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天涯牛眼一蹬,幾個大步邁過去,在小牛的腦袋上敲下一記爆慄,喝道:“又啥事?你這小子怕是又闖禍了吧!偷了人家的雞還是怎麼的,氣死我了!”
小牛平常身手敏捷,輕易不會被謝天涯打到,眼下許是真個慌了手腳,小腦袋一閃,竟沒躲過去,頓時被鑿得嗷嗚一聲慘叫,下死勁搓着自己的腦門哭叫道:“你就這麼信不過我?我啥都沒做過!是這兩個人找上門來要看病,我都跟他們說了咱們清心藥廬還沒開業……”
他話還沒說完,謝天涯又是一下拍過去,道:“開業不開業的有什麼要緊?我在家是怎麼教你的?”
姚織錦這時也走到了藥廬門口,看見站在門口的是一男一女兩個人。女的那個總有七十多歲了,老態龍鍾,臉色也不太好,弓着個背,全身的重量都只倚靠着手中那支蟠龍柺杖支撐;而那男的卻是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雙眼細長嘴脣纖薄,身材有些瘦弱,但總體來說,都算是個清秀的男子。
謝天涯還只管嘴裡喋喋不休的:“我一早便說過,咱們是大夫,對待前來診病的病人,千萬不能存了怠慢之心,他們生病身子已經很不舒服了,不管咱開沒開業,都得以治病爲先。天兒這麼冷,你就讓他們在外頭傻站着?我說兩位,你們是哪個身子不好?”
年輕人朝着他抱了抱拳,道:“這位大夫,在下程清泉,就住在這竹林巷中,與您的醫館不過幾步之遙。這位是我祖母,姓穆,今日正是帶她來看大夫的,她耳朵不太好,您跟她說話時,麻煩聲音稍微大些。”
謝天涯低頭看了看那老太太,高聲道:“穆老太,您高壽啦?”
“什麼?糕沒炸透?嘁,跟我有啥關係,我也不知道哇,我都好幾天沒吃東西了!”穆老太氣哼哼地瞪了他一眼。
“喲,這耳朵還真是挺不好使。”謝天涯啼笑皆非地嘀咕一句,轉而對程清泉道,“年齡大了,耳背是難免的,這是人之常態,沒法兒治的。不過,她已經好幾天沒怎麼吃東西了嗎?”
程清泉嘆了口氣,道:“不錯,其實我今日前來叨擾,正是爲了此事。我這祖母今年已經七十六歲,老來老來,脾氣倒愈發大了。最近這些日子,也不知怎地不順心,偏生就是不肯吃飯,我法子都想透了,也無計可施。帶她在京城裡看了好幾個大夫,藥吃了好幾副,只是不見好轉,我心裡着急。今兒也是趕巧,從您這藥廬門前經過,雖心知您尚未開張,也顧不得許多,只能慌慌地帶着祖母來碰碰運氣,權當是……”
後邊的話他沒說出來,姚織錦卻忍不住偷笑。若她沒估計錯,這青年多半要說的,便是那句“死馬當成活馬醫”。這話一出口,謝天涯不跳到天上去纔怪!
說起來,人老了,彷彿真的又回到小孩子的年紀。就像她那祖父,老得鬚髮全白了,過大年時,還搶她的松子糖吃呢!
她忽然想起,正是因爲這個頑童一般的祖父嗜賭,才讓她的命運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喉嚨間不禁哽了哽。
謝天涯卻沒那麼多心思,也沒聽出程清泉話裡的潛臺詞,只一個勁兒地咕噥道:“你也別跟我您啊您的,我就是個粗人!老太太多久沒吃飯了?什麼,已經有十幾天,這些日子只靠着一星半點米湯過活?哎喲不是我說,你也太不小心了,老年人的身子,哪經得起這樣折騰?趕快跟我進去,我來給老人家請個脈。”
說着,着急忙慌地將二人讓進屋裡,立即將穆老太安頓在一張竹躺椅上,兩指搭在她右手手腕上,片刻之後,又換了另一隻手。
姚織錦在旁邊看着,心裡突然有些感慨。這謝天涯外貌看起來就是個莊稼漢的模樣,可內心卻着實柔軟得緊。當初生拉活拽着凌十三非要讓他吃藥,如今又對這老太太關心備至,當真是個好大夫,比那些外表光鮮,內心卻冷硬如石的人,不知好了多少倍。
謝天涯診了一回脈,擡頭問程清泉道:“老太太平常就跟你一起生活嗎?你是孫子輩兒了,她的兒女呢?”
程清泉的眼神有些發暗,緩緩道:“祖母這些年越來越糊塗,我父母和叔伯嫌她累贅,都不願意照顧她。我一氣之下,自己帶着她搬了出來,做些小生意。”
“你倒是個孝順人。”謝天涯點點頭,“我看老太太的脈象虛浮紊亂,氣息也比較弱,她這麼大把年紀,不吃東西哪裡熬得住?她不愛吃飯,總得有個由頭,可我探查她腸胃卻還不錯啊,這……”
“其他大夫也這麼說。”程清泉苦笑道,“我真是沒抓拿了。”
姚織錦從旁仔細看着老太太的臉,心裡忽然一動,思忖了片刻,捅了捅謝天涯道:“我能說句話嗎?”
“嘴長在你身上,我又沒給你捂住,你愛說就說唄!”神醫甩了個白眼給她。
她笑了一下,擡頭對程清泉道:“程公子,我想問問,貴宅上最近是不是換了廚子?那位新來的廚子,是京城人士吧?”
“你怎知?”程清泉眉間一跳,“姑娘莫非會未卜先知?我帶着祖母搬出來已有兩年,我家中原先那位老廚子與我們是同鄉,最近身體抱恙,不宜再給人做食,所以,我就在桐安城裡新覓了一位。難道,我祖母不吃飯,與這有關?”
姚織錦笑着點點頭:“我不是什麼未卜先知,對藥理更是一竅不通,只不過懂那麼一點廚藝。依我看,這位穆老太,多半是因爲飯食不合心意,一天兩天倒還忍得,時間一長,心中就起了抗拒之意,便鬧出了個厭食之症。”
這些事情,她原本是一竅不通的,但那本《玉饌集》上,卻有詳細的記載。她日日睡前拿在手邊翻來覆去地看,不經意間記在了腦子裡,這時候一順嘴,就說了出來,不僅那程青松滿臉驚疑,就連謝天涯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姚家妹子,你行啊,從哪學來這一套套的,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
姚織錦知道他是開玩笑,也懶得跟他廢話,徑自繼續道:“我瞧着穆老太未必就是不想吃,只是飯菜不喜歡罷了。我平常喜歡搗鼓些吃食,不若現在就進去給她做上一道牛肉湯,或許她會願意吃。”
那穆老太竟然頓時揮起手來:“牛肉湯?牛肉湯好啊,我要吃的!”
程青松既驚且喜,摟住老太太的脖子大聲道:“奶奶,這會子你耳朵又好使了?”
“蠢東西,我從來就耳聰目明,何曾不好使?”老太太身手利落地給了他一柺杖。
姚織錦笑得愈加開懷:“這我就更加放心了。兩位稍待,我這就進廚房做牛肉湯去。”
說罷,轉身掀開簾子走了進去,從竈下取出早上出門前買回來的兩根新鮮牛肋條煮去血沫,並着平常閒來無事吊出的牛肉高湯,正要下鍋一起燉煮,謝天涯走了進來。
“妹子且慢,將這些東西也放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