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眸緩緩合上,脣角綻開一抹柔和的微笑,掛在他剛毅的臉龐,卻是她從未見過的俊碩絕倫。
他緊箍她的一雙手臂終於無力垂下,她也踉蹌跌倒地面。
漫天的黃沙橫在他們中間,她看不清周圍的事物,卻恍惚聽到一聲悲慟的驚呼,“夫君——”
那是竹薇的聲音,由着遠遠的方向向着他們奔來。
黃沙終於隨風散開,她瞧見竹薇如瘋了的母獅朝這邊奔來,絲毫沒有了往日的溫順恭敬。
這一驚變令所有人都怔住了,沒有人及時制止竹薇。
竹薇不顧一切奔來,撲跪在地上,帶起一片黃沙。她抱着地上的臨風,淚洶涌而出,“夫君,夫君,你還有初青,還有我,你不能走……”
清宛仍怔怔坐於原地,她不知道要如何安慰竹薇。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竹薇不住地呼喊臨風,可是已經去世的人,哪裡能夠對她迴應。
竹薇抱着臨風,失聲痛哭。
清宛的淚緩緩滑落,她明明不愛臨風,可是心中卻有着無盡的痛。
竹薇突然不再哭泣,猛地拾起地上臨風掉落的利劍,雙手握住劍柄,朝她直直刺來。
清宛怔怔跌坐原地,忘記了動彈,忘記了驚呼,也忘記了思緒。
那劍折射着烈日的光芒,刺得她雙眸緊閉。或許此刻,她真的就要死了!
沉重的悶哼突然傳來,“咣噹”聲驚得清宛猛地睜開眼睛。竹薇的胸膛插着一支利箭,胸口沁滿殷紅,仿若開出了一朵花來。
她錯愕地睜大雙眸,那般不可置信。驀然回首,黃沙處,那刻骨熟悉的容顏深深映入她驚愕的雙眸中。他玄色的衣袂逆風翻卷,衣角的飛龍仿欲擎天。他穿越清風,深深凝望她。他挺立的身姿仍散發着俯覽衆生的君臨天下之質,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她癡癡跌坐地面,目光鎖在他身上,移不開一分一毫。
他繡着飛龍的革靴停在她身前,他緩緩俯下身,朝她伸出手,他說:“……沒事了。”
她的淚落滿了雙頰,凝眸望他,只有無盡的辛酸與喜悅。
那麼多的顛簸坎坷,因他一句“沒事了”便統統化掉。可是心底那些傷痛,那些不堪往事,能化掉嗎?
他甦醒後,都在忙着處理國事。
她只在那日
見過他一面,便再沒有看到過他。
她心中萬分地想他,想他的身體還有沒有事情,病情還會不會復發。想他這幾日累麼,還想問問他,他有想她麼……
可是她卻不敢見他,歷經這三年的悲苦,她的身心早已經傷痕累累,不敢再去愛了。
吹熄了大燈,只留了一盞些微的燭火。輾轉於牀榻,她卻難以入眠。
算算時日,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睡過一次安穩的覺了。明明眼下已經國家安平,她卻仍不敢安睡。
殿內忽然響起一陣輕微的聲響,她屏息細聽,卻是一片寂靜。或許是自己多日不眠的幻聽了,可是輾轉反側,她卻仍難入眠。
耳側忽然襲來一陣溫熱的氣息,她猛地回首,與他深沉的眸子正正撞着。
她驚慌失措地往裡退去,聲音急促,“怎麼靜悄悄就進來了……”她偏頭,臉色微紅。可是她卻很想看到他,心中思念他,她想看他。
她緩緩轉回目光,一點點擡眸去瞧他。
他的容顏依舊如往日一般沉靜從容,她怔怔望進他琥珀的眸子裡,在眸中瞧見了她泛紅的容顏。
他沒有說話,卻俯身將她深深吻住。她想退,想逃,可是他的霸道與深情卻讓她無路可逃。
淚水奪眶,她只感覺心中從未有過的膽怯與悲苦,她猛地將頭偏轉,終於躲開了他的吻。
他寬厚的手掌卻緊緊握住她的雙肩,將她的身子扳正,逼她與他對視。
可是,可是她不敢看他呵!她在他昏迷之時二嫁了他人,她怎敢再看他,再做他的妻子,他的皇后!
他卻硬逼着她,努力扳她的身子,逼她擡眸來望他。
“遙兒——”
兩字脫口,她卻覺得已經恍如隔世。他的聲音依舊沉磁凜穩,飄進她耳中,觸動她心底最深處的柔軟。
他說:“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麼,可是那些都是過去。你可還記得,我們的每一次相遇?”
記得,記得,怎麼會不記得!每一次的相遇,她都歡喜,可是卻都是他的陰謀詭計呢!
“我說過,不管你嫁未嫁人,我終究都會找到你。而現在,也同樣如此。”
他的聲音堅定而決絕,放在她雙肩的力量突然變得柔和,他溫熱的身軀朝她貼緊,手掌滑自她胸前的柔軟。
她渾身顫然,明明同樣渴望,腦
中卻不斷涌出往事的不堪。
那些奴顏媚膝,那些苟且殘喘……
他溫熱的呼吸停在她頸項,她猛地用盡全力推開他,不住往裡靠去。
“我怕,我怕……曦,對不對,對不起。”
她終究還是放不下這三年不堪的過往,不敢去接受他。
而那忘仇藥,那五年的溫暖時光,紀氏十族的仇恨,她也不知該何處去安放。
他怔怔望她,目光是那樣傷痛,可是因爲她的退離,因爲他的懂得,他沒有再來強迫她。
沉默好似隨時都想要橫在他們中間,割據他們難存的感情。他凝望她,輕聲在說,“那一日,你在我身側告訴我你要走了,或許一走便是天人永隔。我努力抓住你的衣袖,可是你還是走得那樣決絕。”
她一驚,回憶起來聖德殿走火那一日,原來不是宮女夾住了她的袖子,真的是他……
“我一直在做夢,夢中是我們與孩子的歡聲笑語。可是我也一直做着噩夢,待我醒來,這噩夢卻都是真實的。遙兒,你從來不懂你對我有多重要,即使你心中有我,你也不懂我這一份感情……”
他緩緩閉目,不再看她,卻仍在說着,聲音如清風柔和,“我會處理好一切,給你與孩子一個溫暖安心的避風港。”
不待她的迴應,他轉身輕聲離去。
她的所有逞強終於在他消失的瞬間統統卸下,她無力地癱軟在枕衾中,卻不知該要如何。
她放不下那些過往,放不下……
在這深宮中已經十一年,除了他,她什麼都不曾擁有。而他,她也不復擁有。
這金碧輝煌的宮殿囚住了她半生的自由與夙願,她真的不適合這裡。
暮寧宮那口枯井,他不知道呢。
環顧這熟悉的大殿,她眸中盡是眷念與不捨。可是她卻微微一笑,這半生顛簸,她終要棄之。
和弘二年,臨帝因篡位引出長安之變,兵敗午門。
晉成帝奪江山,再創盛世大晉,改年號遠寧,三立紀氏爲後。
遠寧元年,後崩,帝悲之。遠寧元年十二月,帝駕崩,皇二子繼帝位,改年號太初。
太初元年,大皇子攜帝安公主守陵,不復入京。
太初七年,晉南山深處炊煙人家興辦私塾學府,所出學子連連三元及第,成晉第一民家學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