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正雲輕輕抓住她的衣襟,勉強道:“剛纔他們……在說些什麼?我怎麼都不記得了?”
“什麼也不要想,不要管。”九州溫柔地爲他掖好被子,“你只要好好休息。”她頓了頓,堅定道,“一切有我。”
樂正雲蒼白的頰上泛出一絲信任的溫暖,“好。”
直到那人沉沉睡去,九州才站起身來。小實習記者還在,一雙烏黑的大眼緊緊瞅着牀上的睡顏。九州睨她一眼,小記者很機靈,立刻輕手輕腳地跟出了病房。
醫院外,九州頓了頓腳步,“你跟着我做什麼?”
“我想採訪你。”小記者毫不畏懼。
九州冷冷地不再理她,自顧自地向前走去。赫連九州的步伐快,小記者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她。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和喘氣聲,小記者好奇地回頭一看,卻與奔跑而至剎不住腳的人迎面撞上。
“哎呀!”兩人都捂住額頭。
李杜易揉揉被撞痛的頭,出於男生的禮貌丟了一句“不好意思”,隨即大聲朝倨傲而去的背影喊:“老姐!”
赫連九州的步子停了下來。
李杜易漲紅了臉跑過去,“那件事……是不是真的?”他沒有說哪件事,彷彿在有心迴避着自己的措辭。
“是真的。”九州坦然道。
李杜易如同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踉蹌後退,足下卻突然一軟,耳邊傳來一聲嬌斥,“痛!踩到姑奶奶的腳啦!笨蛋!”
小記者恨恨地盯着娃娃臉的少年,剛纔撞了自己的額頭不說,現在又來踩自己的腳。
“你說誰笨?”李杜易突然吼道。他苦苦暗戀四年的人竟是……心中本來就有萬千委屈和怒火,不能朝赫連九州發,不能朝老天爺發,更不能朝那人發,竟有潑婦在這個時候找他吵架……
“說你!”小記者的眼睛瞪圓了,如同烏溜溜的兩顆玻璃彈珠。
“我是笨蛋!我是天下第一笨蛋!”李杜易漲紅了脖子揪住小記者的衣領,“你們這些聰明人通通把我矇在鼓裡,讓我做了傻瓜還不知道!”
大吼讓小記者愣愣地呆了一會兒,突然也揪住他的衣領,“要打架嗎?無賴!姑奶奶奉陪!”
一個盛怒中的失戀少年,一個運氣不佳沒有弄到新聞的小記者,兩個不服輸的火藥桶撞到一起,真的你一拳我一腳地扭打起來。
夕陽漸濃,枝頭歸鳥歪着頭瞅着奇特的街頭鬥毆。
赫連九州已經走遠了。此刻的她,沒有心情理會他們。樂正雲那茫然如孩童的眼神,額角淺月的疤痕,溫暖信任的那一聲“好”,把她的心攪亂了。她曾經怎樣地傷害過他,才讓他寧可將自己的記憶裁剪而去?忘卻那一段不被信任的痛苦……
手機響了。
“有沒有見到蘇問?”是李恆遠打來的。
“沒有。”九州這纔想起蘇問,“訂婚宴他不辭而別,這幾日再未有他的消息。”
“奇怪,蘇問好像人間蒸發一般。”李恆遠狐疑地說,“知道他行跡的人本來就不多,現在竟一個也沒有了。”
“還有事嗎?”九州問。
“閔敏撤銷了對樂正承宇的起訴,近日應該能無罪開釋了。”李恆遠話鋒一轉,“樂正云爲了讓我從中幫一個小忙,答應我退出競爭,成全你和蘇問。”他毫不掩飾地將他的精心佈局抖出來,沒有一點不自然,好像設計人是天經地義的事。
九州沒有說話。
“你恨我也沒辦法。”李恆遠說,“生意場上就是如此。我們各自守信、等價交換。”
他接着說:“可惜,現在經濟形勢急劇下滑,蘇問在這個時候不見蹤跡……”
資本市場的一輪繁榮景象彷彿到了盡頭,投資者人人自危,企業也漸漸意識到了困窘。
“你處心積慮地要攀上蘇問這棵大樹,現在他失蹤了,你終歸竹籃打水一場空。”九州冷冷道。
“我不這麼認爲。”李恆遠笑得狡黠,根本沒有失望的意思,“蘇問如果不辭而別,我相信,他一定會留下些什麼給你。”
十五、痞子少女
半月後。
蟬鳴漸漸歡快,掀起了夏天的繁華。樹木茂密地擠在一起,葉子由稚嫩變成了深穩的墨綠。樹下行人衣衫輕薄,三五笑語。
一個女郎低呼,“呀,你們看!”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同伴們瞧向馬路另一邊的花壇處。隔着十來米的距離,一個人影的半側面,也要讓人窒住呼吸。
這時,路邊上班族的單車在人潮中艱難地爬行,一輛單車在人行道上左右閃避,騎車的人惱怒地嘀咕,“這些女人,看什麼看啊,不知道閃讓一下……”說話間,也朝她們視線的方向瞟了一眼,卻立刻呆住。哐當……單車撞到了電線杆上。
第十九次被摧殘的可憐的電線杆哭了。
馬路的另一邊,有人渾然不知因他而起的交通事故,無辜地擡眸,“九州,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如今天散步走遠些?”
赫連九州溫柔地揚眉,“累了就告訴我,不能逞強。”
樂正雲很合作地點頭。他的容顏本就絕美,之前因爲憂鬱而時常籠罩着倦色,如同霧氣稍稍遮掩了山巒真顏,讓人看不真切。現在失憶,心胸如孩子般敞開,竟也將那傾城的美麗完完全全地盛開出來。眉目間若有若無的一絲溫暖,如同醉人紅日撥開霧氣,露出如玉挺拔的山峰。
世間衆生不過匆匆過客,也許有人一生也未曾遊歷過如此勝景,怎能不駐足驚歎?
“九州,他們好像在看你。”樂正雲微微側身,有些不解地說。
“別管他們。”九州斜睨了一個恰好經過的路人甲一眼,對方立刻畏懼地縮回眼神,匆匆走開了。
赫連九州霸道地攬過樂正雲的肩。她比樂正雲矮半個頭,如此攬住他,倒像是掛在他身上一樣。
樂正雲一言不發地任由她攬着,走了十來步,終於說:“九州,你的手臂好重。”
九州紅了臉鬆開手來,只覺得自己肩頭一暖。原來,那人的右手擱在了自己的肩頭,“這樣好嗎?”
街上情侶成雙入對穿梭而過,他們走在其中,就像所有的戀人一樣。紅塵潮起潮落,真正能四海比翼、並肩看夕照的有情人何其有幸?生活最初給人愛情的甘甜,隨後卻無情地攤開現實的底牌。那些相攜的手,常常抵擋不過世俗的擁擠。
九州在樂正雲懷中靠得更緊些。經歷了這麼多風雨之後,他們可否換來一段平靜的溫馨?
“九州,這裡有一家理髮店。”樂正雲突然停住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