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雲暗風高,星月隱藏。
封江城東郊一處偏僻的院子,淹沒在昏暗的夜色中。
這是汪大善人手下四大金剛中廣目天王汪羿的私宅,像汪羿這般的人物,就算只是汪大善人的一條狗,但在封江城也是生命赫赫,人儘可知,孤桐隨便一打聽,便清楚他的私宅所在。
天地間夜色更暗,夜風呼嘯。
院子裡卻是燈火通明,還擺着一桌酒。
孤桐躍上牆頭的時候,只看了一眼,便躍回了牆外。
院子外面是一條不窄的短巷,這個時候本是飯點,又是城郊的地方,斷巷中本沒有人,但此刻卻有一個麪攤,正排在院子大門外的右側,碩大的鐵鍋中熱氣騰騰,透過朦朧的熱氣可以看到熱湯中翻滾的麪條,晶瑩剔透,在加上撲面而來的香氣,格外誘人。
麪攤前的擺了一張矮桌,四條長凳,能夠同時容納八個人出面,可現在卻沒有一個人。
整條短巷中,一個行人也沒有,除了孤桐。
在這麼偏僻的斷巷中擺攤,根本就不可能有生意上門,可是煮麪的那個壯漢卻毫不在意,就算一個客人也沒有,他依舊認真的在煮着鍋裡的面,也不怕將翻滾的麪條煮成面粥。
聞着香氣,孤桐忽然間有些餓了。
鬼使神差的,他竟然拉過一條長凳,做了下來,坐在哪一張矮桌的一側,正好能面對這攤主,說道:“來一碗苗條,微辣,多加香菜和蒜苗!”
那壯漢忽見生意上門,頓時喜上眉梢,叫到:“好嘞,客觀稍等!”
這時,孤桐才發現攤主身前有兩口巨大的鍋子,一口用來煮麪,一口就是盛湯的了。
而在攤主身側的長案上,擺着幾個大碗,其中有潔白的海鹽、噴香的牛肉丁、翠綠的蒜苗香菜末、紅亮的油辣椒等,就算在夜色中,孤桐也看清各種材料都很新鮮,似乎是剛剛準備的!
沒等他看完,麪條已出鍋,滿滿的一碗,攤主的動作嫺熟利索,沒有一絲湯汁撒落。端上桌來時,翻滾的熱氣撲鼻而來,聞一聞沒有想象中的清香,甚至還會被濃烈的香料味嗆到,一向喜歡清淡口味的孤桐甚至感覺有些窒息。
淺淺地啜一小口,有點麻。麻味過後又有些香,這香味讓唾液腺不由自主地開始工作了起來。於是,又嚐了第二口,然後是第三口……不一會,他便像一般人那樣,開始一邊“吸溜、吸溜”,一邊用筷子不停地往嘴裡扒了。
苗條很好吃,孤桐吃的熱火朝天。
壯漢一手端着一個茶壺,一手捏着一個茶碗,不知何時從竈臺處轉了出來,坐在了孤桐的對面,自斟自飲,忽然望着剛剛吃碗麪,正用袖口擦嘴的孤桐笑了笑,說道:“我這面如何?”
夜色中,孤桐擡起頭,望着攤主黝黑而剛毅的臉龐,緩緩放下手中的筷子,讚道:“面很不錯,只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的一碗麪!”
壯漢飲了一杯茶,憨厚的笑了笑,說道:“客官既然覺得好吃,要不要在來碗?”
孤桐搖搖頭,說道:“一碗足夠,再來一碗就多了!”
壯漢依舊憨笑着,眼光垂下,望着孤桐身前的海碗,說道:“客官飯量不大啊,一般人來我這麪攤至少得吃兩碗,畢竟我這碗並不大,一碗沒多少麪條!”
說話間,他情緒忽然高漲起來,語氣帶着自豪道:“這可是我家祖輩穿下來的碗,比一般麪攤的碗稍微小一點,這樣的話,來吃麪的客人都吃兩碗,我便可多賺一碗的錢。”
他對自己生財有道的方式說的津津有味。
只是不知爲何將這種生意上的秘密說給一個過路的陌生人聽,或許夜晚孤獨,在這麼偏僻的短巷能夠碰到一個說話兒的人,也極爲不易吧。
孤桐對他生財的方式毫無興趣,淡淡說道:“碗確實不大,面真心也不多,但是香菜和蒜苗卻真心有些多了!”
就算孤桐已經將面吃完,但海碗中湯麪依舊浮着厚厚一層香菜和蒜苗。
壯漢黝黑的臉龐上綻放淳樸的笑容,說道:“不是客官要多加香菜和蒜苗嗎?俺一個農家漢子,做事最爲實誠,也不知道客官想要多加多少,便抓了一把,可能加的多了。”
孤桐扭過頭去,落在長案上那幾個乘着香菜和蒜苗的大碗上,問道:“這香菜和蒜苗都是你親手買的嗎?”
壯漢點點頭,說道:“俺這一家,麪攤傳承近百年了,各種材料都是自己購買,自己調配,除了怕秘方泄漏外,便是怕材料的質量出現問題,那樣就砸了俺家的麪攤的聲譽了!”
這人說的認真異常,似乎區區一個擺夜路的麪攤,也有了自己的招牌似得。
可是,他這一個麪攤,吃了一個竈臺,兩口大鍋,一個長案,一張矮桌,四條長凳之外,再也別無長物,連遮風擋雨的涼棚也沒有,更別說什麼招牌旗幟了。
孤桐不由譏笑道:“你這麪攤也有聲譽?”
見孤桐竟然質疑自己麪攤的聲望,那壯漢頓時激動起來,舉起手中矮桌上重重一拍,震的孤桐面前的海碗都微微顫抖一下,碗中湯麪盪漾,他已經大叫道:“客官儘管去打聽一下,在封江城中,夜路面攤王羽的名頭?俺自認第二的話,沒人敢說第一。”
談及自己麪攤的名頭,他真的激動起來,一張大嘴說話間不時口沫橫飛。
“王羽?”孤桐眼睛裡,彷彿有火焰在燃燒着,盯着這皮膚黝黑的壯漢,沉聲道:“王者的王,羽毛的羽毛?”
壯漢毫不猶豫的說道:“是啊!”
孤桐沉吟一番,忽然張嘴大笑起來,笑聲在黑夜的短巷中迴盪,笑道:“原來你叫王羽,我還以爲你叫汪羿呢?”
“汪羿?”壯漢黝黑的臉龐微微一變,愕然道:“小人可不叫這個名字!”
兩人說話的聲音愈來愈大,在安靜的夜色短巷中格外清晰,若汪羿的私宅中有人的話,必然能夠聽到他們兩人的談話,就算不派人出來驅趕他們,也會有人出來呵斥他們。
可事實上,院子裡依舊靜悄悄的,連一個人也沒有出來。
院子中依舊燈火通明,院子中央那桌酒菜的香味隨着夜風也飄揚出來,可是就是沒人,一個人也沒有。
孤桐低下頭,伸出手指沾了一下海灣裡的湯汁,在矮桌上寫了兩個,然後皺了皺眉,道:“可是王羽這兩個字加上幾筆就變了……。”
那自稱王羽的壯漢,不由好奇的探頭過去,往孤桐桌上的兩個字看去,發現孤桐先是寫下王羽兩個字,然後再王字前加了一個三點水,在羽字下面加加了一橫兩豎,便讓原本的兩個字變成了汪羿!
王羽微微一愣,然後朗聲大笑,笑道:“客官真是開玩笑,怎麼隨便給小人改名字!”
朗笑聲中,他已經站了起來,桌上的茶壺和茶杯都沒有拿,徑直走回竈臺和長案的後面,將身影所在燈火的暗影中,索索作響,不知在暗中忙活什麼。
孤桐沒有去看他,而是盯着他留在桌上的茶壺和茶杯,說道:“你認識汪羿這個人嗎?”
竈臺和長案後面,縮在暗影中的王羽搖頭道:“小人不曾聽過……”
孤桐嘴角再也忍不住,勾起一絲嘲笑之極的笑意,不知縮在暗影中的王羽是否看到,當然他絕不會在乎王羽是否看到,因爲這時候,他已經確定一件事情,這自稱王羽的黝黑壯漢,便是那廣目天王汪羿。
王羽黝黑臉龐上那一雙眼睛太過有神,炯炯異常,一個夜路面攤的老闆,怎麼會有那麼一雙明亮的眼睛?
有這麼一雙眼睛的人,眼力自然很好,腦筋也不會太過愚笨。
暗影中的王羽,輕輕說道:“客官可是在嘲笑小人?”
孤桐錯愕的扭過頭去,說道:“我沒笑!”他嘴角只是勾起一絲淺淺的腳步而已,在這般燈光昏暗的短巷中,就算目力敏銳的高手也看不清他臉上神情的變化。
王羽隱藏在黑暗中的黝黑臉龐,讓他很好的融於黑暗,若不是孤桐眼力高絕,根本看不清他的影子。
這時,王羽說道:“客官的笑意很淺,但心中的嘲笑卻很明確!”
孤桐嘆息一聲,說道:“不得不承認,你的眼光很好,好到連我也自嘆不如的地步!我實在想不清楚,這麼銳利的眼光,你是如何練成了?”
黑暗中,王羽淡淡說道:“無他,常擺夜攤,日久天長,自然練出很好的夜視能力!”
孤桐卻又不同的意見,他搖頭說道:“可是,我聽說一個弓箭手也會有一雙鷹鳩般的目光!”
王羽啞然失笑,說道:“小人不是鷹鳩,也不是弓箭手,只是一個跑麪攤的。”
孤桐忽然從身上摸出一個箭頭,隨手扔到桌面上,眼光猶如鷹鳩般銳利,閃着銳利的寒芒,灼灼的盯着黑暗中的王羽,沉聲說道:“你認識這件物件嗎?”
竈臺長案後面的王羽,探出頭來,往桌上漆黑的箭頭看了一眼,搖了搖頭,然後又縮回了黑暗。
孤桐嘆息,說道:“你在撒謊!”
黑暗中,王羽說道:“小人並未說話,哪來的撒謊之說?”
孤桐眼中的神情不變,緩緩道:“你的眼神出賣了,這箭頭是你特有之物,早就沁入太多感情,就算你僞裝的不錯,但是瞳孔中那一絲微微的收縮,暴露了你內心的緊張!”
縮身在竈臺後黑暗裡的王羽沉默了,然後冷冷說道:“我便是汪羿!”
他語氣變了,若剛纔王羽說話的時候,小心翼翼,淳樸而單純,那這時刻,他的語氣變得高傲,清冷,帶着濃烈的殺意,語音中有自信,有孤傲。
孤桐的嘴角笑意氾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