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葉說的,自然都是假的。永安帝即沒有爲靈犀平反,接靈犀出冷宮冊封爲妃,五皇子也沒有被抱到未央宮裡去養,身陷險境。
荷葉所說的這一切,不過是爲了喚回在生死邊緣彌留的靈犀。
靈犀睜開眼,看着頭頂上破舊,佈滿灰塵的牀帳,心裡都明白了過來。
小腹處還是疼痛難忍,卻多了一絲空虛感。靈犀心中清楚,她的孩子已經沒了。
靈犀嚥下一口吐沫,聲音乾澀的問荷葉,“是男孩還是女孩?”
眼淚從荷葉的臉上滾滾而落,荷葉哽咽着道,“娘娘,是位小公主……”
靈犀別過頭,閉上了眼睛沉默了良久,從落在牆上的影子中可以看到,她在瑟瑟發抖。
荷葉見靈犀這樣眼淚流得更厲害了,她看着咬牙強忍的靈犀道,“娘娘,您心中難受就哭出來吧。”
靈犀固執的一晃頭,不想多說一句話。
一直跪於一邊地上,穿着一身低等侍衛服飾的人出言道,“鶯嬪娘娘,爲了您自己的身子,爲了大仇得報,還請節哀。”
男人的聲音。
靈犀猛的睜開眼睛,艱難的把頭轉過來,看着跪在她牀榻前,身材瘦弱的男人出聲問道,“你是誰?”
這時靈犀才發現,同心殿內雖然破舊,卻燃滿了紅燭。自己身上蓋着的也不再是單薄破舊的棉被,而是嶄新的錦被。
那跪在地上的人把頭擡起來,露出一張與史太醫三成相似的臉,眼眶同樣紅腫,“草民,乃史正史太醫之子史鶴佔。”
靈犀把目光投向荷葉,哭幹了眼淚的眼裡全是探尋。
荷葉用袖子擦發臉,抽噎着道,“娘娘,奴婢出門去找白婆婆,遇到了冷宮的侍衛……”
“侍衛?”靈犀疑惑,這被高牆所隔離的宮中宮,還有侍衛?
荷葉連連點頭,對靈犀道,“奴婢把那侍衛叫來,他一說您就明白了。”
靈犀點頭,然後看着帳頂發呆。
須臾,一個男人從殿外走了進來,手裡端着一隻盛滿熱水的破舊木盆。
把木盆交於荷葉後,那男人避嫌的背對着靈犀的牀榻跪下去,磕頭道,“娘娘,屬下名叫沈風,是在冷宮之中當差的侍衛,是寧王殿下的人……”
荷葉適時的對靈犀解釋道,“娘娘,寧王就是大皇子殿下,皇上已經封大皇子爲寧王了。”
沈風繼續道,“自娘娘身陷冷宮,寧王殿下就一直擔心娘娘的安危。正巧上幾日冷宮大火,寧王殿下便將屬下安插在冷宮之中。因白日裡眼線衆多,屬下只能在晚上的時候守在同心殿左右,以保娘娘安全。”
“二十五日那一晚,是你在同心殿外走動?”靈犀九轉的心思,雖在悲痛之中,卻一下子就想到了讓自己最爲心驚的那一晚。
沈豐略一沉吟,然後耿直的道,“是屬下,娘娘受驚,還請責罰!”
靈犀牙根直癢,眼中浮上了恨意。
荷葉知道靈犀誤會了,連忙在一邊解釋道,“娘娘,那一夜沈大人的確在殿外,可在殿外的卻不止他一個人。若不是他在殿外拼死護着,只怕咱們早就遭了毒手了。”
沈豐背對着靈犀磕了個頭,道,“還請娘娘恕屬下無能,若屬下能早些察覺同心殿內進了人,娘娘就不會受到驚下了。”
靈犀躺回牀上,在嗓子眼處嗯了一聲,然後道,“沈大人無錯,多謝沈大人在暗中守護,不然我早損於他人之手。”
“今夜是除夕,整個後宮的眼睛都放在太和殿中,沈大人擔心娘娘再受奸人所害,就守在了同心殿外。正巧看到奴婢夜色之中慌張出門,他就出來問發生了什麼事……奴婢嚇壞了。”荷葉握着靈犀的手,一聲哽咽,“還好有他幫忙,他讓奴婢回來侍候娘娘,他自己去品秀閣中接來了白婆婆,又把會醫術的史大夫帶了進來。不然,不然……”
靈犀點頭,無力的手回握了下荷葉的,心裡異常的清明。她看着如同白晝的寢殿,聲音乾澀的問荷葉,“現在什麼時辰了?”
“娘娘,已經是丑時三刻了。”
“永安八年了……”靈犀喃喃道。
白婆婆從旁邊端過一碗藥遞給荷葉,語氣難得柔和的對靈犀道,“這碗藥是止痛的,你喝下去後好好睡一覺,然後好好的調養身子。你腹中的孩兒是我看着流下的,雖然已經五個月了,卻只有不足四個月大小。這個孩子苦難太多,註定保不住。你不要太過傷心,如果她與你母女情份未斷,來日定還會投生在你的腹中。”
靈犀含糊着嗓子嗯了一聲。
荷葉起身坐在牀榻旁邊,扶靈犀起來喝藥。
靈犀任荷葉把藥喂進自己的口中,然後皺着眉頭出聲道,“沈大人,你是如何把史鶴佔帶進來的,就勞煩你如何把他安然的帶出宮去。”略一沉吟,靈犀又道,“你代我謝謝寧王,今日救命之恩,我來日定當拼死相報。”
沈豐對着殿門女磕了個頭,道,“娘娘,屬下一定將話帶到。”
史鶴佔亦是對靈犀磕了個頭,然後道,“娘娘,這次滑胎您九死一生元氣大傷。父親在世時曾經對草民說過您身質陰寒,待草民出得宮去,尋一劑良方給娘娘調養身子。在這期間還請娘娘保重身子,不要過度哀傷,以免身心受損……”
“在世?”靈犀出聲打斷史鶴佔的話,問道,“你父親,史太醫過世了?”
史鶴佔牙根緊咬,縱使他爲八尺男兒,卻依舊是憋紅了眼眶,“草民一家老小二十三口,都被奸人所殺,只有草民一人跑了出來,後被寧王尋到藏在了寧王府中。”
靈犀起身趴在荷葉的懷裡,看向眼前眼淚滾滾而落的史鶴佔,聲音堅定的道,“你且放心,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一定要爲我腹中的孩兒,爲你們全家二十二條人命討回一個公道!”
史鶴佔一個頭磕在地上,咬牙道,“草民卑賤之軀,只要娘娘不嫌棄,草民任憑娘娘調遣。”
靈犀對跪在遠處的沈豐道,“沈大人,趁着現在天還未亮,請你速速帶着史大夫離去。”又擡起頭對荷葉道,“把這殿中的蠟燭熄了,只留一根便是。天亮的時候到門口去哭,記得別與她們打架了,咱們現在打不過,等以後這筆帳好好算。”
荷葉點頭,扶着靈犀躺下後,對靈犀道,“娘娘,您要顧忌着自己的身子……”
靈犀點頭,面向牀榻裡面的把眼睛閉上,不再說話。
史鶴佔與沈豐離開後,荷葉按靈犀所說,把殿內的燭火熄滅,最後只在寢殿內留了一枝。
白婆婆拄着柺棍,看着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的靈犀,眼中露出此許讚許。她對閉眼假寐的靈犀道,“如今你腹中的孩兒沒了,只要消息一放出去,皇后對你的戒心便會消除,剩下的,便是你如何養好身子,翻身走出冷宮。”
靈犀輕啓毫無血色的朱脣,出聲道,“走出冷宮,談何容易?皇后給我做下了死局,讓我身陷其中不得自救。如今這唯一能證明的清白的孩子沒了,我更加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身困冷宮之中三十餘載,對外面的世情事事不知。不過卻也知道,那寧王不會無故派人來護着你,”白婆婆的雙眼在燭光下閃閃發光,“不管那寧王所謂爲何,你都要仔細考慮一下,這是不是你翻身出去的一個良機。”
靈犀睜開雙眸,艱難的轉過身子,看着白婆婆道,“他要的,是我如今給不了的。”
白婆婆站起身,走到靈犀的牀邊,對靈犀道,“不要高估了你自己,也不要低估了你自己。如今你剛失了孩子,神情雖然還冷靜,可對這種種事情卻思慮不全。寧王他是皇子,待你這裡,”白婆婆擡起佈滿褐斑的手指了指自己的頭,“徹底清醒過來了,你就會把這些事情都想明白了。”
靈犀看着燭光下一臉皺紋的白婆婆,突然出聲問道,“婆婆,您到底是哪一朝的皇妃?”
“我?”白婆婆花白了的眉毛輕挑,笑道,“我是大順永輝皇帝的妃嬪,是永輝十年被打入冷宮的。”
靈犀一愣,道,“永輝年間,那時的中宮皇后豈不是孝和太皇太后,就是崔皇后?”
“對,就是她。”白婆婆對靈犀微微點頭,難道白提及自己以前的事,“我本是永輝帝的遠房表妹,在永輝皇帝爲太子之時嫁入太子府爲良娣。後來永輝帝登基,封我爲從二品妃……我與崔皇后可是老相識了,我們在外朝之上鬥家勢,在後宮之中鬥寵愛,我們從太子府鬥到了皇宮內院,從豆蔻年華逗到了兒女成羣……”白婆婆挑眉毛,落寞的一嘆,“可惜我沒有她狠,所以她成了現在你們口中的孝和太皇太后,而我卻在冷宮之中殘活了三十幾年……”
“你當時就甘心了?”靈犀回問。
“甘心?”白婆婆難得如今日這般多話,她對靈犀伸出如樹皮一樣乾枯的右手,搖擺道,“我當然不甘心,就如你一樣,我在冷宮之中百般煎熬,萬般算計,爲了就是有招一日能出得冷宮,把崔皇后從鳳座之上拉下來,然後把她狠狠的踩在腳下,以解我心頭之恨!”
“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