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慕傷的並不重,只不過是看起來嚇人。
劉御醫頂着建寧帝身上散發出來的陣陣寒意,戰戰兢兢的給李青慕檢查完胸口,開了藥方後,顫抖着雙腿離開了。
在沉香殿喝完止痛的湯藥,李青慕乘着一架軟橋回了鳳陽殿。
艱難的在牀榻上躺好後,李青慕將採香問晴打發出去,對臉色一直沒有緩和的建寧帝問道,“完顏哲,你在生氣?”
建寧帝冷着臉不看李青慕,坐在牀榻旁的太師椅上一言不發。可他的神色,卻明顯在告訴李青慕,他的確是在生氣。
喝下的藥起了緩解痛疼的作用,折騰了許久的李青慕打了個哈欠,眯上沉重的眼皮,對建寧帝輕語道,“完顏哲,你慢慢生氣吧。我困了,睡了……”
後面的話越來越含糊,終於將雙眸閉上了。
許久後,建寧帝起身走到牀榻前,看着臉色依舊蒼白,已經睡熟了的李青慕,語氣裡全是責備的道,“你遇到刺客的時候就不能大叫,不能逃命嗎?爲什麼要留下來和那刺客打鬥?”
“你那三腳貓的功夫,能捉住誰?除了拿着簪子亂刺,你還會什麼?”
李青慕挑起右眼的眼皮,看了眼面容算得上是猙獰的建寧帝,臉上露出了頑皮的笑,“原來你在氣這個。”
建寧帝的手頓在李青慕的臉側,臉上本猙獰的表情變得滑稽。
李青慕歪頭輕吻了下建寧帝的掌心,笑嘻嘻的保證道,“只此一次,下不爲例。你彆氣了……”
說着用手抓住建寧帝的衣袖,輕搖頭,“生氣長皺紋,你比我大了七歲,再生氣下去,只怕你就要比我大七十歲了。”
“我有那麼老嗎?”建寧帝輕緩的坐到牀榻上,長嘆一聲後,臉上的表情終於變得柔和。
李青慕點頭,擡手輕撫建寧帝的墨黑的鬢角,煞有其事的道,“看,都有白頭髮了。兩鬢斑白,滿頭華髮……”
建寧帝輕笑出聲,握住李青慕的小手,道,“慕兒,等我滿頭華髮時,咱們已是兒孫滿堂了。”
李青慕輕轉眼眸,突然轉了話題,對建寧帝道,“完顏哲,那個刺客是假的。”
“假的?”建寧帝對李青慕突然轉彎話題,在心底嘆了口氣。
“嗯,假的。”李青慕看着建寧帝,正色道,“我被那個刺客打傷跌倒在地,親眼看到她將鳳釵從手臂上拔了下去,而且,我親耳聽到了她跳到湖裡時的落水聲。”
“所以,你認爲那個真正的刺客跑了,眼下這個屍體,是那個刺客僞造的。”
“宮中宮女多穿綠色宮衣。”李青慕輕輕點頭,舔了下嘴脣,挑起柳眉道,“這個屍體的臉被毀了,那刺客再倒黴也不會摔得那麼巧,臉先着地。更何況,她武功比我高上許多。”
建寧帝臉色又變得沉陰,“我去吩咐御林軍,繼續去搜。”
“不要。”李青慕連搖螓首,對建寧帝道,“你現在搜,等於告訴那個刺客咱們已經識破了她的計謀,反而會讓她藏的更深了。不如就這樣讓這件事情過去,然後暗中調查。”
建寧帝起身拿過茶盞,喂李青慕喝了一口潤了嘴脣後,問道,“慕兒,你覺得那個刺客還留在宮中?”
李青慕點頭,她不僅可以確定那個刺客會留在宮中,還猜想那個刺客就在關雎宮中。
她醉酒後退席,是秦皇后提議讓她到二樓先做休息,喝了醒酒茶再走。當時扶她下樓的宮女,除了秦香外全是秦皇后的人。
如果不是秦皇后有心安排,那個刺客怎麼會端着一碗醒酒茶進來?
李青慕甚至猜想,那個刺客就是巫星。現在她唯一搞不明白的是,巫奉天飛鴿傳書說巫星會殺了她,可那個刺客卻沒有對自己動手,反而像是在找什麼一樣。
突然呼吸受阻,李青慕飄遠的思緒被拉了回來。她輕拍掉建寧帝捏在她鼻子上的手,道,“你幹嗎?”
建寧帝看着揉鼻子的李青慕輕笑出聲,問道,“你覺得我的提議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李青慕迷茫的看着建寧帝。
建寧帝臉上露出無奈,將話重新說了一遍,“我說,暗地裡給怡景宮多派一些御林軍。”
李青慕連連搖頭,對建寧帝道,“那人混在宮女裡,你派再多的御林軍又有何用。而且,只怕你命令一下,她就知道了……”
“嗯?”
看着眼露疑惑的建寧帝,李青慕咬咬下脣,掙扎着坐起身子,對建寧帝直言道,“我懷疑,是皇后。”
建寧帝挑眉問道,“理由呢?以她和你的身份,她沒有理由對你下手。”
“是啊,理由呢。”李青慕看着牀榻上方的承塵,疑惑了。
過了須臾,李青慕對盯着自己看的建寧帝問道,“完顏哲,你知道巫星嗎?”
建寧帝神色一變,坐直了身子,對李青慕問道,“你是怎麼知道這個人的?”聲音一頓,又道,“一定是巫奉天告訴你的……”
李青慕點頭認了,讓巫奉天再次背了黑鍋。她對建寧帝道,“巫陽和巫星是巫家這一代人裡的縱蠱人。巫陽當了國師,巫星做什麼?輔助皇后嗎?”
“巫奉天肯告訴你巫星是縱蠱人,卻沒有告訴你巫星是做什麼的?”建寧帝回問。
李青慕搖頭,巫月沒有告訴過她,她也沒有問過。
“巫家每一代的女蠱師行蹤都成謎,就算是巫家人也難以知道她的行蹤。”建寧帝將自己知道的如實告訴李青慕,“所以巫星到底是做什麼的,我也不知道。不過,巫家人不會傷害皇室人,這是無庸置疑的。”
“不傷害皇室人?”李青慕眨了眨眼睛,那她算什麼?
“你怎麼突然問到巫星?”建寧帝端過茶盞又喂李青慕喝了一口。
“隨口問問,好奇而已。”李青慕含糊的回了句。
“完顏哲。”見建寧帝還想再問,李青慕忙道,“別人嫉妒你寵愛我而屢番害我,我可以反擊到何種程度?”
“害你,誰?”
李青慕扳着手指細數,“皇后,玉夫人,柳昭容,芸容華,明面上的有這幾個,暗裡的還有許多。”
李青慕每說出一個名字,建寧帝的臉色便沉上一分。當李青慕的話說完後,建寧帝道,“可有證據。”
“如果我有證據,你能幫我?你可以幫我?”李青慕問得認真。
建寧帝的手緊握成拳,慢慢合上了雙眼。
秦皇后,玉夫人,柳昭容,哪一個代表的不是外朝一股強大的勢力?只要她們的孃家對朝廷還有用,她們在後宮之中的地位就不能輕易撼動。
就如,建寧帝明明查出了那個落胎是柳昭容做出的罪孽之事,可最後卻也只能當做不知。
連柳昭容都是如此,就更不要提秦皇后和玉夫人兩個人了。
沉吟許久,建寧帝對李青慕道,“芸容華。”
李青慕提出的四個人中,唯一能動的就是芸容華。他可以下旨降了芸容華的位份,甚至是將芸容華打入冷宮處死,就算是將芸容華在外朝中爲官五品的兄長舉家抄掉也不心疼。
看建寧帝一臉的爲難,吐出那個不痛不癢的名字後,李青慕長嘆一口氣,道,“罷了,我手裡沒有證據。”
李青慕的嘆息,重重砸在了建寧帝的心頭之上。他握緊李青慕的手,道,“慕兒,再給我兩年的時間。”
李青慕躺下,將建寧帝的手抱到懷裡,眯上雙眼淡淡的道,“兩年後,沒了秦皇后還有劉皇后,趙皇后。沒了玉夫人還有綠夫人,紅夫人……”
李青慕睜開眼睛,看着建寧帝輕聲問道,“你爲什麼是帝王,我爲什麼是公主?”
李青慕的問題,建寧帝無法回答。
建寧帝是一國君主,不可變。爲了平衡前朝與後宮之間的關係,他只能捨棄許多東西。
應該裝傻時,便裝傻,應該糊塗時,就要糊塗。
李青慕是和親而來的公主,亦不可變。身上揹負着兩國交好的使命,她只要忍下許多。
應該大度時,便大度,應該退讓時,就要退讓。
可當兩個人相愛了,這裝傻、糊塗、大度、退讓,撞到一起,最後全變成了縈繞在兩人心頭之上的苦澀,咽不下,吐不出。
李青慕的傷不重,調養了約三日的時間就不痛了。只是胸口那好大一塊的青紫,想要退下去只能慢慢來了。
聽聞周充一案已經開始着手調查,珍娘子恢復了以前那副柔柔的樣子。在李青慕養傷的這幾日,經常到正殿之中陪着李青慕閒話,禮數齊全,進退有度。
閒下來時,珍娘子會拿起花繃繡嬰孩的肚兜,小襖,鞋面,看得出來她對腹中的孩子,不是無一絲的感情。
建寧三年五月初十清晨,珍娘子如往日一般,到正殿中來給李青慕請安。
李青慕用過湯藥,此時正睏倦的厲害,眯着眼睛躺在美人榻上,似睡不睡。
珍娘子請安後未再說話,將手裡一隻荷包輕輕放到了美人榻旁的桌几上,然後扶着宮女巧秀的手坐得遠遠的。
李青慕朦朧中聞到一股香氣襲來,細聞之下猛的睜開了雙眸。她看了看珍娘子,再看了看桌几前的那隻荷包,眼中露出一絲疑惑。
珍娘子看着李青慕柔柔的笑道,“昭月夫人,這裡面,是麝香!”二更奉上,去弄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