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動了動手腳,緩緩站起身來。
顧瀾瞬間驚醒,擡頭看向顧淵。顧淵伸出食指放在脣邊,讓顧瀾不要發出聲響。他脫掉身上的外套,僅穿着修身的內衫,人走到玄薇身邊,將衣服裹了裹,遞給了賀白卿。
“拿這個給她墊着吧。”顧淵用脣語對賀白卿說道。
賀白卿多看了顧淵兩眼,然後朝他點了點頭,用顧淵的衣服代替了自己的手掌,給玄薇當枕頭。顧淵做完這件事,便轉身拿起自己的隨身包袱,開始收拾起自己的東西來。
顧瀾一愣,上前拽了拽顧淵的袖子:“你要走?”
顧淵點了點頭:“沒什麼大事了,我得在‘他’醒過來之前,辦一些事。”
“做什麼事?還回來嗎?等胡人從柳楊屯退出去,我們就上路歸京。你若也是回京,不如一起走。”顧瀾說道。
顧淵搖了搖頭:“我暫時不回京,得搞清楚一件事。”他說着,轉身走向沉睡中的玄薇。
看了一眼,再看一眼……好似怎麼都看不夠,顧淵眼神裡滿滿都是留戀。他伸出手指,似乎想要觸碰玄薇的面頰,卻最終懸在了離玄薇皮膚尚有一絲距離的地方。
修長的手指,順着玄薇的面頰,隔着一絲空氣,輕緩滑過。他朝着玄薇的睡顏微微一笑,然後湊在玄薇的耳邊,輕聲吐氣,說出幾個字。
而後,彷彿下定了決心一般,顧淵站起身來,沒再與顧瀾說什麼,只與賀白卿點了點頭,便離開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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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記得我。”
好像睡夢中,有誰忽然對她說了這麼一句話,玄薇朦朧地沉溺在這溫和而又磁性的聲音中,在夢裡恍如仙境一般的景色裡遊蕩。當她再次睜開眼睛時,天已經又一次黑下去了。
玄薇伸手摸了摸空蕩蕩的肚子,伸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朦朧着雙眼看向顧淵睡的地方——沒人?!
“你哥呢?”玄薇伸手拽了拽顧瀾,張口便問。
顧瀾此刻,正在小心翼翼掰着已經爲數不多的乾糧,她被玄薇一拽,手裡的餅子掉了些渣渣在地上,心疼得她口裡直嘶嘶:“他走了啊。”
玄薇眼睛瞪了個溜圓:“走了?他怎麼能走了?身上的蛇毒還沒完全解掉,怎麼能就這麼走了?”她說着,呼地一下站起身來,就想要往洞外走:“他走了多久了?有沒有說去哪?”
顧瀾伸手拽住玄薇:“走了得有三四個時辰了,不知道去哪。他去哪能跟我說麼……你回來坐好,趕緊吃點東西。”
玄薇一陣無語,失魂落魄地坐回到地上——雖然,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失魂落魄什麼。
洞裡,所有人所帶的乾糧都已經不多了,天又黑了下來,各個洞裡的男人,紛紛表示想要回村裡探探路。畢竟,他們已經躲出來五天了,胡人或許已經離開。
他們會去掃蕩村子,也不過就是爲了補充糧餉,順便中飽私囊,村裡已經被掃蕩光了,他們也沒必要留在村子裡,肯定是要回烏壩去的。於是這麼商量着,幾個洞裡的漢子便紛紛來找賀白卿,想要讓他帶領着一塊回村看看。
上一回去烏蘭河打水,衆人已經發現了賀白卿身手了得,有這樣身上帶功夫的人一塊,他們也會覺着膽子大一些。
賀白卿也覺着,大概差不多時候了,於是便點頭同意下來。他對玄薇交代了幾句,便與衆漢子一塊趁夜回村去。
果然不出他們所料,沒過三個時辰,天還沒亮,一行人便回來了。他們神色有些沉重,卻開始讓自己的親人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村。
他們神色沉重的原因,當然就是因爲——村子被燒了。
玄薇只是之前無意中看到了那裡的火光,與其他無意中看到過的村民一樣,對於村裡被糟蹋的模樣,基本還沒有個概念。可等到玄薇她們真正再踏入柳楊屯的地面上時,每個人的心裡,都塞滿了慢慢的悲涼。
家園被毀,田地被糟蹋,家家戶戶都被洗劫一空,連家裡養的家畜——無論雞鴨豬驢,統統被殺,無一倖免。他們若是將這些畜生殺了吃了,也倒罷了,可這些蠻人卻只是殺了他們養的畜生,就這麼丟在原處,或許只是覺着好玩而已。
八成人家的屋子都被燒了,有的被燒成了一堆黑炭,有的則運氣稍稍好些,還留了些殘垣片瓦在原處。整個柳楊屯一眼望去,滿目蒼痍,再沒有往日雞鳴狗叫熱鬧的模樣。
馬氏扶着胡柳氏,站在柳老爺子被燒得不成樣子的院子裡呆站着。紅棗病還未好,如今更是隻顧着哭泣,差點哭岔了氣。
柳老爺子坐在倖存的門墩子上,望着家裡的一片狼藉,只是嘆了口氣,便開口勸道:“人沒事就好,咱們都好好的,這就是好事!屋子燒了再蓋,田被踩了再耕,畜生死了再買……只要一家人齊齊整整的,啥都不算事。”
馬氏鼻子酸得很,可又怕原本身子就偏弱的胡柳氏心裡難過,再急出病來,於是也隨着勸道:“是啊夫人,好在咱大宗銀子都帶去山上了,過會兒咱先收拾出間屋子,等過完了年,開春咱就蓋新屋!”
紅棗聽了馬氏的話,也隨着她看向自己孃親。她見胡柳氏臉色泛白,身子隱隱搖晃着,便趕緊拉住自己孃親的手:“娘,紅棗也有錢的,咱能過好年!”
胡柳氏受了打擊,卻並沒有被擊垮。她深深吸了口氣,勉強露出了一絲笑:“說的是,咱都好好的,這就是大好事。大家都餓了,先去看看廚房裡還有沒有柴火,趕緊先將午飯做出來,填飽肚子好乾活。”
玄薇和賀白卿默默走向他們原本擺放着行李的那個角落,看着被燒成一堆灰的幾車行李,心裡一陣疼。
師父畢生心血,和最後的那點兒遺物,全部都隨着大火,被燒了個乾淨。胡人本就不識漢字,別說胡人了,就連大周百姓,認識字的也不過十之一二。估計那些胡人仔細翻過這幾車的行李,卻只翻出來些書冊字畫,便惱羞成怒地將它們燒得格外仔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