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就在九州已經徹底淡忘了這件事時,她再一次遇到了這位奇人。
一個不時出現在新聞聯播中的正部級高官,受邀到國立W大學演講,人山人海,會場很難擠進去,可是赫連九州運氣很好,她到達時,只見一衆保鏢簇擁着高官往裡走,在高官身邊還有一個相貌平平的人,一身布衣十分特別。
布衣人淡淡地對高官說了幾句什麼,高官連連點頭。不一會兒,布衣人繞過衆保鏢,隱入人羣中。赫連九州正準備擠進會場,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是剛纔那個布衣人。
“借一步說話。”對方聲音平平,好像在哪裡聽過,九州一時想不起來。
等兩人走過人羣,到了僻靜之處,對方纔停住腳步道:“我記得你。四年前在世紀花園,你幫助過我。”
赫連九州張大嘴,半晌猛然回神,“是,是你!”
他的武功那麼高,難道是部長的保鏢?但部長對他的態度十分尊敬,絕不是僱主和保鏢的關係。
對方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平平道:“×部長是我的一位朋友。”言語間,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沒等赫連九州回過神來,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赫連九州。”
“我姓蘇。”對方頷首,“就叫蘇問吧。”
什麼“就叫蘇問吧”,有人這樣介紹自己的名字嗎?卻見他從懷中拿出一張便籤紙,寫了一串號碼,提筆的動作十分優雅,“以後有事,可以打這個電話找我。”
說完又好像想起了什麼,他淡淡道:“現在的紙張輕便多了,社會不斷在進步。”
什麼叫“紙張輕便多了”?紙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除非和古代人用的竹簡或布帛相比。他是在幽默嗎?可是並沒有半點玩笑的樣子。
九州看着那一串數字,腦袋一時緩不過勁兒來,竟忘了提拜師學功夫的事。
回到家中,九州問老爸,“有叫蘇問的大領導嗎?”
“沒有吧?!”老爸也一頭霧水。
九州認真地看起了新聞聯播,確認那幾位坐主席臺的領導中沒有姓蘇的。
後來,直到蘇問這個名字偶然一次傳到來做客的李恆遠耳中,對方先是驚訝,後接着道:“我聽到些傳聞,說最近一段時間,幾家大國企轉制和海外上市,都有一個叫蘇問的人蔘與。他雖然不是官員,也不經商,但高層們對他十分信任和尊敬,大企業家們也以結識他爲榮,但真正能接觸到他的,也只是極少數商界精英而已。”
李恆遠的生意規模雖不大,人脈卻很廣。商界的一些內部消息,他比別人更靈通。
“蘇先生,九州。”一聲招呼扯回了九州的思緒,不遠處,李恆遠大步地走了過來。
兩個男人握手,久經商場的老狐狸李恆遠看起來竟然有些緊張。
“今日的展出有不少精品。”蘇問極有風度。
“能得蘇先生的欣賞,唐韻文化榮幸之至。”
“我不算真正會欣賞名品的。”蘇問搖頭,“真正的鑑賞家,能從舊胎古瓷上,看到千年的時光舊跡。而我,看到的只有回憶。”
“你是說自己眼光古舊嗎?”九州笑了。
“有時我覺得自己可以被當成一隻鏤花壺,貼上標籤,陳列起來。”蘇問幽默道。
九州忍俊不禁,“你不適合被陳列起來。年份不淺的酒,雖蒸去浮名,仍可大醉,不必低斟淺嘗。”
蘇問不語,眼中千種意境迴旋,卻一種也無法讓人看清。
李恆遠面上的狡黠一閃而過,順着話題說:“做生意,我也喜好大醉盡興,不喜歡淺嘗輒止。如今金融市場的兼併風潮波瀾壯闊,蘇先生對市場的高見,能否指教一二?”
“你說的是S市商業銀行併購一事,”蘇問單刀直入,悠閒道,“希望我能相助一臂之力吧?”
李恆遠還從未被人如此直接地說穿心事,一時說不出話來。
“蘇先生。”赫連九州忍不住叫了一聲。
蘇問看了她一眼,彷彿看懂了她的擔心。
S市商業銀行的股東大多是有實業背景的大國企,在本市也還有不少比唐韻文化實力強勁數倍的競爭者。
“競爭的本質還是對自身實力的挑戰,瞭解對手的同時,更重要的是主宰自己。”蘇問悠閒地說,“李先生,我能做到的,也只是與唐韻文化的實力相應的程度。”
他說得如此中肯,李恆遠心悅誠服,“我明白,能分到這杯羹,我不會貪多。而今政策放寬,證券市場一路牛市上揚,保險資金入市也不過是時間遲早的事,金融環境可謂是前所未有的好,能夠參與其中已是幸事。”
“未必。”蘇問悠閒地把玩一隻鏤花壺。
這下,連九州也愣了。
蘇問衣襟間拂過一抹冷秀風華,“對商人來說,也許有些風險是不得不冒的,但現在外部環境已經發生了變化……”說到這裡,他似乎不準備再接着說下去,輕鬆地轉移了話題。
李恆遠愕然怔住,手指還繞在一隻雕花盞上。
東郊望山。
青山隱隱水迢迢,遠方眉黛青峰脫去了三季的繁華,現出至真坦白的壯美。青石臺階曲折幽遠,直通天邊,湖水冷秀的鏡面映出冬木傲然,將這個剛柔並濟的初冬,渲染得淋漓盡致。
“樂正小姐!”李杜易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已經理了一千遍的頭髮不幸被山風吹成滑稽的雞窩。
樂正雲看清來者,怔了一下。
“我是赫連九州的弟弟李杜易。”李杜易緊張地自我介紹。
琥珀雙眸裡的失落一閃而過,樂正雲定定神,“那九州她……”
“她今天要去看文物展,所以讓我代替她來陪你登山。”李杜易迅速作出對答,卻見對方的臉色瞬間蒼白了一分。
“你不舒服?”李杜易緊張地看着他,“山上的風很大,要不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必。”樂正雲的聲音很平靜,山巒映出素顏如雪,美到極致的優雅中似乎隱着一絲憂傷。
李杜易不知道該說什麼,更不用說表白了。山風吹過,吹涼了李杜易身上的汗,也吹涼了他一腔熱情的胸口。
對方一對清澈的眸子望着遠方,裡面如同秋霜浸過的紅葉蕭蕭。李杜易忘了自己的處境,只覺得心疼,“要不,我帶你去文物展找她?”
樂正雲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她說了不來嗎?”
“她……”李杜易幾乎要脫口而出,卻說不出那個“是”字,突然大聲道:“我打電話給她。”
天已近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