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織錦衝那人有禮地一笑,道:“嗯,我也想試試,可以嗎?”
她一身蔥綠色的衫子,亭亭玉立站在臺上,就像一支從水中探出來的蓮葉,微顰淺笑,眼睛裡閃閃爍爍都是光彩,圍觀的人羣霎時間鴉雀無聲,過了片刻,“轟”地又熱鬧開來。
“哇,這是個女的呀,你瞧見沒有?”
“我又沒瞎,還能看不出她是個女的?”
“咳,我的意思是說,從沒在咱桐安見過這號人物呀!看她年齡那麼小,能做出什麼來?別是來搗亂的吧?”
“你問我我去問誰?”
“……”
中年漢壯漢被臺下的嘈雜之聲弄得頭昏腦脹,使勁抓了抓腦袋,手掌往下壓壓,道:“諸位,咱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行不行?現在是比賽時間,你們嚴肅一點嘛!”
底下的人這才略微收斂了些,卻仍是三個一夥兩個一堆地交頭接耳。
“這位姑娘貴姓?你看着很眼生啊,是桐安人嗎?”壯漢扭頭看向姚織錦,說話的語氣不自覺地放輕放緩,彷彿生怕嚇着她一樣。
姚織錦抿了抿嘴脣,道:“我姓姚,這兩日剛剛從外地來到桐安,看見正在舉辦烙餅大賽,一時興起,自己也想來試試,怎麼,是不是不合規矩?”
“不是不是,千萬甭誤會!”壯漢連連搖手,“只是,咱們這個比賽舉辦了五六年,從來沒有女子參加的前例。姚姑娘,做餅可是個力氣活啊,你這麼小小年紀的,能行嗎?”
“我也不清楚呢,行不行的,只有做出來讓大家嚐嚐才知道呀!”姚織錦俏皮地衝他一笑,“這位大哥,你若無異議,我現在就要去做準備了。”
壯漢有點爲難,朝臺下求助地張望了一下,見那位白髯的陸老闆衝他點了點頭,這才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長氣:“比賽開始之初我已說過,咱們今天的較量是不論出身的,自然也就男女皆可參加。既這樣,時間不多,姑娘便請就位吧。”
姚織錦衝他點了點頭,走到食材區,從筐裡取出早就事先選好的材料,立即走到竈旁操作起來。
方纔她在臺下看了許久已經察覺,前面那些個已經上臺比賽過的廚子,除了做煎餅的李振以外,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肉類爲主要食材。做餅,光有面粉雞蛋味道難免單調了些,肉類不僅容易烹調,而且花樣繁多,的確是比較討巧,不過,那五位評判已經吃過不下六種肉餅,這時候肚子裡恐怕已有些飽了,自己若再以肉類爲主要食材,很容易引起膩煩。
食材筐中有一簇薺菜。這東西長在山野中,鄉下的窮苦人家經常拿來做野菜餅子,既便宜也不起眼,難怪那些大廚們瞧不上。但在姚織錦看來,這樣東西不僅味甘爽口,更能解油膩,以它爲主要食材,說不定能從萬千肉餅中殺出一條血路來。
她一邊回想《玉饌集》中關於做餅的技巧,一邊將揉好的麪糰搓條捏餅,再把薺菜摘洗乾淨切成碎丁,往裡拌入調和好的雞蛋,加上鹽、花椒和芝麻油,填充進餅坯中,再在一口淺底大鍋裡刷上油,將餅放上去文火慢煎,不一會兒,香氣開始飄散,直至餅被煎得兩面焦黃,便盛進盤子裡。
姚織錦雖然從未做過餅,但多虧屠豔娘三、四個月的悉心教導,她操作起來動作也還算熟練,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再加上她本就生得明淨通透,很容易令人產生好感,餅還沒出鍋時,底下已經稀稀拉拉響起一陣拍掌和叫好聲,小牛在人羣裡一疊聲地吆喝:“嘿,瞧見了嗎?那姓姚的姑娘是我姐姐,很能幹對吧?我們正在找鋪面,馬上就要在京城開飯館了,有這麼一個可愛漂亮的大廚坐鎮,你們就不心動?到時候一定要來多多捧場呀!”
某路人甲從旁撞了撞他的胳膊:“小兄弟,你當開飯館是過家家呢?我瞧你們姐弟倆毛都沒長齊,想在京城這個藏龍臥虎的地界兒混,可不是好玩的!”
“小牛衝那人一翻白眼:“怎麼開飯館是我家的事,你跟着瞎操什麼心?反正到時候,你們只管來嚐嚐就是了嘛!”
坐在評判席上那位陸老闆回過頭來朝小牛看了一眼,似乎若有所思,嘴脣動了動,終究什麼話也沒說,復又回過身去。
在圍觀羣衆閒聊的功夫,臺上的壯漢已經將餅端下來,一一放在每個評判面前。姚織錦垂手立在臺上,脣邊帶一抹淺笑,彷彿一切盡在她掌握中。可天知道,要裝出這副表情實在是太難了,她心裡根本一點底也沒有啊!
五個人先後把餅送入口中,臉上神色各異。姚織錦心知那個姓陸的白髯老者身爲此次大賽的承辦者,說出的話必定最具權威性,因此也不理別人的反應,只管死死盯着他。
那陸老闆在將餅送入口中之時眉頭明顯地皺了一下,但只片刻功夫,又立即舒展開來,細細咀嚼吞嚥,接着又咬了第二口。
姚織錦看到這裡,心中也就有了數,長噓一口氣。
五位評判品嚐結束,交頭接耳了一番,按照事先定好的規矩,結果要最後才宣佈,接下來應當是請上另一位參賽者的時候,孰料,那陸老闆和其他幾人商量了兩句,卻突然開口了。
“這位姚姑娘,你做的這道餅,叫什麼名字?”他徑直看向臺上的姚織錦,和顏悅色地問道。
名字?姚織錦有點發懵。之所以選擇做這個餅,是她在選材區看到薺菜之後臨時起意,不過參考了《玉饌集》上的烹調方法而已,哪裡有什麼名字?
她揪了揪垂在肩上的一綹碎髮,彷彿有點不好意思地道:“嗯……我還真沒想過給它取個名,怎麼做菜還必須要取名字的嗎?這餅是用薺菜做成,表皮酥香焦黃,乾脆就叫‘酥皮薺菜餡餅’如何?”
底下的人“轟”一聲笑了出來,大多數都是因爲這姑娘一派天真,看起來着實可愛。
陸老闆也有點忍俊不禁,背過身去故作嚴肅地咳嗽兩聲,道:“這名字雖然不美,倒也直奔主題,姑娘你下來吧,結果會在比賽結束後公佈的。”
姚織錦依言從臺子上走下來,重新回到小牛身邊。後者拉着她的衣襟,壓低了聲音道:“喂,我看你也是認識字的,做餅之前取個雅名兒有那麼難嗎?真上不得檯面!”
姚織錦衝他吐了吐舌頭,將注意力再次放到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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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日暮西斜,最後一個參加“烙餅大賽”的廚子也做好了自己的餅,呈到諸位評判面前供他們品嚐,接下來,就是宣佈結果的時候了。
陸老闆被壯漢請到臺上,衝下面的人拱了拱手,笑道:“這烙餅大賽也算是咱桐安城裡的一項盛事,老夫第一次承辦,原想着可以將美食吃個痛快,卻沒料到,十幾種餅塞進肚子裡,還真有點難受,今天的晚飯是用不着吃了,恐怕連明天的早飯也給省嘍!”
百姓們十分捧場地順着他的話大笑一通。
他接着道:“今日來參加比賽的,既有廚藝界的出名人士,也有初出茅廬的新手,做出的餅滋味各異,看見咱桐安城飲食業百花齊放,我心裡實在覺得欣慰。廢話少說,我這就來宣佈結果吧。經老夫與四位評判共同商議,本次烙餅大賽的獲勝者,正是做出‘酥皮薺菜餡餅’的姚姑娘!”
人羣又一次沸騰開來。
姚織錦在一時之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纔陸老闆試吃時臉上露出了讚賞的表情,她知道自己做的餅博得了他的喜歡,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會讓自己真的當上第一名!她只是一個外地來的小姑娘,學做菜還不到一年,有什麼本事和那些在廚房浸淫多年的大廚們相比?
參賽者之中和她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數,李家餅鋪的大廚李振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一嗓子就嚷了出來:“陸老闆,這……憑啥呀?我年輕,比不上諸位前輩,但怎能被一個小姑娘佔了頭名?您……您該不會是看她長得好,起了偏唸了吧!”
姚織錦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性子直爽不是錯,但滿嘴裡胡說就太欠揍了!
那陸老闆卻也並不生氣,微微一笑,道:“李家兄弟,這結果不是由我一人決定的,就算要徇私,也沒那麼容易吧?我自己也是做飲食生意的,做這行這麼多年,得出來一個經驗:做菜,最重要的,就是得知道食客喜歡什麼。你們這些大廚仗着技藝非凡,在做餅時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以肉類爲主要食材,滿心裡只想着要將廚藝盡情發揮,而只有這位姚姑娘,真正做到了爲食客們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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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接着道:“今天這場比賽,我和四位評委吃了十好幾種肉餅,肚子裡實在是油得慌。那一把薺菜放在選材區最顯眼的位置,你們卻始終不看它一眼,唯有這位姚姑娘,選擇它做了餡料,我一吃進嘴裡,便覺得清香滿口,肚子裡的油火氣,好像也全都消散了。可見,她是真正考慮了我們的需求的,而你們,卻只顧着思索自己擅長什麼,沒人關心,我們需要什麼。”
李振臉上一陣紅,朝後推了推,裹進了人羣裡。
“來,姚姑娘你上來,這十兩銀子歸你啦!”陸老闆見再沒人提出異議,便將用紅紙包裹的一錠銀子交到姚織錦手裡。姚織錦含笑道了聲謝,衝臺下的小牛眨了眨眼。
論技藝,她肯定是比不過這些個大廚的,然而一個小小的心思,竟被這陸老闆洞察分明。身爲一個廚子受到認同時的喜悅感,她現在才真正算是明白了!
人羣漸漸散去,姚織錦收好了銀子,牽起小牛也打算回清心藥廬。天色晚了,她還得趕回去給謝天涯做飯,那傢伙若是餓着了,還不知要怎樣發脾氣呢!
“姚織錦,你可以啊,這下子再開飯館,肯定客似雲來!”小牛也是滿臉堆笑,在她旁邊趾高氣揚地道,“多虧了我把你拉來參加比賽呢!”
姚織錦衝他一笑,正要答言,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呼喊:“姑娘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