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如意居二樓雅間裡,韓長老正悠然的品着一杯香茗,就聽門外有人恭聲道:“屬下趙泓,有事要向長老稟報。”
韓長老放下茶杯,微微做正了身形,一直守在門前的兩個護衛,便立刻拉開了房門。
那趙泓弓着身子湊到近前,有些忐忑的稟報道:“長老,那喬氏晌午就去了王家,在裡面呆了大半日,偏那王守業回家沒多久,就又匆匆去了山海監。”
說到這裡,他悄悄掃了眼韓長老的臉色,這才繼續道:“以屬下推斷,那娘們怕是把姓葛的給撂了!”
說完,又偷眼打量韓長老的反應。
韓長老卻只是微微頷首:“意料之中的事兒,要真是什麼貞潔烈婦,也不至和野男人勾搭成孕。”
這態度讓趙泓鬆了口氣,卻也讓他有些迷糊。
於是忍不住打探道:“那您爲何還要……”
“成不成的,都先扯個旗子。”
韓長老又捧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後慢條斯理的解釋着:“能成自然最好,若是不成,那邊也該知道姓葛就在京城,而且爲了脫罪,已經開始不擇手段了。”
趙泓這才恍然:“您的意思是,先把這幌子扯起來,等以後再有什麼,都往他身上推?”
待韓長老微微頷首,趙泓先是連挑大拇哥,可隨即卻又遲疑起來。
吞吞吐吐半晌,還是忍不住指着窗外道:“可那邊兒要是不肯信……”
“信不信是他們的事兒。”
韓長老把茶杯往桌上一頓,冷笑道:“別忘了,咱們眼下不是賊,而是客人,是貴客!只要沒法證明這事兒是咱們做的,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
“對對對,長老果然高瞻遠矚。”
趙泓先是連連點頭,隨即又側身指着後院請示道:“那這姓葛的,咱們又該如何處置?”
“都這口齒了,養不熟的。”
韓長老說着,順勢將那杯中殘茶潑在了地上。
趙泓立刻心領神會,點頭道:“屬下這就讓人動手。”
“記得弄乾淨些,也好讓官府以爲他還活着。”
“屬下明白!”
趙泓點頭哈腰的弓着身子,倒退出了包間。
兩個護衛正要關門,韓長老卻又擺了擺手:“你們兩個也下去吧,守在樓梯口,不要放人上樓。”
“屬下遵命。”
兩人齊聲應命,也都躬身出了包間,順勢帶上了房門。
等到門外響起下樓的腳步聲,韓長老這才起身將房門反鎖了。
再回到桌前,他不由得發愁的長嘆了一聲。
說是早有預料,但他心裡又何嘗不期望着,能就此拿下那王守業?
畢竟除了這個辦法之外,他一時也想不出有什麼門路,能悄沒聲的盜出佛光舍利。
除非……
想到某個邪門的物件,心下就涌起一股衝動。
韓長老明知不該屈從,可勉力抗爭了半晌,卻還是忍不住懷裡取出了那巴掌大的小木盒。
顫巍巍的挑開盒蓋,生着三隻眼睛的破舊馬蹄鐵,登時映入眼簾。
不知是不是錯覺,韓長老覺得那三隻佈滿血絲的眼睛,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好像……
變得更加靈動了?
而且眼球上的血絲,也濃密粗大了不少。
想想方纔那剋制不住的衝動,韓長老心底登時生出一縷涼意。
這東西果然是越來越強了!
說不準什麼時候,它隔着木盒都能感受到人們心底的慾念。
屆時遭殃可就是自己了。
必須把它安置在別處,絕不能繼續帶在身邊了!
可這東西名義上畢竟是教中‘聖物’,總不好隨便放置。
而且那些教衆不明就裡,若偷偷與這邪物私下裡接觸,自尋死路也還罷了,萬一牽連到自己頭上,甚或是壞了大事……
咕嚕嚕~
正琢磨着,該如何處置這邪物,那馬蹄鐵上三隻血目,卻突然滴溜溜的亂轉起來。
這是怎得了?
韓長老心頭一驚,下意識從圓凳上起身,就只見那三隻咕嚕亂轉的眼球,突然齊齊望向了門外。
隨即,那眼睛裡就沁出了淚水。
它……
它怎麼被觸發了?
難道有人擅自上樓,還向成功向它許願了?!
韓長老心下是又驚又怒,幾步搶到門前下了門閂,猛地拉開了房門。
然而……
走廊上卻是空空如也。
韓長老又挨個推開了樓上所有的包間,結果依舊是渺無人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韓長老心中的怒火,漸漸轉爲了懼意,甚至有心就此逃走。
但想到自己若真就這麼離開,下場怕是會無比悽慘,便也只好硬着頭皮,回到了原本的包間。
而此時那殘舊的馬蹄鐵,已經被淚痕浸溼了大半。
“我沒有許願,快停下來、快停下來!”
韓長老試着叫了兩聲,結果那馬蹄鐵上的血目,壓根就沒有任何反應,依舊盯着門外,默默的流着淚水。
這下韓長老的呼吸都開始急促了,他一咬牙,猛地蓋緊了盒蓋。
然而那心悸的感覺,卻完全沒有減弱分毫。
冥冥中,似乎能感覺到那三隻血目,依舊在不住的流淚。
該死的!
韓長老顫巍巍的伸手,重新挑開了盒蓋,果不其然,淚痕已經無聲無息的浸溼所有的馬蹄鐵。
而也就在韓長老掀開盒蓋的同時,那三隻流淚的血目,便突兀的閉合起來,然後就這麼憑空消失不見了。
餘下的,只有一塊半殘的馬蹄鐵。
許願……
成功了?!
韓長老身子一軟,不由自主的癱坐在了圓凳上。
偏就在此時,後院突然傳來一聲大吼:“那姓葛的逃走了!攔住他、快攔住他!”
韓長老渾身一激靈,下意識的起身,大步流星到了對面包間裡,推開窗戶居高臨下的望向後院。
雖然已是晚上,但挑着氣死風燈的後院,卻並不怎麼黑暗。
所以韓長老一眼就瞧見,手無寸鐵的葛長風,正腳步踉蹌的走向西南的角門,而他身後不遠處,則是個兩個提刀緊追的教衆。
雙方的速度根本不成比例。
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兩個教衆就已經趕上了葛長風,當先那個二話不說舉刀就剁,顯然是想將葛長風就地擊殺。
然而他剛將單刀舉過頭頂,腳下突然就是一滑,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往後便倒,刀尖好死不死,正巧捅在了身後那人的心窩!
身後那人瞪圓了雙眼,連哼一聲都沒來得及,就癱軟在地生息全無。
“二弟?二弟?!”
那誤殺同伴的教衆驚愕的瞪大了眼睛,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撕心裂肺的慘叫着。
見自家兄弟全然沒有迴應,立刻又轉頭撲向了葛長風。
“狗賊,拿命……”
哐!
一聲暴喝還未喊完,身前的房門突然被人重重推開,那人猝不及防就撞了上去,直接撞爛了半扇房門,更將隨後衝出來的教衆撲倒在地。
“怎麼回事?”
那教衆有些發懵,手急忙腳亂的推開那撞門之人,從地上爬了起來,卻又發現對方趴在爛了半截的門框上,竟是全無反應。
疑惑的將其翻過身來,登時嚇的嗷嘮一嗓子。
卻原來那人的眼睛裡,正插着一根尖尖的木頭,只瞧那猙獰的傷口,就不難得出已經深入腦髓的答案。
這時四下裡又追出幾個白蓮教衆來,看到這一地狼藉,不由紛紛怒喝起來:
“那狗官竟還敢逞兇!”
“殺了他,爲大虎二彪報仇!”
“他應該還沒跑遠!”
“咱們追……”
幾人呼喝着就要追出去,卻聽二樓有人斷喝一聲:“都給我回來!”
衆人聞聲擡頭望去,就見韓長老從二樓探出頭來,厲聲喝道:“誰都不要去追!”
衆教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狐疑不已,卻又不敢違拗韓長老的命令。
“長老!”
有人忍不住叫道:“難道就這麼讓他跑了不成?!”
“跑?”
韓長老望着洞開的角門冷笑一聲:“一個將死之人,又能跑到哪兒去?”
不過想了想,就這麼讓葛長風死在外面,似乎也不妥當。
於是他又吩咐道:“你們循着他的足跡追上去,但千萬不要靠近他,等他自己死於非命、又或者生不如死時,再把他帶回……”
說到這裡,韓長老又卡了殼,猶豫半晌,才道:“帶些燈油去,到時候直接毀屍滅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