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空中……
故空中無色……
中無色,無受想行識……
伴隨着傾瀉而出的佛光,重重禪唱也如潮水般,衝擊着廟內每一個人的心坎。
而僅僅半息之後,那怒海驚濤便又匯聚成了肆虐的旋渦。
記憶、理智、情感……
一切的一切都被卷集進去,然後被那洶涌澎湃的力量撕扯、蹂躪,直至徹底粉碎消亡!
當初在野狐林裡,王守業只勉強堅持了四息,就險些迷失了神志。
這一次則堅持的更久些,約莫硬抗了七息,感受到生命危險的護膜,才嗡的一聲急速震顫起來。
藉助這震顫的抵消之力,王守業又勉力支撐了十餘息,直到理智再次開始崩潰,他才急忙伸出手去,想要合攏那香樟木書匣。
可就在此時,一股清涼至極的氣息,突然浸潤了他的雙目,也同時使得腦中爲之一清。
這是……
那膜融入了眼睛裡?!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王守業大爲詫異。
以往他一直以爲,那層膜是無形無質,只包裹在靈魂外層的靈體,卻沒想到竟然還能融入到眼睛裡。
這……
應該算是形態升級了吧?
自己的這雙眼睛,會不會因此進化成陰陽眼什麼的?
因那股清涼的氣息,大大削弱了梵唱旋渦帶來的影響,王守業一時竟又胡思亂想起來。
直到有什麼東西,順着眼角緩緩淌下,他這才重新晃過神來。
原以爲是流眼淚了,可王守業擡手揩了揩,粘在指掌間的,卻是一抹猙獰的血色!
什麼鬼?
這怎麼還帶副作用的?!
王守業目光一凝,急忙合攏了香樟木書匣,將那佛光重又封印在了起來,然後反手又想去擦抹臉上的血淚。
可手指尖堪堪觸到臉頰時,他卻又忽然停了下來。
遲疑半晌,王守業再不理會那兩行血淚,用乾淨的左手重新鎖好了書匣,又把那鑰匙分毫不差的放回了原地。
然後,他默默走到嚴鴻亟面前,緩緩伏低了身子,再次伸出左手……
給嚴鴻亟來了一記猴子偷桃!
面對這任何男人都無法抵禦的痛楚,嚴鴻亟卻依舊是呆愣愣站在那裡,兩隻眼睛滿是純淨與懵懂。
應該是搞定了。
王守業嘴角浮起一絲冷笑,隨即轉身背起嚴鴻亟,小心翼翼的擠出了獄神廟。
………………
二門夾道外。
已經等候了小半個時辰的嚴世蕃,心情是愈發的暴躁不安。
莫說是守在這裡的錦衣衛,就連之前被他大加讚賞的駱錦程,也狠吃了幾句掛落,此時正戰戰兢兢的縮在角落裡,一邊暗罵王守業辦事拖沓,一面卻又祈禱他能帶着嚴鴻亟平安歸來。
“快看,是那東廠的番子!”
“是王小旗,他揹着大公子出來了!”
就在這時,腰纏繩索守在最外圈的錦衣衛,突然齊聲鼓譟起來。
霎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夾道里,連一衆朱紫貴胄都忍不住引頸張望。
嚴世蕃更是激動的越衆而出,若非左右及時阻攔,那肥碩的身子就幾乎撞入夾道之內。
在這萬衆期待之下,王守業揹着嚴鴻亟卻是一步緩似一步,直似正負山前行。
離着還有十七八步遠,他更是腳下一個踉蹌,半跪在了地上。
眼見兒子險些被甩下來,嚴世蕃忍不住大吼一聲:“還愣着幹嘛?快去把他們扶回來!”
最前排的幾個錦衣衛,仗着腰間繫有安全繩,立刻轟然應諾,齊齊迎了過去。
然而眼見奔到了王守業跟前兒,他們卻又不約而同的放緩了腳步,然後徑自越過王守業,不緊不慢的向着後院行去。
“拉回來、快拉回來!”
後面錦衣衛見狀,忙發力拉動繩索,把那幾人拖死狗般扯了回來。
期間那幾人倒是因疼痛清醒了幾次,可還沒等晃過神來,就又被禪唱迷了心竅。
這一幕看的嚴世蕃額頭青筋直跳,忍不住跺腳罵道:“廢物,都是一羣沒用的廢物!”
可任憑他怎麼罵,也沒人再敢越雷池半步。
還在王守業稍事休息之後,又勉力揹着嚴鴻亟向這邊走來。
一步、兩步、三步……
他不經意間昂起了頭,兩行血淚頓時映入衆人眼底。
就連嚴世蕃見狀,都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暗暗腦補出了王守業歷經千難萬險,才救出自家兒子的艱辛過程。
終於!
王守業邁着蹣跚的腳步,來到了夾道入口處。
先是幾個錦衣衛再次撲了上去,緊接着是嚴府的豪奴。
等嚴鴻亟被他們七手八腳卸下,王守業立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鴻亟?鴻亟!”
這時嚴世蕃也搶上前,一把保住了兒子,大聲呼喊道:“你怎麼了鴻亟?你倒是說句話啊!是爹來了,是爹來救你了!你……你快說句話啊!”
在他不斷的呼喚下,嚴鴻亟終於緩緩張開了嘴。
嚴世蕃大喜,忙把耳朵貼了上去。
“餓……”
“你餓了?爹這就讓人……”
“阿彌陀佛。”
聽到這一聲佛號,嚴世蕃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方纔在外面等候的時候,他就問明瞭有關於佛光舍利的所有細節,又怎麼會不知這一聲‘佛號’,究竟意味着什麼?
“鴻亟!”
嚴世蕃撕心裂肺的狂吼了一聲,轉頭望向王守業:“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其實也沒指望着,王守業真能答出什麼來,只是心中的狂怒與痛心,下意識想要找個宣泄口罷了。
但王守業卻是立刻半跪起來,勉力拱手稟報道:“回……回小閣老,卑職一直尋到獄神廟,發現……發現大公子和吳……吳景忠吳大人,不知爲何,離那裝着舍利的書匣極近,想來受到的影響,也是……也是極大!”
說着,他一口氣沒上來,竟撲倒在地氣喘如牛。
嚴世蕃臉上的肥肉顫了幾顫,配上那先天白內障的左眼,愈發顯得猙獰醜陋。
但他並沒有再追問王守業什麼,畢竟這東廠的番子,本來就與此事沒多大幹系,剛剛又捨命救出了自家兒子——旁的或許能夠僞裝出來,那兩行血淚卻做不得假。
因此嚴世蕃猛的轉回身,咬牙切齒的質問道:“成國公,我兒緣何會在那獄神廟裡?你是不是該給我嚴家一個解釋?!”
方纔他雖然狂躁不安,可到底還存了些理智,並未主動向朱希忠挑釁。
可此時眼睜睜瞧着兒子變成白癡,卻是再顧不得什麼大局爲重了。
成國公朱希忠捋着花白的鬍鬚,面色凝重的點頭道:“小閣老放心,老朽一定徹查此事,給你、給嚴閣老一個明確的答覆。”
“不必了!”
但嚴世蕃此時恨屋及烏,哪肯等他自查自糾?
當下順手一指王守業:“既然事關錦衣衛,那就讓東廠來查,讓此人來查!”
朱希忠對這話,倒並無什麼異議。
雖然東廠已經落拓了,可畢竟名義上還負有監察之責,涉及到錦衣衛的案子由東廠來查,也算是名正言順。
但駱錦程卻忍不住脫口道:“小閣老,他只是個小旗……”
剛說到半截,就見嚴世蕃暴虐的目光掃了過來,駱錦程急忙改口:“他雖是個王小旗,可非但曾奉命臥底稽查要案,近來更是屢立大功,早就該提拔重用了!”
“那就立刻提拔,然後讓他來查、仔細的查!”嚴世蕃憤怒的咆哮着:“害鴻亟變成這副鬼樣子的人,通通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