形比理查德也好不了多少,他身下的椅子同樣的迸出了一絲絲細小的裂痕。但是他的“靈隱之戒”卻不愧是一件異寶。他雖然也已魔力迸發,但是所發出的魔法波動卻全數被靈隱之戒隱藏了起來,表面上看起來,他就如果蕭秋一般全無異樣。
蕭秋確實是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這腳步聲雖然也同樣的在他的識海之中迴盪,但是他的聖之力穩固異常,除了內心略感驚訝之外,這古怪的腳步聲卻也不足以讓他凝起全身的聖之力來相抗。
一樓的數個侍者兩眼發直的看着這道披着披風的人影就這麼拾級而上。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慘白如紙。他們都只是一些沒有經過狂化的普通人,體內全無魔力或鬥氣,這腳步聲雖然古怪,卻是沒有讓他們感覺到任何不適。他們臉上變色。卻是因爲這個人影每一步走過,那堅硬的石質臺階之上,都留下了無數蛛絲般的裂痕,而且每一片裂痕的形態大小竟然一絲不差,就如同是用一個相同的模子印出來的一般。
“嗒!”
隨着這最後的一聲腳步聲響。這道人影終於出現在樓梯之上。蕭秋三人冷冷的一眼瞥了過去,威爾森的眼中只是閃過一絲訝異,蕭秋和理查德的身體卻都是忍不住微微的一震,旋即便掠過一絲迷惑。這道人影的臉部隱沒在鬥蓬之中。他的臉部沒有象其他的黑衣人那樣有着一層薄薄的黑紗,但是卻似是有着一層淡淡黑氣遮蓋了他的臉部。以蕭秋的目力,竟然也看不清他的相貌。
蕭秋和理查德兩人幾乎只是看了這個人影的第一眼。兩人就感覺到這個人似乎就是奧古拉斯,但是很快的,一種陌生的感覺便油然而生。蕭秋和理查德的眼神微微動了一動,旋即便心有心犀的拿起眼前的酒杯,再度輕輕的呷起了杯中的酒。
如果說片刻之前,三人還抱着一絲僥倖心理的話。那麼現在,三人已經完全肯定,眼前這些人就是衝着他們來的。只不過不知道這些人是知曉了他們的身份,還是僅僅是因爲窺破了他們三人的修爲而來。是以三人都很默契的選擇了靜觀其變。
人影沒有理會他們,徑直走到不遠處的一張桌子之只坐了下來。十數個黑衣人立即退開兩邊,微微的斂首,恭身侍立着。
“我其實剛纔也只是路過,不過我聽到了這位朋友所說的話,一下子感到好奇,所以纔上來看看而已,各位不必感到驚訝。”對着理查德遙遙的以目示意,這道人影緩緩的道:“就象這位朋友所說,人總歸要有生存目標纔會活得充實,那麼可以告訴我麼?你們的生存目標是什麼?金錢?權勢?地位?還是美女?”
蕭秋三人全部都冷冷地看着這個古怪地黑衣人,以蕭秋聖之力大圓滿的境界,也不由自主的對這個黑衣人生出了一絲深深的忌憚。眼前這個人不知道什麼來路,但是僅僅是腳步聲就可以撼動他們的識海,這個可怕的黑衣人,或許已經接觸到了某些玄奧的法則,就如同當初在冥谷的艾森希姆一般。而且蕭秋從他的古怪的聲音之中也知曉了這個人的另一重身份,這必定是一個純粹的死亡生物,由於他的聲帶已經消失,所以聲音之中才會有那種特有的金屬摩擦的異響。
這一刻,蕭秋的心中不由得有點沉重,除了艾森希姆,奧古拉斯的手下居然還有着如此強大的死亡生物相助,自已對於奧古拉斯的實力似乎有點低估了。他沒有料到布林澤爾之中竟然有着可以截斷魂識的怪異原力,在這布林澤爾之中,他不但不可以召出魔法傀儡,就算是想召喚撒利亞斯和維克托都不行。眼前這個黑衣人的實力已經如此可怕,一旦再驚動了艾森希姆,三人要從這布林澤爾之中脫身必定大有風險。這一次前來布林澤爾,恐怕是一個錯誤。
“爲什麼不說話呢?”人影發出一陣沙沙的笑聲,緩緩道:“難道你們也不知道自已的生存目標麼?”
蕭秋冷冷一笑,道:“金錢、權勢、地位、美女,這些東西我們都需要,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擁有源於智慧生物所特有的信仰,對於生命的尊重和對於這個世界的敬畏。我們不會爲了自已的私慾而輕忽別人的生命,更加不會爲了自已的私慾而毀滅整個世界。所以無論我們的生存目標是個麼,我們的心靈都永遠充實而富足。但是這種感覺恐怕閣下是不會懂的,失去了對於生命的尊重和對這個世界的敬畏,象你這種生命的存在只不過是爲了掠奪,永無止境掠奪——掠奪別人的生命與靈魂。你們以爲已經把整個世界踏在了腳下,但事實上你們不過只是命運的棄兒,無論你們獲得了多麼強大的力量,你們都永遠無法再體驗這種心靈的充實與富足的感覺。你們只不過是一羣沒有智慧生物特點的低級生命,一羣沒有信仰與生存價值的可笑存在而已。”
人影默言不語。
良久之後,他忽然發出了一聲深深的嘆息,喃喃道:“心靈的充實與富足很重要麼?當你們在強大的力量之下如浮塵一般的湮滅無蹤,曾經的充實與富足又有什麼意義?”
人影喃喃自語着,緩緩的把遮在臉上的鬥蓬掀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