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將盡,風雪愈急。
文淵閣內,十多位朝中重臣連同司禮監掌印、秉筆,各自披了絳紅氅袍,正脣槍舌劍的爭論着新任禮部天官的人選。
鐺~
那飄蕩的帷幔後,突然傳出了一聲悠揚的磬聲。
殿內頓時鴉雀無聲。
次輔徐階偏頭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嚴嵩,見他低垂着眉目,似乎對那磬聲沒有任何反應,便輕輕咳了一聲,壓着嗓子問道:“閣老,您看……”
“嗯?”
嚴嵩老態龍鍾的擡起頭來,茫然的環視了一下週圍,似乎是剛剛睡醒的樣子。
可就在徐階猶豫着,想要做出進一步的提醒之際,他又露出恍然之色,點頭道:“禮部侍郎郭樸、吏部侍郎李春芳二人各有優劣,還是恭請陛下聖裁吧。”
也不知是不是哀痛髮妻所致,嚴嵩近來明顯精力不濟,屢有怠政之舉,甚至連庭推吏部尚書都不甚上心。
不過……
也或許是因爲小舅子歐陽必進剛剛被罷免,纔不好再插手此事吧?
衆人正心思各異,徐階再次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庭推一事,就照着嚴閣老的意思,先將人選呈給陛下,由陛下聖裁——除此之外,階有幾句題外話不吐不快。”
說着,他的目光落在了左都御史潘恩身上:“近來多有言官參劾山海監不法之事,事後卻都查無實證——朝廷雖許言官風聞奏事,但屢屢言而無當牽強附會,怕有失風聞奏事的本意。”
自從徐階將嫡出孫女,嫁給嚴世蕃的傻兒子做妾之後,除了極少數心腹之外,旁人都認定他是鐵了心要黨附嚴嵩。
故而此時他出面給山海監站臺,倒也並不出乎衆人的預料。
不過那左都御史潘恩,卻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而徐階沒有得到迴應,面上也依舊是不急不緩:“其實設立這山海監時,階也曾心懷疑慮,擔心朝廷就此背上‘不問蒼生問鬼神’的惡名。”
“但山海監設立不足三月,卻很是做出了幾樁實事!”
“人盡皆知的就不提了,單說最近呈上來的兩件事,一是育種禽畜;二是改良軍馬。
人皆以爲涉及鬼神的,必是光怪陸離、玄之又玄!
然山海監呈報上來的,卻是農事,是兵事,我以爲單這立意,就是極好的!”
說到這裡,他轉頭看向了戶部尚書高耀:“聽說,育種禽畜一事,戶部也有參與?”
“確有此事。”
高耀頷首道:“初時我也以爲此事荒誕不經,但派人反覆徹查之後,卻發現山海監竟真有能令五畜興旺的法子——戶部身兼勸農之責,自不敢置身事外。”
頓了頓,又道:“能將神鬼異類之能,用在利國利民的農事上,只憑這一番拳拳之心,就不該過於苛責。”
“不錯!”
兵部尚書楊博接茬道:“此前聽說山海監曾揚言,要爲朝廷組建一支能橫行天下的騎兵,本官還當是異想天開,不曾想竟真的趟出了一條路子!”
殿中武官僅有成國公一人,但對這所謂‘無敵鐵騎’感興趣的,卻不在少數。
當下有人忍不住好奇發問。
楊博便將昨日自己應邀視察山海監的經過,簡單的敘述了一遍。
說道興起時,直激動的鬍鬚亂顫:
“區區一隻小羊,便能揹負兩名軍中大漢往來如飛,且耐力遠超同儕!”
“雖暫時只能十中取一,然軍中淘汰的劣馬、甚至用驢騾亦堪使用,若此法能順利推行,數年後我大明的邊軍便可橫行草原!”
“到那時……”
…………
剛進十一月。
隨着一場御前會議,山海監再次成爲了街頭巷議的焦點。
雖然傳出的消息語焉不詳,但在會上幾位大佬衆口一詞,盛讚山海監卻是毋庸置疑的。
這從監正白常啓如願以償,被定爲了明年會試的監考官,就可見一斑了。
然而傳聞中最受各方褒讚的,卻並非是監正白常啓,而是總攬西跨院諸事的王守業。
於是幾日前還傳出種種不堪,以至於只能停職待劾的王守備,再次成爲了炙手可熱的存在。
不過王守業本人,卻並未因此產生一絲一毫的喜意。
因爲直到如今,他也未曾找出那些符篆的真正用處,甚至開始懷疑,這符篆其實壓根沒有實際用處,只是些特殊的花紋罷了。
到了十一月初二的晚上,王守業甚至讓紅玉幫着,把第二棵樹上的兩個符篆刺在了背後,結果卻依舊毫無所得。
難道真要將這兩個符篆拋出去,藉助朝廷的力量進行破解?
“老爺。”
眼見王守業舉棋不定、寢食難安,紅玉忍不住勸道:“再怎麼着,您也不該作踐自己的身子——左右除了老爺您,旁人也難以辨識那樹上的文字,只消咱們不傳出去,也就不會有什麼危害了。”
在紅玉面前,王守業自不好說是要中飽私囊,只說這符篆福禍難料、正邪難分,因此不敢輕易放出去讓人辨認。
要真是怕它有什麼禍患,自然無需着急。
可王守業卻一直期望着,從上面琢磨出成仙得道的契機——至不濟,能領悟點法術什麼的,當作殺手鐗也是好的——所以怎肯輕言放棄?
當下隨口敷衍兩句,就又開始埋頭研究那兩個擺在明面上的符篆。
“也或許……”
紅玉見狀也不好再勸,只得同他一起開動腦筋:“這些符篆本就不是凡人能用的東西,需得灌注法力寫下來,纔有效果。”
和沒說一樣。
這上哪去尋個有法力的高人去?
再說真要有這麼個人,王守業也不用研究什麼符篆了,直接拜對方爲師不是更好?
不對!
真要有這樣的高人,或許會看穿王守業是奪舍之人,到時候再來個除魔衛……
等等!
法力?
精神力算不算法力?
靈魂呢?
如果自己用靈魂觸鬚,來書寫這些符篆的話,會不會有什麼特殊的效果?
想到了這種可能,王守業頓時精神一震,恨不能立刻把臉貼在書桌上,揮須潑墨。
可惜眼下他根本做不到那麼精細的控制。
看來有必要,去好好鍛鍊一下這雞肋的能力了。
不對!
要是真管用的話,那它就不是什麼雞肋,而是一條又粗又長的金手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