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一片青綠,遠山溫柔得就像是處女的嬌軀。
朦朧的夜色下,在昏暗燈光的映照下,紫竹林身處一片遠黛般的氤氳之中,蟲鳴啾啾,驚鳥展翅。那輕爽的風就猶如調皮的小精靈一般,在修長俊秀竹竿間中嬉戲,在晶瑩玲瓏的竹葉上奏起沙沙的歌。
不知何時,天空的烏雲被風吹散,露出彎彎的新月,顯得朦朧而黯淡。
孤桐不一會便來到紫竹林,片刻不曾猶豫,迎頭乍如茂盛的叢林中,循着一條幽靜的小徑,繞過幾道彎,來到一片小小的平坦空地,更加粗壯的紫竹密密匝匝地圍着。空地內有一方小小的池塘,水池清幽,平靜的水面上點綴着幾點從天空泄露出的月光;小池旁孤傲的亭子猶如守夜的士兵,筆直矗立着。
月光下落,地上的剪影略顯斑駁,整個空地陰森森的。
天空,深藍色的,似乎是一時地疏忽,墨水在宣紙上泛開了,肆無忌憚地蔓延向遠方,而遠處顏色卻淡了。月亮半遮半掩地隱沒在層雲之中,似伊人嫣然一笑,掩面遮住了朱脣。
孤桐沒有擡頭,就算月亮露出了嬌豔他都不曾注意,因爲他看到了涼亭。
小亭子的最上面有個圓柱,它是棕色的,就像一蹲大佛坐在亭子頂上背詩經。而屋頂呢?有許多整齊而又美觀的棕色琉璃瓦組成。屋頂的四角有四條波浪一樣的長條,上面有各式各樣的小動物。它們栩栩如生,有的像正在飛舞的小蝴蝶,有的像一隻正在吼叫的雄獅,還有的像正在睡覺的小狗和活蹦亂跳的小兔子……
它們個個形態萬千,奇形怪狀,月光一照,好像棕色寶石一般,閃閃發光,耀眼極了。
封江城的所有人都知道,紫竹林是一片荒蕪的地界,那些堅硬的紫竹,雖然長得蔥鬱,可是卻一無用處,因爲曾經有人砍廢了十八把精品鋼刀也沒有砍斷一根小手指般粗細的竹子。
這樣的情況讓人們愕然,以爲有神明守護這一片竹林,於是敬而遠之,久而久之,這一片美麗的紫竹林竟然被生氣廢棄了,再也沒有人聲。
可是就在這麼一處渺無人煙的竹林,竟然曲徑通幽,出現這麼一片空地,聳立這麼一座涼亭,依偎着這麼一方池塘,實在令孤桐吃驚不已。
他站在竹林小徑中,遠遠的已經看到涼亭頂端的圓柱,然後便放慢速度,沿着竹林小徑逛過去。輕風吹的紫竹葉瑟瑟作響,而那一方池塘也被吹起漣漪,看來就像是女人的肚臍。
只要是美麗的東西,好像總能令他聯想到女人,孤桐自己心裡也在好笑。
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個好色之徒。
似乎被秋嵐大膽示愛之後,他古井無波的心境便已經破開一個無可彌補的缺口,令他看到多情場景的時候,總會忍不住聯想起多情的事兒。
就在他開始這麼樣想的時候,他忽然看到了比月光、遠山、湖水和竹林加起來都美十倍的女人。
而且這樣的女人,還不是一位,一下子就是三位。
這三個如花似玉的女人,正靜靜的坐在涼亭的石凳上,三雙明眸相對而視。這三位女子雖然都是冠絕天下的美女,可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神情,有的冷淡若冰,有的嬌笑似花,有的平靜如風。
孤桐只需一眼,便知道自己來對了,不過心中卻忍不住泛起更多疑問。
月光朦朧,女人身上的衣衫也是朦朧,那薄霧似的輕紗衣衫隨着微風緩緩盪漾,她們都露出了一截又白又嫩的頸子。只看這一截頸子,已經很容易就能令人聯想到她們身上的其他部分,何況她還赤着足,只穿着雙木屐。
“屐上足如霜,不着鴉頭襪。”
孤桐忽然覺得作這兩句詩的人實在不懂得女人。女人的腳,怎麼能用“霜”來形容呢?那簡直像牛奶,像白玉,像剛剝了殼的雞蛋。
三個女子悄然而對,竟然都沒有說話。
孤桐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身軀一動也不敢動。在這三個女人面前,他沒有任何信心,更沒有任何能力確保自己的安全,也猜測不到她們發現自己後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這幾個女人都是極其危險的,拉出任何一個都能夠在封江城呼風喚雨,讓所謂的汪大善人跪拜在面前。
因爲她們就是秋憶寒、輕舞和黛煙!
一個是秋空落雁殿的聖女,一個是秦樓楚館的頭牌,江湖第一舞姬,最後一個是鮮花望月樓的後臺老闆,任何一個人不論是自身的玄功修爲還是身份地位,都能令孤桐昂視。
他實在沒有想到約秋憶寒出來私會的人,竟然是輕舞和黛煙,或者是其中一人的安排,至於到底是輕舞還是黛煙,這都與他無關了。因爲他已經覺得這是一個機會,能讓他明白所有事情的機會。
甚至把握的巧妙的話,他還能獲得一些意外之喜。
孤桐屏住了呼吸,收斂了周身所有的氣息,將自己融入蔥鬱的紫竹間,似乎已經化成一顆粗壯的竹子,悄然的隱秘在哪裡,只有一雙眼睛,灼灼的泛着光芒,盯着涼亭中的三人。
然而,秋憶寒三人竟然都沒有說話,或者她們想要說的話已經說完,或者誰也沒有想到說什麼,竟然就是那麼眼睜睜的相互觀望着,誰也沒有開口。
忽然臉若冰霜的秋憶寒眉頭輕輕一簇,望着黛煙,說道:“小煙兒,你還帶了外人?”
小煙兒是她與輕舞對黛煙的暱稱,也只有她們三人獨處的時候,秋憶寒纔會這般稱呼黛煙。
黛煙臉上嬌豔的笑容頓時被冰凍住,愣了一下,說道:“怎麼會?這可是咱們三個姐妹的聚會,還有誰值得我帶過來?似乎整個古玄大陸只有那麼一個人,可惜他恰恰不在封江城,真是可惜了!”
輕舞擡眼往孤桐藏身的地方瞄了一眼,緩緩搖頭,說道:“小煙兒錯了,封江城還有一個人有資格來到這裡!”
黛煙恍然大悟,手扶額頭,笑道:“看我這腦子,真是越來越不堪了,沒想到那小子竟然追到了這裡,也不知是誰的手下嘴不嚴實,泄露了我們姐妹的行蹤!”
嘴上雖然說的客氣,但目光卻灼灼的盯着秋憶寒,因爲她們三人中,跟手下關係最好的也就她了。
秋憶寒充耳不聞,擡頭,今晚的夜空沒有繁星,只有光芒朦朧的新月,努力地在發光,月光零星地分佈着,像是被人丟棄的玻璃彈珠,和她的心一樣,孤獨。整個夜空如一墨盤,空中有一層淡淡的雲,使原本就不明亮的夜空更添迷濛。
她忽然站起來,雙眸閃過銳利的鋒芒,盯着孤桐藏身的竹林,冷哼道:“既然來了,何必躲躲藏藏?”
孤桐渾身一顫,知道行蹤已經暴漏,只好硬着頭皮,走出竹林,慢慢走到涼亭邊上,沒敢走進涼亭,微微躬身,微笑道:“孤桐冒犯三位姐姐,希望姐姐們見諒!”
“姐姐?”
輕舞似乎聽到好笑的笑話,忍不住掩嘴輕笑,眼光卻帶着諸多意味深長的神情,在秋憶寒和黛煙身上掃視數眼,打趣道:“小煙兒被稱爲姐姐也算恰當的很,畢竟現在勾搭上的男人可是那個人,但是大姐你的話,就有些尷尬了!”
黛煙沒心沒肺的嬌笑着,眼光也望着秋憶寒。
秋憶寒面無表情,冷冷道:“孤桐,你爲何來此?”
孤桐指指自身狼狽不堪的模樣,說道:“因爲這些,所以想要找小姐問一些事情!”
秋憶寒冷着目光,從頭到腳掃視了他一眼,淡然道:“是幕兒做的吧?那丫頭現在怎麼樣了?”
孤桐錯愕的張大了嘴,眼眸中全是不可思議的表情,說道:“小姐知道幕兒要做什麼?也知道她一定不會成功?甚至還能猜到我一定會來找你?”
若真是如此的話,那秋憶寒便太過恐怖了。
黛煙微笑着,端起石桌上的酒杯,淺淺的抿了一口,露出滿足的表情,忽然道:“我家大姐一直都是心思如發,做事運籌帷幄,任何人都別想逃過她的一雙眼睛,幕兒那小丫頭顯然自作聰明瞭!”
輕舞這時也插話道:“雖然那小丫頭隱藏的挺深,但是風哥的弟子可不是吃醋的!”
“風哥?”
孤桐不敢確定她嘴中的風哥是不是師尊風見塵,但是他已經對這位風哥產生了無比的好奇心,關於他們之間的所有,關於場中所有人的經歷,關於這三位女人如此面對他的緣由。
秋憶寒雙眸微微一顫,似乎因爲“風哥”兩個字而擾亂了心境,深吸一口氣後平復心境中的漣漪,淡然道:“風見塵作爲一件劍道巨擘,教出的弟子怎麼會差,不然小煙兒也不會喜歡上蕭玉龍!”
她忽然雙眸含着深深的寒芒,若釘子一般釘在黛煙笑意如花的臉龐上,追問道:“小煙兒愛上蕭玉龍,是因爲單純的喜歡上他那個人,還是因爲他身上有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有時候生命中出現過一個人後,其他的人都只能成爲將就,就算還能夠深深的沉入愛海之中,可歸根到底的緣由,都不過是現在的這個人身上有個曾經那個人的影子。
這是很多人的悲哀,顯然也是秋憶寒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