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該是尊重纔是,像這樣將人肚子破開,肚子裡的五臟六腑全拿出來觀摩一遍的事情,顧淵是實在想不明白的。
賀白卿看了看身上的衣裳,不在意地將外衫一脫,用衣裳擦乾淨手,去拿自己得包裹找衣服換。顧淵眉一皺,下意識扭頭往玄薇的方向一掃,見玄薇正縮着身子睡得正香,這才鬆了口氣。
待賀白卿換好了衣服,天已經徹底亮了。賀白卿從自己的包裹裡掏出了點乾糧,就這麼放在手裡往嘴裡塞,顧淵看得胃裡有點作嘔——他剛擺弄了個死人!手就光擦了擦,還沒洗呢!
“兄弟,吃麼?”賀白卿似乎感覺到了顧淵的目光,他咧嘴笑笑,將饅頭往顧淵那裡伸了伸。顧淵搖頭,扭開頭去。
玄薇此刻終於醒了。她吧咂吧咂嘴,低頭看了眼手裡的小孩。小孩子呼吸依舊微弱,不過卻安安靜靜地睡着。兩個孩子似乎都因爲身體虛弱得原因,所以連哭泣都很少。
“天都這麼亮了?”她站起身來,對顧淵說:“咱們趕緊去打聽路吧。”
賀白卿把最後一點乾糧塞進嘴裡,然後站起身拍了拍手,也不說話,只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跟着一塊走。顧淵解開繮繩,準備扶玄薇上馬。
“你怎麼還在?”玄薇這才發現了賀白卿,疑惑地問道。
“我爲什麼不在,昨天說好的跟你們一塊去找這孩子的家人啊。”賀白卿理所當然地回答。
“我們去找就行,你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麼?”玄薇問道:“看你也不像是本地人,到這裡來總歸是有事要辦的吧。”
賀白卿擺了擺手:“本來是要來找人,誰想到烏壩這鬼地方只給出不給進,人找不到,只好等着能進人了再說。”他聳了聳肩:“我左右無事,怎麼着,你們不樂意我跟着啊?”
玄薇也不好說不樂意,也只能不再理會那人。
說起來,有外人插科打諢的,也挺好。昨天發生了太多事情,玄薇一時間嚇矇住,和顧淵單獨順着烏蘭河往上走也沒什麼感覺,如今心情稍稍平緩下來,才覺着尷尬。
畢竟,上一回他們……是發生了點兒不太愉快的事情的。
玄薇騎在馬上,懷裡抱着個嬰兒,馬兒由顧淵牽着,顧淵也單手抱着另一個嬰兒。兩人身後跟着個一臉興致勃勃,到處亂看的賀白卿。進了柳楊屯,玄薇打聽了一陣子,便知道了柳老爺子家在何處。
胡柳氏畢竟做了那胡姓商人十幾年的外室,曾經也得過寵。柳老爺子家算是柳楊屯的富戶,全村能買得起兩頭牛的,便只有柳老爺子家一戶。所以打聽他家,倒是方便得很,誰都知道。兩人順着村人指路,很快看見了一個還算不錯的小宅子。
玄薇下馬,伸手敲了敲門,沒過一會兒,便有人過來開門。
開門的是紅棗,她擡頭往門外一看,一見來人是玄薇,頓時笑得眯起眼來:“姐姐,你可來了!”
三人牽着馬進了院子,馬氏人還未見,聲音卻先從屋裡響了起來:“是玄薇妹子麼?我的天,你可氣死我罷!可知昨兒我們等了你多久?”馬氏大嗓門地埋怨着,可人一出來,一眼瞧見顧淵,人便啞住了。
顧淵心領神會,他走向馬氏,將懷裡的孩子塞在了她的懷裡。
馬氏僵硬着身子接過這個莫名其妙的小娃娃,心裡滿是疑問,卻不敢開口詢問。顧淵沒有理會她,只對玄薇說道:“我先走了。”
說罷,顧淵轉身,牽着馬準備往外走。人走到門口,轉身看了眼正樂呵呵跟紅棗大眼瞪小眼的賀白卿,皺了皺眉。
“你不走麼。”顧淵問道。
賀白卿扭頭,朝顧淵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我都說了,進不了城,走去哪兒呢。”
顧淵不耐煩“嘖”了一聲,心想:那你也不能在人家家呆着啊,你臉大麼。
“我能送你進烏壩城。”反正你死活我管不了,樂意進去就進去。
“真的?”賀白卿眼睛一亮:“既然要幫忙,那兄弟你幫人幫到底,給我送到城裡的一個叫紅藤館的地方唄!我沒來過這兒,不識路。”
顧淵一愣,轉身去看玄薇。
玄薇此刻,表情也是震驚的。
“你去紅藤館?找誰?”玄薇兩三步走上前,面朝賀白卿問道。
“我找我師父,他在烏壩開了個醫館,叫紅藤館。”賀白卿樂呵呵地說道:“你認識麼?”
……
賀白卿,看起來像是剛過弱冠之年的模樣,其實已經二十有六,實打實的老大不小了。他是巴蜀人士,是吳老去川地時,撿來的一個小徒弟。當年吳老剛收了他時,他剛十歲。
已經十六年過去了,賀白卿跟着吳老在京城呆了七八年,最終還是隨了他師父老人家的性子,是個呆不住的人。他師父當時還未致仕,人只能被困在京城,可他卻是自由的,爲了逃脫去太醫院的命運,乾脆半夜收拾包袱離家出走,天南海北逍遙去了。
這麼多年,他也常與吳老有聯繫,直到吳老終於耍賴裝病退休,跑去烏壩蹲着之後,這才少了聯繫。
“……上回見他老人家,還是兩年半之前。欠了他老人家一頓揍,便兩年多不敢來見他。誰知,那一別竟是再也不能見,早知道就讓他揍了,免得他去了那兒心裡還惦記着,不安心輪迴。”賀白卿坐在院子裡的小凳子上,表情有點兒空洞。
在他聽玄薇說了來龍去脈之後,他便一直是這種表情。
玄薇心裡難過,又覺得對不住賀白卿,只低着頭不說話,鼻子泛着酸。
顧淵站在門口,背脊靠着門框,也半晌無語。
誰都沒想到,這個怪人,竟就是玄薇的那個傳說中的小師兄。吳老說起這個小徒弟,只是鼻子裡哼哼,說他不知隨了誰,便也不願多說。再加上,他們都以爲日子天長日久,無論是吳老,還是玄薇,都以爲時日多得很,早晚有一天,他們師徒師兄妹幾個都會見面。
可誰知道呢,世事無常,人世間往往就是這樣不由得人覺得“還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