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拂雲莊,正趕上專管收拾飯食的蘇婆子將晚飯端上來。
姚織錦湊過去看了看,那婆子熬了點米粥,將足有拳頭大小的紅芋頭滿滿蒸了一簸箕,另外只得兩樣清淡的小菜。雖頗有山野風味,但對於有孕在身的女人來說,終究是簡單了些。
她見坐在桌邊的徐淑寧一臉愁雲,彷彿不知該從何入口,便笑了一笑,轉身走進廚房,不多時,便從裡面端出一盆“蘿蔔紫蘇鯽魚湯”。
方纔在餐桌前的匆匆一瞥,姚織錦已經看出徐淑寧想吃魚。在谷府時,洪老頭得空便會教她做一兩道菜,也曾指點過魚湯該怎樣烹調,她又是個極伶俐的人,所謂一通百通,做出這道家常風味的湯品,對她來說實在不是什麼難事。
廚房地上的水盆中現成養着幾條活蹦亂跳的鯽魚,只有三寸來長,姚織錦撈出兩條來,手腳麻利地將鱗片和內臟收拾乾淨,在表面上抹了薄薄一層面粉,與蔥姜一起在油鍋裡炸成金黃色,開大火加水,奶白色的湯底立刻浮了上來。
接着,她又從牆角的菜筐中掏出一根白蘿蔔切成細絲,蓋在鍋中鯽魚的表面上,燜煮了一盞茶的功夫,最後,又自櫃子裡尋到了幾片紫蘇葉,同樣切成絲,在起鍋之前丟入湯中。只需片刻,一道爽口的魚湯便大功告成。
鮮甜的奶白色湯汁中混入紫蘇奇異的味道,溢得滿屋皆香,就連那蘇婆子也禁不住從院子裡探了個頭進來,遲疑地問道:“錦丫頭,你這弄得是啥,咋那麼好聞?”
姚織錦轉過頭衝她燦爛一笑,也不答話,徑直將湯端到桌上,先替徐淑寧舀了一碗,道:“奴婢估摸着奶奶是想吃魚了,所以自作主張弄了這一道給您嚐嚐,看是否和您胃口。”
徐淑寧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道:“瞧瞧,幸虧我求得太太帶了你來,否則,怎會有如此口福?錦兒你果真是個伶俐人,我的心思怎樣也瞞不過你。這魚湯光是聞見味道就令人食指大動,我真要痛快喝兩碗才行呢!”
坐在一旁的谷韶謙也笑道:“幸而錦兒隨我們來了拂雲莊,要不然那洪老頭的手藝,遲早被你全學了去!你今兒趕了遠路,方纔又跑去請謝大夫,想必也餓了,趕緊去吃飯吧。”
姚織錦垂首道了謝,轉身走回廚房。
晚飯後,謝天涯果然依言上門了。
這位聲名遠播的神醫在自己的藥廬中呼呼喝喝,來到拂雲莊,卻也知道分寸,連說話也不敢大聲,輕言細語的問過症狀,又替徐淑寧診了一回脈,見她並無大礙,只吩咐了兩句,開了兩服安胎的藥,便告辭離開。
姚織錦送他出去的時候,原本想向他打探一下凌十三究竟因何受傷,轉念一想,終究是沒能問出來。這謝天涯是個大嗓門,在她面前也不可能像對待少爺少奶奶那般恭謹有禮,萬一被他一嗓子嚎得滿園皆知,給她落下個丫頭與人私通的罪名,她的日子便很不好過。
能跟着谷韶謙和徐淑寧來到拂雲莊,暫時躲開谷元亨一段時日,於現在的她而言,已經算是上天的恩賜。至於那凌十三,說到底也只不過是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她現在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握,實在無心力去追究太多。
反正,這黑涼村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大,終有再見面的一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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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拂雲莊安頓下來之後,接下來的幾天,谷韶謙便時常去田間地頭奔走。此時莊稼已經收割得七七八八,他原本是個極認真的人,奉了谷元亨的命來此監察收成,便無論如何不肯躲懶,非得盯着那些佃農將收成情況一一清算好才罷休。如此一來,整個漫長的白天,就只有徐淑寧一個人在家。
在谷府廚房裡做事時,姚織錦常常忙得手腳不停,來到拂雲莊,收拾飯食的事情自然用不着她打理,徐淑寧的貼身事務又有梨花照管着,未免就覺得有些百無聊賴。本想和紅鯉聊聊天,奈何那丫頭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對她愛答不理的,她又不願和素來看不上自己的梨花太過親熱,轉了一圈左右無法,只能又回到屋中,立在桌邊看徐淑寧做針線活。
其時,谷家大少奶奶正在給自己尚未出生的嬰孩縫製兜肚,大紅的底子上繡着‘虎食五毒’的吉祥圖,針腳細密勻實,已經完成大半,擡頭伸懶腰的功夫見姚織錦站在身旁一栽一栽的,眼睛都快閉上了,忍不住“撲哧”一笑,推了推她的身子,低聲道:“把你悶壞了吧?”
姚織錦趕緊站好,道:“不是不是,奴婢是擔心奶奶一直這麼坐着會腰痠腿疼,要不,奴婢陪你出去走走?”
“上午纔出去過,我乏得很,這會子又去?”徐淑寧抿着嘴,恬淡地笑道,“怎麼,你想出去轉轉?”
“沒有!”姚織錦慌忙擺手,“奶奶不想出去,奴婢自然在此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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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淑寧四下看了看,道:“沒關係的,如果你想出去玩,儘管去就是。來到這拂雲莊,我的心都閒散起來,又怎好老拘着你們?現在是未時,你只管出去逛逛吧,只要晚飯前趕回來就行,我還等着你給我做好吃的呢!”
姚織錦見她的樣子不像是在試探或說笑,心中不由得一動。
她是真的很想出去玩,從前在姚家當二小姐時就是出了名的閒不住,被父親送去谷府之後得不到機會,如今來到這田間地頭,整個人都活泛的了不得,讓她成天呆在屋子裡,實在是憋屈了些。可是……
徐淑寧見她似還有猶豫之意,心中思忖了片刻,道:“前兩天我聽你和紅鯉說,村子裡有個做糖人兒的?這樣罷,你去那攤檔瞧瞧,揀趣致可愛的買兩個給我,如何?”
這樣一來,便有了名目了。姚織錦喜不自勝連連點頭答應,對徐氏施了一禮,轉身立即奔出門外。
一路上,她顧不得左右亂看,徑直來到那條商鋪林立的小街,買了兩個栩栩如生的糖人兒,用手帕仔細包好了,這才朝四下打量了一番。
很可惜,前幾日遇上的那個叉腰罵人的屠豔娘,並沒有如她所願的出現。
她嘆了口氣,緩緩地從小街出來,在村子裡繞了一圈,可以避過姚家的那幢農莊,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村口,忽聽得一陣嗡嗡地哭聲。
姚織錦素來膽大,聽見這聲音,立刻下意識朝周圍打量了一番,沒花多少工夫,便看見在村外一個小樹叢裡,跪着一個花枝招展的婦人,從背影看,應當就是屠豔娘,那悽悽慘慘的哭聲,正是從她喉間發出來的。
作爲一個曾經的小姐,現在的大戶丫頭,她當然明白自己不該跟開窯子的老鴇有太多交集。可是,她從前便一直在集市行走,三教九流的人也算識得不少,對這些個俗禮從來就不曾放在心上,此刻聽那屠豔娘哭得那樣淒涼,心裡莫名地有些不忍,站在原地考慮了一下,拔腳樹叢走去。
“我的兒啊,你可別恨我,怪只怪你命不好,託生在我家。我自知自己做的這檔子營生傷天害理,連老天爺都看不過眼,讓我命中無子女送終,我怨不得旁人,只苦了你啊!”屠豔娘嗚嗚地哭着,一邊淌眼抹淚,一邊嘴裡囁嚅道。
姚織錦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之間她跪在一個小小的土墳之前,不遠之外,還有兩個墳包,也並不大,看起來,埋葬的應當皆是孩童。
莫非……這屠豔娘是在祭奠自己死去的孩子?
那屠豔娘一手拍上土墳,道:“兒啊,你若泉下有知,保佑我接下來還能生出個一男半女,不爲替我養老,只爲給老齊家續下香火。要再這麼着,他家可就絕了後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姚織錦見她哭成那樣,不免想起了自己的親孃,心中一陣發酸,走過去立在她身後,叫道:“姐姐?”
屠豔娘憑空給嚇了一跳,忙不迭轉過身,怔了怔,臉上的表情立即變了,柳眉倒豎兇巴巴地道:“又是你這個死毛丫頭,你要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