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隆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牀上,蓋着曬過的乾淨被褥,胸前纏滿了繃帶,散發着藥草的味道。周圍很安靜,也沒有人,只有一隻黑貓在旁邊的牀上打盹。世界上可能只有一隻貓回主動避開陽光直射的溫暖區域,總喜歡待在陰影裡的,就是費奇的那隻午夜。
“等等,午夜還活着,那麼說費奇也還活着?”特隆回過味來。他將自己支撐起來,然後看到牀頭的櫃子上已經準備好了淨水和兩塊餅乾,旁邊的花瓶裡還有一把新鮮而漂亮的小黃花。花瓶下面壓着張紙,費奇用他特色鮮明的、有點歪歪扭扭的字寫着:都很好,你好好養着。他長舒一口氣,知道自己一方最終獲勝了,這就能放心了。
吃了點餅乾,喝了點水,他覺得自己反而更餓了。檢查了一下,覺得問題不大,特隆便自己下了牀,準備到外面去走走。這個時候午夜睜開眼睛,“毛~~”地叫了一聲,然後跳下牀,以高傲的姿態走在前面。
“這是要帶我去找你的主人嗎?”特隆撓撓頭:“好吧,我就跟着你走吧。”
傷員跟着黑貓在谷澗堡裡面緩慢前行,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讓特隆身上暖暖的。庭院裡,朋朋正在和貝妮進行戰鬥訓練,地精看上去完全不是貝妮的對手,但它仍舊非常專注。蒙着面紗的夏妮坐在訓練場邊上,正在縫補手中的一套裝甲外套。遠遠看過去,那似乎是費奇的。
“費奇受的傷嚴不嚴重,恢復的怎麼樣了?”
“毛?毛毛!”
“我居然聽懂了……”特隆搖搖頭,想笑,但是自己肋骨疼,趕緊用手扶住。他一直跟着午夜,上臺階下臺階,走了好一會兒,轉了一圈又回到之前養病的房間。
午夜重新跳上牀,就在之前壓出來的被子坑裡,用力打了個呵欠,盤着身子再次睡下。
特隆不知道是更想將這隻貓掐死,還是掐死蠢笨的自己。他搖搖頭,正準備自己去外面找一趟,至少可以去向夏妮打聽下情況,怎麼能被貓溜着走了一圈呢?
“啊,你醒了啊!”走廊另一頭,安妮驚喜的聲音傳了過來。她手裡提着一個散發着香氣的餐籃,微微側着頭,甜甜地笑着:“我正要給他們送飯去,你要不要先吃一點?”
特隆肚子咕嚕了兩聲,倔強地說道:“我不餓,先告訴我費奇的情況如何,好嗎?”
“他沒事,身上連傷口都沒有,現在應該和喬鐸一起在控制中樞的房間研究法陣,我就是要給他們去送飯。哦,惡魔已經被幹掉了,費奇用贖罪儀式超渡了它。貝妮、夏妮和地精朋朋應該在訓練場,他們也挺好的。黑貓應該在你旁邊牀上睡覺吧?費奇讓它守着你的。是不是它偷懶溜掉了?”
“毛?!”
“哦,看來它還在。”安妮仍舊站在走廊另一頭:“特隆先生,還有其他事情嗎?”
“沒事了,謝謝你。”
“嗯,你注意休息,別累着。”說完,安妮提着餐籃直接上樓。
咕嚕咕嚕……特隆摸了摸肚子,然後又摸摸頭。腦袋沒受傷啊,怎麼似乎變傻了?
爲了口吃的,看來還得繼續走路。好在這一次他知道費奇在什麼地方,也知道吃的在什麼地方,剩下的不過是努力挪動雙腿而已。
他從另一條路前往法陣的中樞控制室。他不太確定是因爲這條路比較近,還是單純爲了避開安妮,省的見面尷尬。從這條路,他能看到城堡另一邊的風景。在靠近瀑布的那邊,一座新立起來的墓碑特別引人注目。
谷澗堡的守衛全都死了,真是一出悲劇,應該爲他們默哀。特隆在窗口前站了一會兒,心中默唸安眠禱詞,然後繼續自己的路程。他想到,根據書記官的日記,入冬之後胡德就開始不對勁,災難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同樣的時間,冰峰要塞也遭到了毀滅與重生邪教人員的入侵,幸虧費奇阻止並破壞了他們的行動,否則冰峰要塞……
真是好險吶!特隆想起來就有點後怕。來自無底深淵的惡魔果然是厲害的對手,這一次能夠獲得勝利,其實與自己沒什麼關係。特隆倒不是認爲自己不努力,只是他學習的都是怪物獵人的本領,對於野外怪物的習性很瞭解。要對付魔鬼和惡魔,那得是“退魔者”才精通的領域。可要成爲退魔者,首先必須是聖騎士。
不管是聖騎士還是騎士,都是擺在平民面前的一道高聳的門檻。這道門檻,沒有“按部就班”就跨過去的可能,只有“機緣巧合”。模範領就是擺在眼前的機緣,成爲騎士、成爲貴族,真正轉變人生命運的機會就在眼前。
真羨慕費奇,他就沒有這道門檻,哪怕他是“被流放”到落日山脈來,希望的朝陽仍舊隨時隨地照耀在他肩膀上。不過,特隆只是在羨慕,並沒有嫉妒,畢竟費奇一直以來也很努力,這一點他也看在眼裡。所以,費奇當然可以拿着烙餅卷烤肉腸,伴着清涼優質的葡萄酒,舒心地享受這一頓午餐。
“啊哈,特隆你來了!剛纔安妮告訴我們你醒了,這真是好消息。她去給你做飯了,但別等她了,來一起吃吧!”費奇拿起餅,抄起熱乎乎的香腸,抓起配菜,飛快地給特隆也做了一個。“趁熱快吃,我覺得你需要補充營養。”
“我昏迷了幾天?”
“昏迷算不上,你其實是睡了兩天。夏妮給你用了些藥,讓你在睡覺的時候恢復得快一些。”費奇拿起自己的餅,用力咬一口,飛快地吞下去。“哦對了,你這一頓別吃太飽,身體會受不了。下午我給你熬點肉粥,那個對你身體好一些。”
“沒事的,我自己能感覺出來。”特隆看了看兩天前的戰場,不管是可怕的血還是蝙蝠翅膀的惡魔都沒有了,不過白銀圍攏起來的池子還在,牆上多了些腐蝕破壞的痕跡。喬鐸正站在被腐蝕的牆壁前,腳邊放着一桶白油漆,專注面壁。
“我們正在還原惡魔的法陣,儘可能收集惡魔的手段,以後好用來防範它們。幸好除了那面牆之外,其他的都很完整,所以我們至少已經知道它想要做什麼。”費奇一邊吃一邊說:“那惡魔改造出一個與無底深淵進行聯繫的法陣,向那邊的惡魔提供定位信息。對,有點類似我的鎖定魔法,也是一種空間法術的運用。它還試圖建立一個傳送門,好讓惡魔入侵咱們這邊。不過……它的法術水平似乎不夠。”
“法術水平不夠?這你也能看得出來?”
“這樣說也不準確。應該說:這個惡魔只會通訊的法陣。”費奇指了指血池原本的位置:“瞧,這一部分白銀的符文完成得就很好,準確而且嚴密。不過,換到這一片,傳送門的半成品符文,就變得歪歪扭扭亂七八糟,就像個初學者一樣。”
“爲什麼會這樣?”
“喬鐸說惡魔的一些知識和本領是隨着血脈傳下來的,並不是出生後再學習。通訊的法陣應該是天生的,也就是在這個血魔的骨子裡……哦,它沒骨頭,不過你能明白我的話。”
特隆點點頭。肚子裡有肉餅之後,他就沒再覺得腦子有問題。
“費奇,這個惡魔會不會與毀滅重生邪教有關?”
“我不是很確定,因爲我還沒在這裡找到毀滅重生教派的法陣,不知道這個血魔是怎麼來的。”費奇撓了撓頭:“由於谷澗堡沒有超度法陣,所以毀滅重生邪教或許會用不一樣的方式來搞破壞。嗯……他們很有嫌疑,但目前沒證據。”
“你還真嚴謹。”特隆想了想,問道:“接下來咱們做什麼?”
“我覺得最好能讓咱們要塞知道這個消息。可惜谷澗堡裡面的送信渡鴉都死了,因此只能騎馬送信。特隆,你要是覺得狀態可以,那就騎着雙馬儘快回去一趟。”
“行,我隨時可以出發。”特隆挺了挺胸,小心翼翼做了次深呼吸。肋骨的疼痛讓深呼吸半途而廢,但他的表情毫無變化:“沒問題,站着騎回去減少顛簸就可以。”
“那我讓喬鐸將他們的馬借給你。”費奇說道:“特隆,辛苦你了。我要留在這裡儘快弄明白這些法陣都是怎麼運作的,而且我到現在還沒找到谷澗堡神瞰·大預言術的副本。”
“和法術相關的事情交給你頭疼吧,哈哈。”特隆又從餐籃中拿起個肉餅,一邊吃,一邊偷偷瞄着費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有什麼話就說唄。都是一起拼命的戰友,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我看到你被吸成乾屍,腦子都炸了。你是怎麼活過來的?”
“我也很想明白復活的原理,”費奇換了套說辭:“我的確是死了,還看到了另一個世界。不過我當時想,我還有敵人沒消滅,我還有隊友需要幫助,不能就這麼死了。然後我就活過來,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在門外,而朋朋正巧把昏迷的你拖到我身邊。怎麼說呢,惡魔不應該出現在落日山脈的任何地方,這種信念幫助了我復活。”
“女神還真是眷顧你。”特隆咀嚼着肉餅,突然間沉默下來。在那一瞬間他想了很多,比如聖殿騎士家族,比如皇家伯爵,比如階級的門檻。過了一段時間後,他才慢慢緩過勁來。他想通了,自己並不需要和費奇進行比較,而是應該和那些同樣想要跨越門檻的人較量纔對。
“費奇,你自己在這邊注意安全,我去整理一下就出發。你還有什麼要給基普林大人說的嗎?”
費奇猶豫了一下,衡量了惡魔和毀滅重生教派對整個落日山脈的潛在危害,然後才下定決心:“告訴大人,這裡的怪物叫做血泥魔孽。它能夠分裂、變形、潛伏,可以從很弱小開始慢慢變大,所以每座要塞都可能存在危險。而且……”
“還記得女神讓咱們尋找的那個‘它’嗎?會不會和惡魔以及毀滅重生教派有關?鬆懈和驕傲,是不是指的入冬時發生的事情?還記得咱們將毀滅重生邪教的行動報了上去,教會後來卻沒怎麼重視。”費奇嘆了口氣:“我挺擔心這件事,但是還得請雪鴞大人斟酌一下怎麼處理。哦,對了,別忘了通知迪德莉特,她現在是領主。谷澗堡已經沒人了,這片區域怎麼辦,是不是……是不是接手過來,她得最後拿主意。”
聽到這句話,一直在面壁的喬鐸嘴角翹起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