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命箋

鷹奴 53、奪命箋

53、奪命箋

李慶成把剩下的兩枚醉生夢死收進瓶裡,將玉璜還給張慕,什麼也沒說,徑自出外,吩咐道:“去個人,請韓將軍酉時來吃晚飯,再把娥娘請來。”

李慶成站在邊房外,娥娘來了。

李慶成道:“你能給人下點什麼毒藥,解藥在我手裡,一日不服解藥便全身難受,不得不聽我的麼。”

娥娘心裡打了個寒戰,答:“能。”

李慶成意識到自己臉色不太好看,遂溫和道:“勞煩你了。”

張慕與方青餘站在身邊,李慶成也不趕他們走,徑自推門進了邊房,那馴狼者全身赤\裸,被捆縛在榻上,瀕死的不斷掙扎。

“解了他的繩子。”李慶成道:“你叫疾風,對罷。”

疾風喘着粗氣,渾身傷痕累累,這次不再犯橫了,看着李慶成,又看李慶成身後的張慕,眼中滿是畏懼。

李慶成笑道:“我想,咱們可以好好談談了。”

疾風終於開口:“談什麼,談完放我走。”

李慶成:“你想去什麼地方?”

疾風:“去找父親。”

李慶成:“你父親想殺你,你到現在還不懂?”

疾風:“懂,我也要去殺他。”

李慶成:“你會有機會的,但不是現在,他讓你到玉衡山去做什麼?”

“不要問我!”疾風怒吼道,一聲吼得窗櫺不住作響。

李慶成:“那麼算了,你就在這裡繼續捆着罷。”

疾風道:“別走!我說!”

李慶成站定,不耐煩地打量他。

“說你的身世。”李慶成道。

疾風喘着粗氣,把事情說了個大概,小時候他本是個被叼走的狼孩,母狼產後死了狼崽,便到眉山腳下村落中叼回人嬰哺乳,將疾風養到六歲時,于山道內巡邏的江州預備軍發現了他,帶回去交給何進。

何進將這狼孩養在舊宅裡,抽空教化,教他讀書識字,然而疾風野性已成,難以馴化,十六歲時又回入山中,過起野人生活。

這彪型壯漢與狼羣一同居住,打獵爲生,何進也不攔阻他,平時常派親信帶着肉食進山。

直至某日交予他一個刺殺任務,令他偷襲過眉山的一行人,何進又派人從旁接應。

疾風的存在連韓滄海都不知道,何進更是千小心萬小心,囑咐他只放狼羣,不得露面參戰。不料還是被李慶成揪出一根線索,連根挖了出來。

“所以他要殺你滅口。”李慶成眯起眼道:“他本來就不是你生父。”

“我不相信!”疾風吼道:“我要去問他!”

李慶成說:“待會你就有問的機會了,我再問你一件事,他怎麼又把你藏到玉衡山裡去了?”

疾風道:“他要我守住山道。”

李慶成心中一動:“守住什麼山道?”

疾風答:“去頂上的山道。”

李慶成蹙眉,又問:“什麼頂上的山道?”

疾風搖頭:“就是那條山道,放我走。”

李慶成示意稍候,出外喚來娥娘,娥娘已配好藥,望向李慶成的眼中滿是畏懼。

“怎麼用?”李慶成接過藥包。

娥娘道:“恰好有現成的,這藥名喚斷筋銷骨丸,小包的是毒,大包的是解藥,這是藥方。每月初一,十五毒發兩次,若無解藥,便會全身如亂針摜刺,三天後蝕筋銷骨,全身軟化而死。”

李慶成道:“吩咐廚房做點肉菜,備壺酒,端過來。”

廚房帶了酒菜上來,李慶成朝食盒內下完毒,吩咐人帶去給疾風。

一路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李慶成連話也不多說一句,給疾風下好了毒,張慕與方青餘看在眼裡。

張慕:“你不用這樣。”

李慶成揶揄道:“我偏喜歡這樣,好了,你端去,告訴他,何進呆會就要來了,讓他吃完飯,領他到廳上來。”

張慕沒有再說什麼,跟着小廝前去送飯。

李慶成在廳上坐定,又吩咐方青餘:“你去把上回咱們埋的那傢伙挖出來,帶到府上。”

方青餘前去辦事,李慶成在廳上坐着,說:“娥娘,坐,咱們隨意聊聊。”

娥娘仍記得午後之事,不敢多說坐下。李慶成隨意瞥了案上一眼,說:“你看這是什麼?”

說着把信交給娥娘。

娥娘接過信封,看了李慶成一眼,抽出信紙,說:“鉤吻毒,七蠍七蛇薰的紙,觸手即死。

李慶成眯起眼,緩緩點頭,莞爾道:“正想讓你別拆信。”

娥娘瞬間意識到方纔自己差點死在李慶成手下,心內打了個寒戰,把信放回案上。

“你能避毒?”李慶成緩緩道。

娥娘:“我手上有采藥,淬毒時用的萬年冰蠶絲手套,世間帶毒植物千差萬別,若不小心,指不定何時便着了道兒。”

“是麼?”李慶成疑惑打量,卻看不出娥娘手上有何蹊蹺,忽道:“借我用用。”

娥娘深深吸了口氣,李慶成笑道:“別這麼小氣。”

娥娘只得以左手按着右腕脈門處,輕輕一揭,剎那揭下一層薄如蟬翼的絲綢下來,又隨手一抖令它翻過來,提着。

李慶成將手伸進手套內戴好,便不說話了,隨手取過本書翻了翻,海東青躍下,落在案邊。

李慶成:“?”

海東青看了李慶成一眼,用爪子扒了扒墨硯,開始擡爪去抓書。

李慶成:“???”

海東青咕咕地叫,叼着李慶成手上的書用力拉扯,以爪子不住撓抓,李慶成怒道:“你做什麼!”旋即意識到下午抓着海東青做的事,多半是教它抓書了,忙自道:“別胡鬧!停!”

海東青不理不顧,把案上折騰得一團糟,見紙就抓,幾次險些將那毒信也叼去,李慶成忙自把信壓着,正焦頭爛額時,韓滄海來了。

韓滄海喝道:“畜生!”

海東青瞬間警覺,護在李慶成身前,李慶成揪着它的脖頸一扔,海東青便飛走了。

李慶成笑道:“這小傢伙缺了管教,太也頑劣。”

韓滄海莞爾道:“上行下效,物似其主,叫我來又有何事?”

李慶成隨口道:“沒什麼事,和小舅一起吃頓飯。”

“嗯。”韓滄海點了點頭,見對面坐着娥娘,微微蹙眉,李慶成介紹道:“這位是女神醫娥娘,張慕的手下。”

韓滄海抱拳爲禮,娥娘福了一福還禮,李慶成便讓韓滄海坐,較之午後二人同坐一案旁,此時卻讓韓滄海坐上首客位。

李慶成埋頭看書,未曾出聲,韓滄海滿腹疑問都只能按下。

方青餘帶着兩名兵士,抗着一個沉重的麻袋回來了,卸在廳上。發出一聲輕微的悶響,韓滄海馬上道:“死屍?”

李慶成道:“小舅派個親兵去,將何大人請來,一起吃飯。”

韓滄海沉聲道:“他犯了何事,殿下。待末將親去緝拿。”

“不。”李慶成眼內殺機一閃即逝,撓了撓頭道:“我還不肯定,不可亂來,小舅稍安,這事不定與他沒關係,先請來再說。”

韓滄海出外吩咐,李慶成又道:“只說小舅請他吃飯,提防他手下有奸細,不可走漏了風聲。”

韓滄海道:“臣遵旨。”那聲音帶着沉重與痛心。

這廂派人去請何進,張慕又進來了。

李慶成問:“吃了麼?”

張慕不答。

李慶成不悅蹙眉,又問了一次,張慕才點了點頭。

“他是獸,不懂人的心計,都吃完了。”張慕緩緩道。

李慶成嘴角勾了勾:“很好。”

韓滄海眉頭深鎖,不知李慶成有何佈置,李慶成方道:“帶上來罷。”

疾風換了身武袍,頗不自在,難受地撕扯衣領,李慶成又怒道:“規矩點!”

疾風蹲在椅上,帶着敵意掃視廳內諸人。

韓滄海道:“這又是何人?”

疾風滿臉虯髯,形貌粗獷,張嘴時犬齒潔白,朝韓滄海呲牙。

“我認得你。”疾風道。

韓滄海眯起眼道:“我未曾見過你。”

疾風:“你是那個將軍,和我父親一路的,我遠遠見過你。”

韓滄海:“你父親?”

李慶成淡淡道:“他父親就是何進。”

韓滄海登時如中雷殛,發着抖上前,雙膝跪在廳上。

李慶成忙出來扶,韓滄海不起,顫聲道:“臣罪該萬死,竟未發現何進暗藏禍心……”

李慶成怒道:“起來!現不是說這話的時候,小舅,還有內情,你等何進來了再說話不遲。”

李慶成把韓滄海又拖又拽地按回椅上,韓滄海眼中盡是難言神色,何進來了。

“何進!”韓滄海一聲虎吼,震得滿廳皆靜。

何進入廳,眼中驚惶神色一現即逝,躬身跪下。

李慶成笑吟吟道:“何功曹?”

何進道:“臣在。”

李慶成一開口,韓滄海便噤了聲。

只見李慶成取出一枚圓球,道:“把那屍體解開。”

兵士幾下抽了繩,廳內臭氣熏天,衆人幾欲作嘔,李慶成不爲所動道:“認清楚了,這可是你手下的兵?”

何進看了一眼便道:“是,此人名喚林九。”

李慶成道:“你將這眼珠取去,且看能不能對上,這是那夜眉山遇襲,我的鷹啄回來的。”

方青餘接過眼珠,交給何進,何進親手把眼珠嵌入那死屍眼眶中。李慶成示意,兵士們便將死屍擡了出去。

“那屍體曾經來找過你,是麼?”李慶成側頭道。

疾風粗聲道:“父親!”

李慶成喝道:“我在問你話!”

疾風道:“是!他是被我殺的!”

李慶成:“你爲什麼殺他?”

疾風答:“他罵我!罵我是廢物!殺不了你!”

韓滄海臉色鐵青,李慶成又道:“何進,這人是你養子?”

何進道:“是。疾風,你怎在這處?”

韓滄海怒而一拍茶案,發出巨響,喝道:“何進!你如今還有何話說?!”

何進絲毫不慌,謙和道:“殿下請讓臣說一句話,說完再治臣的罪不遲。”

李慶成冷冷道:“說罷。”

何進:“有人陷害我。”

廳內靜了,韓滄海道:“從實道來,若有半句欺瞞,治你死罪。”

何進:“疾風是我養子,確實;那屍體也是我部下,確實。但臣從未派人與疾風接頭,讓他謀刺殿下,方纔那人生前定是受人收買。疾風回到眉山之後,我未曾與他打過照面,近十年尋不見他下落,如何與他接頭?”

李慶成眉頭擰了起來。

何進又道:“殿下可詳細盤問疾風,這些年裡,他是否見過臣?”

疾風登時道:“沒有。”

何進道:“那麼如何斷定,這些事,俱是受臣驅使?自殿下抵達江州數日間,臣的兵營裡共有四名逃兵不告而別,臣先前還在疑惑……韓嶸?”

韓滄海眯起眼,思索片刻,起身抱拳道:“殿下,臣今日確是聽何進提及此事,早間何進派人前來知會,便因兵營內離奇消失了四人,當時並未多想,只道是尋常逃兵,如今看來,確有蹊蹺。”

李慶成一聽就知道何進不見信使迴歸,定是提前作好了佈置,暗歎此人老辣,淡淡道:“小舅你坐。”

何進又道:“臣從功曹之職十年,領江州預備軍統領,兢兢業業,從不敢生他念,一片忠心日月可表,懇請殿下明察。”

韓滄海沉吟不語。

李慶成早就料到何進會有這一招,緩緩道:“再問你一次,你是全不知情,對麼?”

何進道:“請殿下給臣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今夜可派人從旁監督,讓臣前去查明內情,那四名逃兵的家或在北縣諸地,或於眉山村莊,讓臣前去一查便知。”

韓滄海看向李慶成。

李慶成心道本還打算看在小舅面上留你一命,你既不認須怪不得我。

李慶成:“我還有一事想說。”繼而從案上紙下抽出信,揚了揚,說:“這是從信使身上搜出的信,是你寫給自己兒子的,是也不是?”

疾風一見之下登時氣血翻涌,吼道:“父親!”

何進自若道:“不是我寫的,從未有過此事。”

疾風一愕,李慶成道:“把他帶下去。”

張慕與方青餘馬上把疾風架了下去。

李慶成拆開信封,卻不取信紙,自言自語道:“但這信上是你的筆跡。”

何進幾乎完全忘了此事,此信沾手即死,不管李慶成還是疾風,得了信定會拆看,如今李慶成和疾風都活着,也就證明這封信並沒有交到任何一個人的手中。

李慶成還未拆,何進的呼吸幾近停頓,看着李慶成的動作。

孰料李慶成看了一眼便不拆,隨手一扔,那信打着旋飛到何進膝前。

“你且看看,是不是你寫的。”李慶成道。

何進:“殿下,決無此事!”

韓滄海道:“取來我看看。”

李慶成冷冷道:“不,小舅,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自己做過的,不是麼?小舅你縱然認得出他的字,但他自己是否寫過這麼一封信,一看就知。”

“何進,你自己看看?讀出來。”李慶成調侃的聲音傳來。

何進這下徹底完了,只要抽信一碰就死,不碰信,又顯得可疑至極,說信上有毒?李慶成定會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怎麼做都不行,身邊的親兵早被李慶成吩咐攔在府外。

疾風也被架走了。

何進額上滿是豆大的汗水,韓滄海正要起身,李慶成卻先一步走到何進面前,躬身拾起信。

“疾風吾兒。”李慶成左手持封,右手捏信一抖,背對何進,擋住了他的視線,念道:“小舅,你看是他的字麼?”

韓滄海起身來接,李慶成卻不着痕跡避過,只以手掌挾着讓他看。

韓滄海也不多想,對着燈光端詳,道:“極像他的字,小舅看不出來,但我覺得不是他寫的。”

李慶成側過身,刻意讓何進窺見甥舅二人看信之景。

那一刻何進心內打了無數個主意,雖不知李慶成爲何沒中毒,那麼毒信定是被掉包了,裡面這封信紙多半是換了臨摹出的新信。

太子是打算試探,還是陷害?

短短頃刻,何進選了一個最保險的辦法。

“臣確實曾經寫過一封這樣的信。”何進道:“但那是許多年前,託人尋找流落在外的疾風。”

李慶成隨手把信團成一團扔到何進膝前:“你自己看罷。”

韓滄海回位坐下。

何進拾起信,展開,對着燈光端詳,瞬間發着抖擡頭,看見李慶成正低頭漫不經心地解下手套,與他對視時,眼底閃過一絲殘忍的,得逞的笑意。

何進的脣動了動,終究還是沒說出什麼來,手指頭現出墨黑,全身抽搐,最後朝地上一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