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宴席上,清宛竟見到了竹薇。
竹薇腹中微微隆起,穿着寬鬆的衣裙,繞過雕欄玉砌,朝清宛行禮。
晉西晟將這滿月酒辦得隆重喜慶,亦特許朝中重臣攜帶家眷前來。
清宛見着竹薇,自然是欣喜的。忙喚來竹薇,去拉竹薇的手,“你有了身孕?”
竹薇含笑垂眸,臉頰飛起紅雲,“嗯,才四個月。”這溫婉柔情的樣子,像極了新婚娘子。
清宛亦是歡喜,拉着竹薇,想再細語,竹薇的手卻不自覺一縮,低垂的目光斜向左側,透着怯然。
清宛心中微顫,愧疚與心疼又襲上心頭,笑亦僵在臉上。
竹薇望的地方,正是晉西晟坐的地方。她心中明白,竹薇仍是不能忘懷那一次侍寢的事情,都是因爲她的自私,害得竹薇即使身懷有孕也不能安穩。
她本想拉竹薇與她長談,此刻,卻不敢再惹竹薇的難受了。
“臨風在那裡,你快過去吧。”
竹薇福身,便走回座位上落座,但卻彷彿害怕晉西晟瞧見一般,仍舊是低垂着眉眼。清宛目光緊隨,不由更是自責。
晉西晟與百官談笑,自然是沒有瞧見竹薇。
太后姍姍來遲,才進殿,便奔向燁安與祈安,伸手便去抱起燁安。
清宛赫然起身,心中害怕,唯恐太后加害了自己的孩子。
晉西晟也立起身,不動聲色握住清宛的手,給她一絲安慰,便轉身行至太后處,微行了禮,才笑,“母后喜歡燁安麼?”
太后本是不喜歡清宛的孩子,但見燁安一臉喜笑,睜着眼珠子好奇地瞅她,竟不由有絲慈愛,“這孩子真像你幼時的眉眼。”
眼瞧太后一臉的笑容,神色間亦透着慈愛,清宛一顆懸着的心終於落下。但往昔太后對她的刁難她卻仍是不敢忘的,宴席間,不時朝兩個孩兒與太后處瞧,心總歸還是懸着。
一道溫順的女聲忽然打破清宛的緊張,清宛定睛去望,念爾正穿着寬鬆的衣裙向她福身。
“這是一對長命鎖,臣妾的一點心意,望皇后笑納。”
念爾一身溫順,低眉在清宛身前站立。
清宛望着她手上親自呈上的長命鎖,心中沉思,這長命鎖,是保念爾自己的長命吧。現在她身懷龍裔,又失寵於晉西晟,清宛輕易便能要她生死,她怎敢再對清宛忤逆。長命鎖,庇佑她自己的長命安平。
瞧着這與自己相似的容顏,想起父親,清宛終是不願爲難了念爾。
“晚晴,代本宮謝過念婉儀好意。”
念爾再一次恭敬福身,手小心撫在腹部,轉身落座。
這小心仔細而又慈愛疼惜的動作竟刺得清宛眼中生疼。
念爾也有孩子,他的孩子!
又有妃嬪向清宛敬禮恭賀,鍾遙姐妹與蘇綠荷亦在其中,一副宮妃妝扮,早已不是幾月前她所見的閨閣妝扮。
從前不曾覺得,眼下,她才知道他的後宮還是有許多妃子呢!
她終究還是介意的,介意他坐擁後宮,介意別的女子爲他生兒育女。
本是一場歡慶宴席,清宛
心中卻感覺有一絲落寞。
眼眸迷離間,卻好似感覺有一道視線緊望自己。清宛心驚,不動聲色四望,卻難察覺是哪裡傳來的視線。
不像惡意的光,倒像是思念。
思念——
清宛一顫,不遠之處,觥籌交錯,臨風正舉杯一飲,眼眸微醺,望的不正是自己!
微微慌亂,又強作鎮定。清宛忙將眼眸移向別處。
祈安忽然哭起來,惹得燁安亦跟着發出哭聲。
清宛忙起身去抱祈安,奶孃則不住安慰燁安。
那道思念的光彷彿隨着她的起身如影移動,緊緊罩着她。
清宛正藉此機,懷抱一雙孩兒離席。
出了宴席,行至空曠大殿,清宛才那藏下那絲慌亂。
卻仍是不自主地想起臨風之前對自己的種種表白,惟願他擁有了竹薇,擁有了自己的孩子能忘卻從前吧!
走出幾步,便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清宛微驚,只裝作不曾聽見,步伐快了許多。
但她哪能如願。
身前赫然映入一道人影,擋住了日光,黑色陰鬱緊罩着她。
清宛沉默一瞬,終是將懷中的祈安交給乳孃,走遠了幾步,轉過身,望着眼前剛毅的輪廓,微微頷首,“上一次,謝謝你了。”
臨風負手而立,凝視清宛良久,躬身,作禮,“我應該給你行禮了。”
“不必如此,你曾幫助我不少,況且你已是竹薇腹中胎兒的父親,我待你自是自家人一般。”
凝視清宛一瞬,臨風將目光落向別處,這日思夜唸的容顏此後他便再不能褻瀆。她靜立的身姿如蓮,映着第一次相遇的夕陽餘暉,開在了他的心上。曾經她落魄時,他想要帶她走。而今,她是幸福的,她是他的君主之妻,他再也不能輕易接近她了。
可是,他卻不甘心,心中像潛伏着一支弦上箭,稍一觸碰便會連帶着心底的思念離弦而出。
“既然你將我當做家人,那便不必言謝,”他笑,卻又有絲落寞,但他將落寞藏在眼底深深處,不讓她瞧見,“離上一次見,已經很久了。”
清宛見臨風已經收起那些情緒,或許他是真的已經放下了吧,她與他怎有可能?他只是一時迷糊,眼下他一臉坦然笑意,剛毅丰神的輪廓已如初見時的他,豪邁爽朗。這樣想,她不覺也放下那絲擔心,“我母親的事,還得多謝你。”
她見他一笑,面容中已經沒有那些深情,仿若他們就是多年未見的友人一般,他說:“你才說了不必言謝,此刻卻謝起我來。”
清宛微訕,淺淺一笑,倒覺得是自己的不是了。
然,這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微笑卻又迷住了他,他癡癡瞧着這慵懶隨意的一份怡然雅緻,十二月的寒風掠過他的心尖,擾得心頭冷顫,才忙回過神,“皇子與公主皆是可愛伶俐,那兩道附身符是我去寺中祈求得來,開了光,可保安平。”
原來竹薇親自縫製的小衣裡藏着的護身符是他求來的。清宛一時望住臨風,心中微有感動,卻亦又開始泛出那份不安慌亂。他親自去求……
不遠處忽然傳近錯落的
腳步聲,清宛轉身望去,已經聽出是晉西晟過來了。
她慌亂往前踏步,好似怕他瞧見誤會,心猶不安。
晉西晟健步走來,握住清宛的手,微微蹙眉,“怎麼這樣涼,回宮吧。”
望着這恩愛的一對璧人,臨風心中那支弦上箭好似越拉越長,他只覺得心中沉沉,像是透不出氣來,藏於袖中的拳頭緊緊握住,又痙攣似的放開。他上前,行了禮,“微臣參加皇上。”
晉西晟挑眉,語氣低沉,“你怎會在這裡?”
“讓皇上見笑了,臣醉了些酒,便出來透透氣。”臨風一臉坦然尊敬,好似從不曾發生過什麼一般,他總能將心底的情緒輕易掩過,不留痕跡。
“哦?”晉西晟若有所思,目光淡淡略過臨風與清宛,這目光太過壓迫,讓清宛不由心顫,只聽他問,“朕方纔見你與皇后說話,你們在說什麼?”
臨風剛毅的臉浮起坦然的笑,“臣的側室是娘娘的婢女,現在身懷有孕,娘娘心牽竹薇,問起竹薇的近況。”
瞧着晉西晟一臉的沉穩,那不怒而威的神情忽然讓清宛不耐,他這是什麼語氣?他懷疑自己與臨風麼?
她忽然有些心酸。
她不願再在他這樣壓迫的身姿下等候站立,正欲離開,他卻先開了口,“既然是與皇后親近的人,那你可要好生照料。”他撇下話,攜了她的手,緩步轉身。
待走遠了些,清宛忽然甩開晉西晟的手。
晉西晟一詫,瞧着清宛負氣的神情,問:“你惱我?”
清宛轉身,顏中含怨,“是你疑我在先。”
晉西晟沉默不語,他遠遠瞧見清宛與臨風站立一處,談笑自若,心中便醋意橫生,他的妻子,怎可與他人單獨相處,更何況她用那炫目奪魄的微笑對這別人,她的微笑只能給他一個人瞧。
他也有些怨,有絲氣,有份酸,“我就是見不得你與臨風方纔的神情。”
“我與他方纔如何神情了?”清宛眼波一橫,竟有些瑩光閃爍,恐怕他是記着從前之事,一直未忘,“你這樣想我,是不信任我。”
“我……”他氣急,瞧着她眸中瑩光,心中疼惜,卻也知是自己理虧,“我怎的不信任你?你是我的妻子,我的皇后,我亦沒有說過我疑你。”雖然知道自己理虧在先,但他是帝王,哪能輕易給她道歉,眼下說出這話,已是他最大的底線。
他忽然有些不耐煩,有些窘迫,拉過她的手,直走回宮的路。
清宛本還氣着,被他拉着不情願地走,擡眸間瞧見他緊繃的下頷,臉色的窘迫,不由愣住,低頭,不覺偷笑起來。
他竟有這樣可愛的一面,竟比祈安與燁安都可愛!
他瞧見她眼中的促黠,脣角的偷笑,不由更是窘迫,但方纔已經惹了她,他已經不敢再讓她不快了。可他一朝帝王,怎能丟了面子。
他瞥見身旁隨行的宮人皆抿脣好笑,他赫然揚聲一咳,不由握緊了她的手,面帶威儀責備,“走得這樣慢,凍着孩子了,快些!”
是凍着孩子了,還是凍着他臉上的窘迫無奈?她抿脣,任他拉着,好笑不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