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張安平和鬆室良孝目前的博弈是一個兵棋遊戲,那鬆室良孝現在做的,事就是:
看破對手的“佈局”,然後做出種種應對——但這只是表象,他真正做的是假裝自己中計,然後用盡一切手段讓對手以爲自己上當。
爲了讓對手以爲得逞,他壓上了自己手上全部的力量,讓對手從各種條件中獲取自己壓上了全部力量的事實。
而他真正的殺手鐗,是影佐機關!
一個自從組建後,就從來沒有露出過獠牙的特務機關;
一個在這個棋盤上,彷彿不存在的特務機關;
一個超然於事外,只等着關鍵時候給與致命一擊的特務機關。
那此時的張安平有注意到影佐機關嗎?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影佐禎昭最近和鬆室良孝的聯繫格外密切,這一切逃不過姜思安的眼睛,既然逃不過姜思安的眼睛,又怎麼可能逃過張安平的注視?
面對76號和鬆室機關大肆派遣人手臨時保護那些所謂“代表”的舉動,張安平輕飄飄的說了一句:
“聰明人總是喜歡多想。”
這是用來嘲諷鬆室良孝的,但何嘗不是簡單佈局被堪破後的吐槽?
但這些都是細枝末節,他真正在乎的還是對井村角榮的調查和監獄方向的監控。
可兩邊傳來的消息都不怎麼好。
井村角榮那邊,張安平派人對其妻子進行了做局,導致井村家的現金損失慘重,李維恭藉着機會和井村角榮搭上線,但言語試探中,井村角榮並沒有對金錢表現出太大的渴求欲,李維恭擔心太過主動引起警覺,便沒有主動提出幫忙。
以至於到現在還在糾纏。
而監獄那邊,至今沒有人來提犯人,只能繼續監控。
“或者,我該加一把火?”
所謂的加一把火,是指在上海鬧出傷寒、鼠疫之類的瘟疫——他不可能真的這麼做,只能是僞做這類瘟疫。
日本人做賊心虛,這時候必然會封閉1644部隊在滬機構,只要暗中監控,便很容易發現位置。
但此舉也有其他壞處,若是被證實爲僞造,必然會驚動日本人,且也會影響自己正在準備的輿論。
張安平猶豫起來,此時距離六全大會還有數日,思慮再三,他決意稍等幾日,若是在距離六全大會還有兩天的時候依然沒有結論,便做此選擇。
徐天再次來了。
這一次見到張安平,他略猶豫說道:
“日本人那邊的反應不對勁。”
張安平看着徐天,等待徐天接下來的話。
“鬆室機關和76號一道在行動,根據我的觀察,鬆室機關是近乎全員出動的狀態——這不像鬆室良孝的性格。”
鬆室良孝是個老特工,絕對可以冠以老狐狸的名頭。
而老狐狸們做事的風格,絕對不是被動應戰,而是處處挖坑。
但這一次鬆室良孝給他的感覺就是全力以赴的保障【六全大會】之召開。
在特高課呆了相當長時間的徐天,太清楚日本人的心思了——漢奸是他們的工具,不是他們的寶貝,爲了工具而竭盡全力的去做安保,這不符合鬆室良孝的風格。
以工具爲餌而佈局,那纔是鬆室良孝的習慣。
可這一次,對方偏偏沒有這麼做。
所以他感覺出不對——可這只是感覺,沒有任何證據可言,所以他又補充:
“給我幾天時間,我會找出證據的。”
徐天的反應讓張安平暗暗感慨:
這大概是頂級高手和一般高手的區別,整個上海站,就只有明樓和徐天兩人面對自己的時候,也完全擁有獨立的思考能力,不像其他人那樣對自己深信不疑到了骨子裡。
張安平道:
“證據就不要找了,既然你感覺不對,那咱們就暫時偃旗息鼓。”
暫時偃旗息鼓?
徐天古井不波的臉上露出吃驚。
他知道張安平對他是很信任的,否則也會一次次讓自己臨時執掌上海區,但就因爲自己的“感覺”,他便叫停行動選擇偃旗息鼓,這份信任還是讓他倍覺沉重。
“不要多想了,我呢也覺得不太對,”張安平拍了拍徐天的肩膀:
“幹咱們這一行,直覺是很重要的。”
徐天沒有吭氣,沉默一陣後轉身離開。
看着徐天離開的背影,張安平心裡暗暗嘀咕:
老是這麼坑自己人,這好嗎?
……
張安平說偃旗息鼓,那整個上海站就真的偃旗息鼓了!
沒有一丁點的動靜。
這下輪到日本人這邊坐蠟了。
軍統只要有活躍度,日本人在情報市場中就會察覺到——畢竟軍統也是需要通過情報市場來獲取情報的,當他們沉寂以後,可以在情報市場直觀的感覺到。
而軍統突然的沉寂,對此時的日本人來說就彷彿是:
我衣服都脫完了,腿也岔開了,你卻說這是違法的,選擇扭頭就走?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日本人,忍不住躁動起來,甚至有人說這是軍統怕了,取消了這一次的行動。
但消息傳到了鬆室良孝耳中,他卻呵呵一笑。
軍統怕了?
怎麼可能!
他覺得這不是怕了,這反而說明軍統是故意在沉寂,說明軍統是爲了讓他們放鬆警惕。
果然,在暗中的影佐機關的特工便發現了種種蛛絲馬跡:
一些76號的特務,突然開始大手大腳起來。
經過他們的暗暗調查才發現,有好幾個公司暗中跟這些76號的特務接觸,以乾股、保護費的名義將這些76號的特務拉入了“圈子”中。
這一看就是典型的腐蝕,其背後的目的不言而喻。
影佐壓抑心中的喜悅,暗暗加強了對這些特務的監控——他懷疑抵抗分子就是想通過這種手段來達到某種目的。
……
蘇州。
比安奇額頭上蒙着一條熱毛巾,整個人在秋老虎的肆掠下,還被厚厚的棉被所包裹,熱的比安奇各種嘟囔,一個勁的說自己後悔了,後悔死了。
一名手下這時候匆匆走進來:
“日本人來了,還帶着幾名軍醫!”
帶着口罩的管家立刻出去迎狗,而屋內幾名戴口罩的手下則飛速的將棉被從牀上撤走,將穿着絲綢睡衣的比安奇袒露出來,並掀開睡衣的一角,露出了皮膚下的玫瑰皮疹。
全球貿易跟日本人的關係非常友好,因爲比安奇染了瘟疫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儘管全球貿易那邊矢口否認,但上海司令部還是要求蘇州這邊派人探視並提供醫療保障。
這纔有了蘇州的日軍大佐帶人來探視的事。
日軍大佐就沒有進瀰漫着酒精味道的房間,防護嚴密的日軍大夫倒是進去了,進去以後確認比安奇神色淡漠、反應遲緩、高燒不退且身上還有大量的玫瑰皮疹,立刻就給其確診了【傷寒】。
大夫留下了幾支盤尼西林後便迫不及待的跑了。
日本人一走,被張安平派在比安奇身邊的趙毅便立刻給其他幾處打去電話,讓他們做好應對日本人的準備——
比安奇生病的安排出了點意外,在他宣稱發起高燒以後,蘇州的幾個合作伙伴便聯袂擺放,且還在比安奇處滯留了許久。
因爲比安奇要得【傷寒】,這幾人在發燒的時候偏偏和比安奇接觸了許久,爲確保不被揭穿,趙毅只能經過分辨後,選擇了其中的幾人作爲“倒黴鬼”,讓他們也患上了【傷寒】。
此時自然要通知這幾處的成員,讓他們將戲繼續演下去。
豈料日本人根本就沒有核查,而是在確診了比安奇感染了傷寒以後,立刻將這幾個“發燒”的富豪家裡團團包圍了起來。
他們倒是沒有派人包圍比安奇在蘇州的住所,但僅僅是派兵包圍、隔離這些富豪的舉動,就應證了一件事:
蘇州出現了瘟疫!
……
蘇州出現瘟疫的事在第一時間就傳到了上海。
一家在租界的小報在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捅了出去:
全球貿易副總比安奇在蘇州突然高燒不止,有蘇州的合作伙伴探視後也發起了高燒,經過醫生的診斷,確診爲【傷寒】。
最終的結果是不止比安奇感染了【傷寒】,就連多名蘇州的富豪也感染了——日軍已經將患病人家悉數包圍隔離。
隨後這個消息就被幾個大報轉載,整個租界的商界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恰逢這時候報紙科普瘟疫,人們都知道【傷寒】是一種典型的瘟疫,一時間上海諸多和全球貿易合作的商人都暫停了跟全球貿易的合作,在人心惶惶的情況下,全球貿易不得不暫時關閉上海的總部。
這一關閉,反而讓報紙上更熱鬧了,各種消息滿天飛,有最離譜的傳言更是稱全球貿易所有員工都已經感染了黑死病。
連鎖反應下,短短兩天的時間,全球貿易總部周邊的公司、商鋪等等都居然關門了——日本人前年在上海跟國軍大戰的時候,都沒有造成這般轟動的影響力!
霎時間,瘟疫之事在上海鬧騰的沸沸揚揚。
日本人有注意到這股輿論的風潮,但並沒有當回事,且也沒有太過在意。
首先,他們是知道蘇州有兩個村子是【實驗對象】,出現了傷寒擴散也是在情理之中。
其次,經過他們的調查,知道這只是恐慌造成的,且惶恐的範圍在租界,他們不認爲能影響到他們。
更何況日本人是做賊心虛,所以便假裝無事發生。
……
對此時的張安平來說,已經到了萬事俱備的地步。
可是,李維恭那邊依然沒有進展!
他沒有用金錢攻勢拿下井村角榮。
這讓張安平非常非常的失望。
要知道這時候的鬆室機關體系,已經在張安平的金錢攻勢下腐化了。
不少日本特務被各種走私團伙拉下了水,享受着每月數額可觀的乾股分紅的同時,爲這些走私團伙提供各種庇護。
而這些走私團伙,十有八九都跟張安平的京滬區所屬的上海站脫不了關係。
而給井村角榮的夫人設局,亦是暗中通過夫人路線完成的,按理說面對家庭財政的困境,井村角榮應該屈服於金條,但井村角榮卻沒有,反而節衣縮食等待着薪水發放。
張安平簡直不能理解,到底是李維恭能力不行還是井村角榮這廝就是個清廉如水的傢伙!
他決意加一把火。
通過關係讓幾個日本人宴請了井村角榮,一番高消費後,這幾個日本人醉倒不省人事,讓井村角榮好好體會結賬沒錢的窘境,等火候差不多了李維恭出場,爲井村角榮掏錢解圍。
這一番攻勢下,井村角榮果然對李維恭感激涕零。
事實證明這確實是李維恭能力不足,拉攏腐化的能力太差了!
次日李維恭便去特高課明目張膽的找井村角榮,得到了不出意外的結果:
井村角榮不在。
李維恭當晚便提着重禮拜訪井村角榮,幾瓶清酒下肚,李維恭抱怨說我白天找你你怎麼不在——我還想借你幫助壓一壓不知死活的易默成。
許是幾杯酒下肚的緣故,也許是因爲李維恭解圍讓他對李維恭沒了防備的緣故,井村角榮便給出了一個讓李維恭大喜的解釋:
“我早上九點半以後就會從北門離開特高課,下午五點左右纔會回來,你需要找我的話在這兩個時間段過來即可。”
……
距離六全大會倒計時四天。
張安平終於從李維恭口中獲得了這個重要的訊息。
於是在次日,張安平親自出現在了特高課隱秘的北門。
九點半,僞裝後的井村角榮很準時的從這個隱秘的北門出現了,他上了一輛待命的汽車後便揚長離去。
張安平親自驅車跟蹤,期間又更換了自行車,且還通過了接力的方式,才終於確定了井村角榮的目的地——位於上海以北夏家宅以西約兩公里外的一處據點。
在京滬區的地圖上,這個據點的代號是107兵營,對其定位是京滬鐵路據點羣的總後方,按照掌握的訊息,這個據點內屯住着一個滿編的日軍大隊。
確定了井村角榮真正的上班地點後,張安平反而絕望了起來。
107兵營其前身是一個工廠,淞滬會戰中大搬遷,這座工廠的老闆遷去了西南,日軍佔領上海後便將此處當做了兵營。
經過兩年多時間的發展、修築,再加上成爲了1644部隊的一個研究分支,這裡的防禦工事非常的完備,張安平在外簡單的觀察了一陣,就意識到即便是整個忠救軍全砸到這裡,也絕對不可能在兩個小時內拿下。
強攻根本沒有可能!
而他的時間最多隻有六天!
必須要在兩日的六全大會結束前解決,否則日本人回過神來,自己就沒機會了。
可短短六日的時間,怎麼拿下一個滿編大隊駐紮且擁有完備工事的兵營?
強攻沒有可能,那智取呢?
張安平深呼吸一口氣,躺在地上用空洞的眼神凝望着天空,思索起了方法。
107兵營,只有流於表面的微弱情報,內部有關1644部隊分支機構的情報更是沒有,六天時間,如何智取?
如果拿不下這裡,又如何向通過報紙向世人揭露?
又如何借列強之手暫時性的斬斷日本人在華的細菌機構?
張安平一遍遍的思索着方案,最終將目光放在了井村角榮的身上。
毫無疑問,井村角榮絕對是這個分支機構的負責人,否則也不可能擁有近乎每天都正常下班的待遇。
策反他,借井村角榮之手智取!
他不由想到了策反井村角榮後的好處。
若是能策反他,整個1644分支機構的情報,就會對他透明,甚至完全能利用其將別動隊運進去,從而達到裡應外合攻破107兵營的目的。
1644分支機構內的東西,必須在熊熊烈焰下毀滅!
好處簡直多到誇張。
可關鍵是如何策反?
要知道迄今爲止,被上海站拉下水的日本特務,少說有二十個——但他們扮演的角色僅僅是乾股持有者,並提供一定的保護,這樣的對象張安平都沒有策反的把握,又怎麼能策反井村角榮?
【除非,給井村角榮一個不得不被策反的理由!】
張安平仔細思索,一個方案從腦海中浮現。
如果井村角榮和軍統大特務張安平有關係呢?
如果井村角榮爲他張安平提供過庇護呢?
想到了方案後,張安平不由咧嘴笑了起來。
和普通抵抗分子有染的行爲,未必會被追責,畢竟井村角榮很可能是技術方面的軍官,這種人通常來說會受到優待,哪怕是犯點錯誤也會被大度的容忍。
這方面技術軍官絕對優於普通軍官——水野幸平就是一個例子,他對日本人的貢獻不小,但當帽子扣上去以後,被張安平送過去的水野幸平,可是被日本人親自給斬首了。
但如果是井村角榮,只要不出賣1644分支機構的情報,日本人大概率是不會重責的。
可要是和他張安平有關,且爲張安平提供過足夠多的幫助,只要事發,井村角榮幾乎不會有活路——必須是張安平這個名字。
有了計劃的張安平,望着湛藍的天空,忍不住道:
“井村君,請……多多照顧!”