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撤銷與岔路魔有關契約的地獄契約……”
地獄契約使用了某種帶鱗片動物的皮,裡面的每一個字都用摻了血的金粉寫成,再加上密密麻麻覆蓋在字上藍色的指紋印,不管從整體還是細節上都顯得邪氣逼人。契約使用了三種文字:凡間的通用語、魔鬼的煉獄語以及龍語,不過若是發生衝突,其中真正有最終解釋權的還是煉獄語。這一份契約是“霍爾少爺”和“地獄”簽署的,簽署監督人是地獄第一層的“領主”扎瑞爾。
“扎瑞爾已經不是第一層的領主,所以這裡就錯了。”費奇只消一眼就發現了問題,而這是藉助岔路魔的知識。“似乎霍爾少爺並不知道這個信息。不過這一份地獄契約依舊生效了,說明它來自扎瑞爾還沒有被大魔鬼拜爾背叛和推翻的時候。這是件古物了……或許是岔路魔想辦法塞給霍爾少爺的?”
從兩個人的記憶中都找不到相關信息。
契約格式上的這個錯誤令它的效力大打折扣,換句話說就有漏洞可鑽。不過契約的內容非常紮實,簡單的只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斷絕亞里亞公國統治者的血脈傳承,以此作爲籌碼,結束費奇·霍爾與岔路魔的契約關係。
內容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但費奇·霍爾在完成任務後,失去了自己姓,成了費奇·冰峰。與此同時,亞里亞大公還活着,他仍舊有希望再生下孩子,延續自己的血脈。所以,這一份地獄契約很難真正執行下去。
費奇搖搖頭,霍爾少爺還是將岔路魔想的太簡單了,它豈是好對付的?契約魔的狡猾而無恥的邪惡在岔路魔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而它同時還具有隱忍的特質。地獄中的領地是怎麼來的,難道不是長時間忍受痛苦和欺壓,靠着隱忍慢慢攢出來的嗎?
用地獄契約對付地獄的魔鬼,本身就是個陷阱,費奇是不會跳的。與魔鬼打交道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和它打交道,如果退一步的話就是不要用魔鬼提供給你的任何東西,不管魔鬼用多麼美好的前景來包裝它。戰勝魔鬼的唯一辦法是摸着魔鬼過河,學着它的隱忍不發,學着它的多方獲利,然後靠着不能有絲毫放鬆的“自主”兩字後來居上。
不過這次總算是見過地獄契約的模樣了,以後不會沒有絲毫準備。費奇將契約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的看,突然發現契約上似乎還有其他模糊的字跡。他定睛一看,這份契約似乎是多層的,有些字隱藏在層與層之間。
“展現契約真貌。”費奇將手掌按在契約上,運用契約魔的力量。作爲地獄的簽約人,契約魔擁有揭示契約真相的天生能力。在消耗了大約可以用來複活一次的靈魂存量後,地獄契約上出現了成千上萬密密麻麻如同水印的小字,全都是用煉獄語書寫的複雜條款。
這份地獄契約果然有年頭了,它其實是數十份地獄契約的綜合體,每用一次就用一層薄皮覆蓋,而霍爾少爺所用的是最上面最新的那層。仔細看看,每一份契約的內容都非常簡短,有着類似的文字風格,不過相異的筆跡說明它們來自不同的書寫者。
“這是一個個曾經被岔路魔欺騙的受害者,他們以爲地獄契約能夠拯救他們。”費奇用契約魔的能力不斷“翻頁”,直到看到了最下面也就是最古老的那一層。
“岔路魔的筆跡。對,與記憶中沒什麼區別。”費奇一個字一個字細緻閱讀,“與地獄簽約,所有涉及岔路魔的地獄契約均歸於這份根本契約之下,不得超越本契約的限定範圍……”
幾百項複雜的條款用來保護岔路魔的利益,防止別人使用地獄契約來對付岔路魔。其中最核心的一點:凡是用來傷害岔路魔的契約,其利益交給地獄,用來換取對岔路魔的保護。這是相當無恥的條款,但由於這一份根本契約的公證人是真正的地獄第一層領主拜爾,而不是已經成爲階下囚的前領主扎瑞爾,所以它的效力更強。
與此同時,當任何人用地獄契約影響岔路魔的時候,岔路魔都會將自己的一部分靈魂交給立約人,同時以略少的比例換回立約人的靈魂。這樣的交換要付出一定的代價,不過可以從靈魂水晶中扣除。通過這種方法,岔路魔總是能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從而導致契約的立約人和立約對象混亂,從另一個角度來防止別人對它的傷害。
“鬧了半天,後面的人籤的都是根本契約延伸出來的假契約和無效契約?真是沒有下限的無恥行爲!”費奇又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兒,“這個契約是霍爾少爺和地獄簽署的,爲什麼會在我的靈魂之中呢?”
契約魔在簽署契約後回保留一份副本(其實是正本),立約人拿另外一份,不過地獄契約永遠是獨一份——地獄從不怕人篡改契約或者賴賬。費奇能拿到這一份地獄契約,不僅因爲他的靈魂被另外兩方混合進來,更說明霍爾少爺的靈魂已經失去了活性,只剩一個空殼。
“從靈魂角度講,他已經死了,只剩下一個名字和一個軀殼。”費奇在心中爲“費奇·霍爾,聖殿騎士和皇家伯爵坎特·霍爾之子”默哀一分鐘。這樣的結局他已經有所預料,單獨的一個人類靈魂在地獄中持續處於魔鬼的影響之下,殺死、變成空殼、被寄生,這幾乎是必然的結果。現在,遊戲中只剩下閻瑞和岔路魔兩個玩家,不會再有平衡,只會有你死我活。
“還好,這份契約對我原本的計劃沒什麼影響。只是我必須檢查一下自己的靈魂中到底還有沒有其他隱藏的東西。”
費奇不得不防,但是還有另一份地獄契約的可能性太低了。從材質上看,契約非常珍貴,但是和簽約的消耗相比又是小巫見大巫。這些地獄契約給了費奇足夠多的信息,能夠讓他總結出一些規律。而費奇現在已經得到了一個答案:岔路魔混雜了太多靈魂,這些也影響到了費奇;他的靈魂“雜質”太多,因此變形難如登天。或許再有目前幾百倍法力的情況下,變身咒語纔不會被卡住。
“夏妮,貝妮……”費奇從車廂裡探出頭來說道:“我要冥想一會兒,暫時不要打擾我,除非那個帶路的信使有什麼非常緊急和重要的事情。”
費奇說完之後便關上門簾,車廂裡也再無動靜。夏妮和貝妮互相看了一眼,然後用同情的目光望向馬車前不遠處牽着馬等待的兩個人。其中一人的盔甲和披風上有燈塔領的標誌,另一個則是迪德莉特的精靈護衛。很顯然,信使就在前面,而他完美錯過了費奇。
“既然這樣,那我就不打擾二少爺了。”信使是一個留着絡腮鬍子的中年人,飽經滄桑的臉上有數道疤痕,耳朵上沿也缺了一塊,顯然經歷過很多危險的戰鬥。“我曾在伯爵麾下戰鬥,並在莊園作爲護衛工作過一段時間,沒少見過費奇少爺。”
“證明信沒什麼問題。”夏妮也完成了和精靈戰士的身份印證,轉而對信使說道:“還麻煩你帶路了。”
“這本就是我來的目的,不然怎麼通過關卡?”絡腮鬍子翻身上馬,很自覺地走在前面。
馬車繼續上路,帶着富有韻律輕微的搖晃離開了米納斯伊希爾的邊界。道路的狀況開始變差,碎石用量很明顯下降了,泥濘開始佔據上風,尤其是兩天前下的雨加劇了這種情況。
“到了燈塔領道路就會變好的,”絡腮信使扭着頭說了一句:“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費奇少爺想法中的優點,能夠做到的更是少數。”
“燈塔領有什麼樣的疫情?需要提前準備什麼防護嗎?”夏妮只關心和自己人安全有關的事情。
“不用做什麼準備。”信使只說了這幾個字,然後便面朝前方變得沉默起來。他的這種行動已經暗示了疫情並不存在,封鎖領地是爲了其它的原因。
會是什麼呢?可能性太多,真的不好猜測,不過從米納斯伊希爾到燈塔領只需要三天的路程,如果是平整的好路還能更快一些,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答案。
“我們路上不停,換馬換人但是不休息。”夏妮說道。
“當然可以,反正只要費奇少爺在車廂裡舒舒服服的就可以了。”絡腮鬍子輕輕吹響口哨,然後唱起了歌:“我們都是不重要的人吶,不是國王、不是主教、不是騎士,甚至不是他們的私生子。我們的姓名不含城堡,沒有歷史、沒有賜福、沒有徽章,只是鐵匠、桶匠或裁縫……”
“請不要唱了好嗎,費奇大人正在冥想,不喜歡打擾。”夏妮嘆了一口氣。
因爲費奇的冥想和沉思,整個路途顯得沉悶無趣。他們日夜兼程,輪流駕駛車輛,倒換着在車廂頂上休息。馬車後面帶着乾糧和水,路過客棧的時候信使去採買點新鮮麪包和淡酒,然後騎馬追上車子的進度。由於他們一直沿着最主要的道路前進,所以也不虞錯失方向。
只用了兩天多一點的時間他們就來到燈塔領的邊界,一條叫做“鴨湯”的小河旁。河面雖窄但是水流湍急,一座側面長滿青苔的石頭拱橋橫跨在河水上,而木頭欄杆和六個衛兵又橫跨在橋上。
“我贏了!給錢給錢!”在打牌中獲勝的一個士兵興奮地叫喊着,另外三個人則垂頭喪氣,用力朝地上吐口水並咒罵壞運氣。燈塔領因爲疫情封閉的消息早就傳開,聰明的和無奈的人都選擇繞行,所以關卡這裡反而清閒起來,他們靠打牌消磨時光。
精靈的馬車,兩個美女車伕和一個邋里邋遢的騎士護衛,這個組合突然成了比打牌更有趣的事情。一個瘦瘦高高、留着八字鬍的衛兵應該是這些人的隊長,他拄着掛有紅纓的長矛走上前來,擡手攔住了車子:“聽着,根據……”
“你才應該聽着!”信使用力一揮手,然後轉身展示了披風上的燈塔領徽記。“這裡是通行命令,你應該認字吧?”
“認字,雖然不多,但是夠用了。”八字鬍讓自己的弟兄們收起牌打起精神來,然後上前接過命令,瞪大眼睛仔細看了看。他的確認字,但絕大多數還是要靠猜測才能弄明白紙上的東西。過了一會兒,大約就在衆人快失去耐心的時候,他才擡頭說道:“我懂了大人,我們這就搬開障礙,然後您就可以通過了。”
“那就快點。”
四個人七手八腳搬開了攔路用的木頭拒馬,再搬開充當座位和桌子的箱子、沙袋,終於清理出一條能讓馬車通過的道路來。這一番動靜自然不小,費奇兩天多來第一次掀開簾子探出頭:“看來咱們是快要到了?”
“正在過邊境哨卡。”夏妮立刻接上話:“費奇大人,那一位是信使和接應咱們的人,維斯科·史密斯騎士。”
“鬍子鐵匠?”費奇已經將記憶中的形象和眼前的人逐漸對應起來:“這麼說,一路上都是你在做嚮導?”
“是我呢,費奇少爺。你比之前健康和壯實多了,這可真是好消息!”
“你也到了安德魯麾下了嗎?”
“其實沒有,我只是過來幫忙。”一個微笑讓絡腮鬍子翹了起來:“我已經老了,基本打不動仗了,要是過來只能養老。真的,現在連送信都是蠻辛苦的工作,一路上都沒法休息。”
費奇能聽得出他話裡的抱怨,而一路上沒停車這件事他在車廂裡又不是不知道,但是這樣他就會批評夏妮的決定嗎?“兩天來,你在車廂上一共睡了四次,每次不低於五小時,呼嚕的聲音我在車廂裡聽得清清楚楚。貝妮,下次再遇到臉貼在車頂睡覺的,就在下面墊只鞋,減小震動。”
Wωω⊙тTk án⊙¢Ο “他全是口水,鬍子溼噠噠的,我實在不想下手搬。”貝妮故作無奈的樣子,長長地嘆一口氣。
“費奇少爺,你就別記仇啦,都那麼多年過去了,我不是將那幾瓶酒賠給你了嗎?”絡腮鬍子既沒有生氣也沒有害怕,他知道這只是熟人之間的玩笑。
“大鬍子,這次真的是安德魯讓我來的嗎?”費奇眯起了眼睛,他很確定維斯科·史密斯騎士是自己父親霍爾伯爵的人,雖然負責的工作更像是打雜,從來沒有重要的,但信任從來就沒有離開過。
“差不多吧。”大鬍子扶着後腦勺,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事情變得越來越有趣了,難道連燈塔領的領主安德魯大人,也是某個計劃中被操控的棋子嗎?費奇在車廂窗口停了一會兒,留下一句:“你們兩個穿的正式點,不會是壞事。”
絡腮鬍子嘿嘿笑了兩聲,他一直覺得霍爾伯爵的幾個孩子中間,費奇是最聰明,甚至是唯一一個真正聰明的傢伙,現在得到了印證。唯一比較可惜的是,越是聰明人越容易犯嚴重的錯誤,導致他脫離了原本的人生軌跡,成了個流放者。好在一系列事情表明他已經浪子回頭,甚至做出了誰也沒想到的成績。
伯爵大人見到他一定會感到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