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擁擠在一起,金屬盔甲互相摩擦擠壓,發出刺耳的響聲。霍爾家族的全身甲是其中最精良的,只有它給別人製造損傷的份兒,絕不會受到傷害。但是,盔甲質量的優勢不足以讓他獲得活動空間,別說是擡手擡腿了,就連移動手指都難。
觀衆席上不斷傳來亂哄哄喝倒彩的聲音。“無賴!”“丟人!”喊叫聲此起彼伏。厄絲臉都氣紅了,站在看臺上憤怒地吼叫着。如果不是那麼多主教在旁邊看着,她很想扔幾個神術下去,幫助費奇脫離困境。
“看來有人偷聽到了我的方法,然後用了出來。”格雷沙姆嘴角微微泛起一絲笑容,對倚在他身邊的普林斯菈說道:“費奇是很不錯,但在這樣的局面下也會無計可施。這樣也好,失敗會讓他收斂起驕傲,明白一個人的小聰明不可能對抗衆人聯合的力量。”
“你如果不說這個主意,他今天就能贏了。”普林斯菈嘆了口氣:“不過,就算當時你不說,也肯定會有人想到對策的。我聽修女說,外面有很多賣釘子鞋的,可以破解油膩術,這是真的嗎?”
“單人對決比武的參賽者幾乎是每個人都有一雙。”格雷沙姆點了點頭:“釘子鞋賣得很貴,二十金幣一雙,價格都快超過全身甲的配靴了。因爲貴,所以混戰的參賽者們纔會爲了省錢而聯合想出了這個主意。先把費奇淘汰,不就不用買鞋了嗎?”
“他們其實應該用二十個金幣買個經驗教訓的。”普林斯菈看向戰場,然後拍了拍未婚夫的手背。“他們偷聽了你的辦法,自己省了錢,卻沒有向你表示感謝,真是不公平!”
“哈哈哈,只要辦法管用就好!”格雷沙姆非常開心。雖然不是親手,但用的是自己想出來的辦法,就相當於自己擊敗了費奇,這種感覺真好。
“你看,那個給費奇舉旗子的僕人好可憐。他想要靠近,可還是被擠出去了。哎呀,旗子都倒了!”
普林斯菈掩口驚呼,而格雷沙姆卻不以爲然。在比武大會的場地上,理應只展示女神的榮光纔對。那些家徽、騎士徽章和僱傭兵標誌都該隱藏起來。不管是穿着披風還是用在家徽上用發光聖徽遮掩,嚴格上來說都是一種不夠尊敬的表現。只不過教樞貫徹了女神寬宏的精神纔沒有追究而已。
那面旗幟上沒有家徽和聖徽,提到的地點是冰峰要塞,屬於教樞在落日山脈的衆多城堡之一。於是,這個“廣告”剛好鑽進了規則和習俗的空子之中,也就被這麼放進了場地。如果教樞的決策流程能夠再快一些,或許能夠將“學魔法,冰峰要塞找費奇”擋在決賽的場地之外。不過現在也好,旗子被擠倒,也就不再礙眼了。
旗杆被折斷,旗子也落入塵土之中,護旗手幾次試圖擠進人羣都失敗了。於是他在衆人同情的目光中,撿起旗子,帶着滿臉失落的表情走到場地邊緣。在這裡,他可以孤零零的站着,遠離紛爭、遠離對手。
一聲尖銳的號角聲宣佈比賽開始,觀衆們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就在幾個同樣要參加單人比武的參賽者準備暗中下手,折斷費奇的胳膊將他從兩個項目裡一起淘汰的時候,一聲大喊突然爆發出來。
“我認輸、我投降!”
聲音來自焦黃色的頭盔之中,有些發悶,但大家都聽到了。正當一部分人猶豫着要不要繼續進行“下黑手”的行動時,又有喊聲響了起來:“哎呀,你要背後黑他,幹嘛動我啊!”
突如其來的喊聲立刻得到迴應:“有人下黑手!”“快分開!快分開!”“別擋着我,把你的手拿開!”
“團結”的集體在突然失去行動目標的時候最容易陷入混亂,如果再加上有人刻意引導,那麼就會加速蔓延開來。混戰比武變成了徹底的混戰,所有人都擠在一起,因此只能向四面八方所有敵人同時展開攻擊。
在這個時候,試圖描述當時那種突然爆發的場景是非常困難的,只能大而化之用一句話來概括:場面極度血腥。雖然並非真的有鮮血飛濺出來,可重摔之後骨折和脫臼的慘狀比比皆是。只是半分鐘時間,已經有一大半人倒了下去,剩下的人繼續捉對廝殺。哀嚎聲、喊叫聲、怒罵和挑釁的聲音此起彼伏,甚至一度將觀衆席的助威聲都壓了下去。不一會兒,汗水和血水從盔甲縫隙中滲出來,有幾個倒在地上的還伴有白色的泡沫和黃色的尿液。
女士們被嚇壞了,有些已經在掩面哭泣,有些驚慌失措到連哭泣都忘記了。普林斯菈也是臉色蒼白,但她覺得作爲貴族小姐,無論什麼時候都要表現出應有的風範。她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努力控制着呼吸,不想讓急促沉重的喘息撐破胸前的衣裙。就算是最緊張的時候,她也只是跺了幾下腳尖,就硬生生將驚呼忍了回去。“這就是戰場的樣子嗎?”
格雷沙姆看到了普林斯菈的表現,露出了讚許的笑容。他伸過手來,覆蓋在未婚妻的手上,輕聲安慰道:“別擔心親愛的,下面只是一場混亂的戰鬥。我統領的都是紀律嚴明的聖騎士,我們用整齊而密集的隊列衝鋒,那些被我們擊潰的敵人才是這個樣子的。”
“可下面也有騎士……我很害怕。若是有一天你也遇到類似的局面……哦,我不該說這種話的,對不起。”
“放心好了,我有女神的庇佑,我也有你在爲我祈禱,所以當我握着劍的時候,感受到恐懼和擔憂的應該是我的敵人。”格雷沙姆指着場地:“瞧,那個盔甲外有藍色圍巾的人。我認識他,那是科里斯騎士,來自紅河谷。他的劍術不錯,你看他已經擊敗七個人了!如果我在下面,我也會和他一樣將所有的敵人擊敗,然後取得最後的勝利。”
“你覺得他會贏嗎?那我也看好他!”普林斯菈突然覺得自己特別安全和幸福。
就在他們甜蜜談話的時候,競技場上的局勢明朗起來。藍色圍巾的科里斯騎士動作靈活、體力充沛。他用非常有效率的劍術攻擊和防守,動作短促有力,節奏鮮活明快,擊敗了一個又一個對手,引發了一陣又一陣歡呼。他引來了關注,也引來了三個對手不約而同的夾擊。
幾個回合之後,他還是戰勝了三人包夾,只是在大腿上受了點輕傷。當他環視賽場的時候,只剩下四個對手,而其中並沒有一個認識的騎士。於是他高舉長劍向觀衆致意,彷彿在宣告自己的勝利。
其中一個對手鼓起掌來。
鼓掌就意味着雙手都沒有武器,等同於“不足爲慮”。不過,當這個鼓掌的人是爲費奇舉旗子的傢伙,那情況就不一樣了。“真不錯,我還以爲能剩下更多人呢!你們的效率真高!”
一邊說着奇怪的話,那個人一邊用手在臉上揉搓。很快,他揭下一層皮膠、麪糊和顏料混合的粘稠東西,然後露出了真容。
“費奇!”科里斯騎士大吃一驚:“你怎麼在這裡?!盔甲裡的是誰?”
“是負責替我扛盔甲的僕人,今天旗子是我的。”費奇不斷用力撕扯,原來鍊甲衫下有整整一層厚厚的粘稠膠皮物質,覆蓋在他脖子、胸口、肚皮和後背的皮膚上,改變了顏色和質地,形成完美的僞裝。
他的動作就像是蛇蛻皮一樣,而這個僞裝正是夏妮製作的。費奇覺得,說不定夏妮的蛇發也要蛻皮,她看得多了——畢竟上百隻蛇呢——也就學會了這種方法。
“啊,終於輕鬆了。這層皮甲基本不透氣,實在是太憋屈了!”費奇赤裸着上身伸了個懶腰,汗水讓他的皮膚晶瑩反光,如同剛剛清洗過的雕像一樣。他活動活動手指手腕,然後說道:“只剩下四個對手,你們一起上吧!”
“怎麼沒一早淘汰你?你是怎麼隱藏到現在的?”
“對,你不說我還忘了!”費奇一擡手,廣告旗子漂浮着飛到他面前,展開並懸停着。他從褲子的口袋裡掏出個小刷子,不知道從哪裡變出墨水來,刷刷刷在旗幟上書寫。很快,這面令人頭疼和牙齒髮酸的旗幟再次飄揚在競技場上空,並多了一行字:
“局部蜃影隱藏魔法咒語如下:……”
“破解咒語如下:……”
除了幾聲哀嚎以及醫療組牧師拖動傷員的聲音外,場地裡靜悄悄的,觀衆席上也差不多。偶有幾個不明所以的觀衆喊着:“幹什麼呢?快打啊!”也很快被周圍人提醒,靜了下去。要員區的教樞和聖騎士們仍舊端坐着,至少身子沒有動,嘴巴在竊竊私語交換信息而已。很快,不僅是費奇和冰封要塞,連旗幟上的四條咒語都開始被討論了。
“一半是咱們的神術符文,一半是造物故主和其他符文……這個魔法有意思了,難道是從神術中產生的?”
“只不過爲什麼叫做魔法?這個魔字有什麼意思?”
“接着看下去,他肯定還要用這個所謂的魔法。”
不過,費奇並沒有緊接着使用魔法,而是先念起了神術咒語。先使用虔誠防護神術在自己周圍製造散發着聖潔白光的半透明護盾,然後再召喚出三個神術閃電球懸浮在身邊,最後他展示雙符文法印“神恩”,讓自己在接下來的戰鬥中獲得一點好運氣。當他運用雄鷹學派的冥想術,並擺出怪物獵人慣常的戰鬥準備姿勢時,所有教樞的牧師都不得不承認:這絕對是女神麾下的一個優秀戰士。
費奇的這一整套動作全都是刻意爲之,就是爲了突出自己是個神術使用者,並沒有因爲發明和使用魔法咒語而墮落,與那些被寫進銀封法術書的傢伙們完全不一樣。真理雷霆教會並不是那種愚昧而殘暴的組織,但其內部也有一定程度的官僚作風和互相打壓。費奇不想自己的魔法被三天兩頭提出來接受鞭打,所以便要抓住比武大會這個機會在大庭廣衆之下展示。他可以將神術和魔法同時施展出來,就說明女神至少沒有意見。誰要是想用魔法這件事來整費奇,除非先拿出費奇墮落的切實證據來,否則沒人會相信。
費奇一邊施法,一邊移動。他高高舉起右手,明明白白展示魔法咒語,然後用油膩術製造溼滑的地形。隨後,他從地上撿起一根長矛,將它當做槍劍施展出雄鷹學派的武技,像個真正的勇士一樣開始衝鋒。
場邊發出陣陣歡呼,只有特隆捂着眼睛。“幸虧教官不在,否則看到這麼稀爛的槍劍術,一定會狠狠抽我們一頓……”
“管它呢!贏了就好!”厄絲歡呼雀躍,之前的淚水被現在的狂喜取代,也讓幸福變得更加香甜。“衝呀!衝呀!擊敗他們\\{*o*}/!”
費奇先是淘汰了三個對手。他們爲了省下買釘鞋的錢,早早加入了擁擠圍殺費奇的團隊,所以在面對油膩術的時候束手無策。將科里斯騎士留在最後是費奇刻意這樣做的,擊敗一個騎士奪冠,那麼這個冠軍就更沒有異議了。
“就剩下咱們兩個了。”費奇倒提着長棍,主動來到一片沒有障礙物和油膩術的空地上,並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我就在這裡。做好了準備就來從我手裡搶走冠軍吧!”
“大言不慚!”科里斯騎士吼了一聲,但還是乖乖從旁邊被淘汰者那裡借了釘鞋穿上。那些倒地但還沒有離開的參賽者們齊聲爲他加油,“淘汰費奇”、“擊敗他”、“戰勝那個壞種!”這些喊聲讓科里斯騎士臉紅,似乎自己和那些遭淘汰者已經同屬一邊似的。
“釘鞋的確能防止摔倒,你們這筆錢花得很值。”費奇笑着向自己對面正用長劍施禮的騎士說道。他用牧師的祈禱手勢還禮,然後用左手持棍,右手仍舊是油膩術魔法咒語,與廣告旗幟上一模一樣的法術符文熠熠生輝。“很可惜,咱們之間的差距並非咒語,更不是神術和魔法,而是……腦子啊!”
科里斯感覺不妙,率先衝了上來,腳下的釘鞋紮實穩定,這樣全身的力量都能紮實穩定——可他的心仍舊懸着,而且在費奇擺出施法手勢的時候懸提到最高。
“油膩……你的武器!”費奇笑着,然後揮動長棍。他的武藝在科里斯看來稀鬆平常,只需要揮劍格擋,然後順勢就能取勝。可是在格擋之後,長劍沒了。
他滿手都是滑膩的感覺,全身的力量在最關鍵的掌心位置斷掉了,無法傳導到武器上。就在長劍滑走的時候,費奇展開了攻擊。有武器對沒武器,長武器對捏不緊握不住的雙拳,輕盈的赤身對沉重板甲,這些優勢抹平了訓練水平和武技上的差距。費奇在快速的擊打中抓住機會,重重戳在騎士膝蓋後面的位置。
於是,場地上就只剩下一個人還站着。他高舉聖徽,高舉武器,高舉着閃光的魔法矩陣,高聲歡呼女神的聖名,廣告旗幟在他身後高高飄揚。
費奇·魔法,先下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