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誠地說,你離開塔巫港城的時候,許多小姑娘爲你哭泣,還有人跑去爲你求情。她們沒有一個人認爲你能在落日山脈這偏遠的地方活下來。”
“如果也曾讓你流淚,我必須得表示歉意才行。”費奇一直在琢磨侯爵夫人突然到冰峰要塞的來意,並暗中觀察。不過這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女人將一切都隱藏在動人的微笑後面,看穿她實在太困難了。“過去的我辜負了很多人的期望,我現在可不想辜負你的。畢竟,明天我還指望着能獲得一場勝利呢。”
“你啊,在人多的時候稱呼我爲‘您’,現在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就換成了‘你’字,還暗示我也是一個爲你流淚的小姑娘。你還有點禮貌嗎?”
“禮貌要有三個以上的人共同參與才更有意義。”費奇說道:“我覺得你說的很對,何不坦誠一些?”
正說着坦誠的時候,兩個人已經來到了廚房。之前,他們曾一起走進波姬瑪娜侯爵夫人的客房,然後離開那裡。畢竟冰峰要塞並非旅館,客房什麼並不存在,只不過是無人居住的空房間,打掃出來擺上簡易牀而已,放在前世也就是個普通招待所水準。兩個人商量一下,既然都有意要談,那還是換一個地方比較好。
宴會還在進行,廚房仍在忙碌,兩個人不可能兜兜轉轉跑回去,所以便選了廚房隔壁的儲藏間。從廚房順一罐麥酒,在箱子上鋪好帆布當做凳子,用法術提供照明,再從麻袋裡拿一些核桃過來,一個簡易的茶話會就算佈置好了。
“啊,差點就忘了這個。”費奇抖抖袖子,一根油乎乎的雞腿從裡面甩出來,掉進他的掌心。侯爵夫人微微皺了皺眉頭,勉強擠出笑容來說道:“你不會準備用這個來招待我吧?”
“當然不,怎麼可能呢!”費奇來到門外,低聲呼喚朋朋。地精嘴裡叼着根香腸從陰影裡鑽出來,小短腿甩着大腳丫快速跑過來:“酋長,找朋朋什麼嘶?”
“吃雞腿,別亂跑,藏起來看着門。有人要過來就吹一聲口哨,懂嗎?”
朋朋點點頭:“我懂一嘶!”他隨即張開嘴,費奇就把雞腿塞進地精的牙齒中間,然後反身進屋,帶上門。
“請諒解,落日山脈這裡比不上首都,不能講究只能將就。”
“我剛纔沒看清,那是一隻地精嗎?你用一個地精當做僕人?”侯爵夫人用三根蔥白的手指挑出兩個核桃,放在桌子上撥來撥去。她瞟着費奇問道:“我知道你是流放纔來到這裡的,怎麼伯爵大人那麼小氣,就沒有一同流放其他人一起過來?”
這其實是個不錯的解決方法,費奇自己也曾經想過這個問題。他被流放到冰峰要塞,霍爾伯爵爲他暗中準備了可以提供年金的莊園,但是卻沒有派人跟隨。埃迪不能算,她只是僕人,送完費奇之後還是要回家的。雖然“流放”兩個字並不好聽,但若是給些錢,或者安排某個人的子弟進入家族,又或者收下年輕的騎士學徒,那麼肯定會有人願意跟着費奇到冰峰要塞來。不就是保護一個貴族子弟嗎?不管是叫做保鏢還是侍衛,這都是蠻正常的工作,在哪裡做不是做?
可偏偏沒有,就連給錢都是偷偷摸摸,還要費奇表現不錯纔拿出來。伯爵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費奇猜不透,可暫時也沒辦法問清楚。他託付埃迪回家的時候捎封信,替“費奇·霍爾”向父母道歉,也是存了打探一下情況的念頭。只是這個世界沒有電報電話互聯網,信件得靠雙腿慢慢走,所以他還是收不到回覆。
波姬瑪娜侯爵夫人突然問起這件事是要做什麼?費奇有些吃不準,但脫不開貴族之間勾心鬥角的那些事,所以還是要小心爲妙。“也不是沒有安排,只是那些都不如我真心悔過,然後由女神豁免我的罪責來的更好。至於那隻地精,是我在一次任務中碰上的,順手就救了。他挺聽話的,如果非要說是僕人,倒也可以。說到這裡我就有些奇怪了,爲什麼夫人你來到着落日山脈,身邊卻沒有個僕人?”
“我習慣自己照顧自己,僕人用的不順手。我身邊的女僕,雖然表面上都跟着我,但實際上想的都是別人的牀。我的拜訪者很多,很容易就把我的女僕都拐跑了。唉,我也狠不下心來懲罰那些傻女人,所以也是沒有辦法,只有什麼事情都還要自己來才行。”
“我倒是能理解,畢竟在您身邊,其他女人的壓力都很大。”費奇想了想,說道:“突然沒有僕人,我的生活也亂了一陣。雖然最後慢慢理順,但總還是不如之前更方便。所以我剛纔就在想,還是夫人更強些,春寒未退,你就來到冰峰要塞,這是怎樣的精神?”
“年輕人喜歡冒險,總覺得外面的世界很好。大一些的時候,會改變想法,覺得穩定些纔是人生的真諦。但如果再大一些,又開始懷念起年輕時候的冒險生涯。”波姬瑪娜嘆了一口氣,香風四溢。“我年齡大了,需要到處走動一下,好讓心變得年輕一些,也是爲了長壽一些。落日山脈——這個名字不就是爲老人準備的嗎?”
“你可不顯老。”
“女神保佑。”
“女神可不管這個。真理和雷霆中不包括美麗。”費奇若有所指。
“那只是男女之間的看法不同而已,我相信女神是很美麗的,她當然也包括美麗。哦,瞧我,怎麼在一位牧師面前說起這個來了。”波姬瑪娜笑着擺擺手,將一直玩弄的兩顆核桃甩在一邊。“我可不敢談論神靈,還是說人吧。在落日山脈,我覺得特別有前途的年輕人也就只有兩個。我的孫子格雷沙姆自然是不錯的,而你則是另一個。”
費奇長大了嘴巴,眼睛也瞪得圓圓的。“格雷沙姆是您的孫子?他不是姓加里嗎?”
“那是他媽媽出嫁前的姓氏。那是個虔誠的女人,只是早早因爲熱病死了,那孩子很想她,所以成爲聖騎士後改了她原本的姓氏。你一直不知道嗎?”
“抱歉,侯爵夫人,我一直不知道。在塔巫港城我就以不學無術出名,而來到這裡我就更沒機會學習了——我可沒法和格雷沙姆巡查長比。我之前還納悶,爲什麼他能調動您手下的騎士來出戰。原來是這層關係。”
“騎士?那些算什麼騎士,不過是花錢僱來的人形獵犬。真正的騎士得要有自己的土地和臣民,由統治而產生的權力和義務纔是騎士的力量所在。要我說——我也就這麼一說啊,對不對也不一定——如果要有領地,也得是年輕人的領地纔有活力。聖騎士,那些年紀大些的聖騎士和騎士,和貴族又有什麼區別,怎麼可能做出表率呢?所以還得看年輕人。”
原來是爲了模範領的事情——費奇大概猜到了。不過這模範領和自己有什麼關係,難道一個流放者還有機會自己當個領主?
轉念一想,他明白了,看來還是自己這個“霍爾家族”的來歷引發了聯想。聖殿騎士、皇家伯爵,這雙重身份疊加在一起,不也正好是“教會模範領地”的意思嗎?霍爾家族有安排嗎?或許有或許沒有,但費奇完全不知情。如果是他當家,他也不會把重要的事情安排給那麼個紈絝的霍爾少爺。
“年輕就有希望,這點沒錯,可年輕再加上富有人生經驗的人的指導,那纔是成功的路子。不知在這點上,侯爵夫人有什麼指教?”
“女人只會給男人添麻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可不敢亂說話。你和格雷沙姆之間不就因爲女人有了些誤會嗎?我倚老賣老,只說些個人的想法。年輕人後面的日子還很長,總有往回看的時候。很多人都會發出感慨:年輕時爲什麼糾結於這些,而沒有在更重要的方面多多努力?格雷沙姆現在的發展和機遇都挺好,但我們這個侯爵家族只是個沒什麼用的女人當家,唯一的能耐就是希望幫孩子結交些聰明能幹的朋友。你覺得怎麼樣?”
“完全沒問題。”費奇笑着滿口答應,“這是好意,我沒理由不以好意相應。”
“那你願不願意轉去鞍林要塞?格雷沙姆那裡完全沒有能與你相比的年輕人才。你們合力,肯定能開創出一個大好局面,我不認爲有什麼可以阻擋你們成爲衆人表率的。”
費奇還是笑着,但搖搖頭:“那,不就從朋友變成上下級了嗎?而且那個時侯反而不如現在更加單純、純粹。如果格雷沙姆巡查長有什麼事情,只要符合女神教會的規定,發下命令來我也得執行。今天我耍個小聰明,也是侯爵夫人您應允才能成功的。但在教會之內,我可不敢做這樣的事情。”
“兩家合力不好嗎?”
費奇嘆了一口氣:“好,當然很好。只是我現在叫做費奇·雪人·冰峰,我的家現在就是冰峰要塞。這裡給了我新名字,我就在冰峰要塞盡職責,鞍林要塞不適合我。但您放心,格雷沙姆巡查長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女神見證這一切。”
說了和白說一樣。如果是在教會規章權責範圍內的事情,還用得着波姬瑪娜侯爵夫人出馬?女神見證下,哪裡還會有“你家我家兩個家族”的事情?費奇敷衍着,既不撇清也不承諾,就是不咬鉤,但也不撤離。
“滑頭。格雷沙姆要是有你這樣的腦子就好了。”波姬瑪娜用手指輕輕點了費奇的額頭:“我不爲難你,回頭我去伯爵領拜訪吧——哪怕你媽媽不想招待我。她也和你一樣對我笑,挺客氣,卻一點都不親近,真可惜。不過,你總得承認一件事,齊斯這件事上,你欠我個人情。”
“當然,這一點毫無疑問。”費奇用力點頭:“夫人,我有個提議:您要不要做贖罪告解?現在是最好的機會,甚至是唯一的機會,可以真正消除罪孽,讓心靈得到平靜。”
“我做的祈禱比你要多的多,而女神也一直在祝福我。我的健康、我的幸福和我的平安喜樂,都是女神賜福的,我已經心滿意足。”
“我有別的贖罪告解牧師所不具備的能力。您要知道,天使是剋制魔鬼的,但只有在當事人的幫助下才能實現。”費奇撥開了嘴邊的魚餌,反倒自己甩出了釣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